江藍天(湖北大學 法學院,湖北 武漢 430062)
2022 年10 月16 日,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國共產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報告中,四次提到“共同富裕”,并將“實現全體人民共同富裕”作為“中國式現代化”本質要求的重要組成部分[1]。這表明,為了堅持人民主體地位、增強綜合國力、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我們需要在改革發展的過程中扎實推進“共同富裕”。
“促進型經濟法”為實現共同富裕提供法治保障。促進型經濟法以積極、鼓勵、倡導等手段為主,為國家調整特定經濟領域而設立的法律規范的總和①。這些法律規范是國家調整特定經濟領域的意志體現,并經政府執行,在城鄉一體化發展、優化中小企業營商環境、可持續發展、融入國際市場等方面發揮了積極作用,不僅鞏固了共同富裕的“蛋糕底盤”,也優化了“分蛋糕”的相關機制。
而學界對于促進型經濟法的相關研究沒有跟上我國新發展階段的步伐,對于共同富裕也缺乏經濟法的相關研討。因此,我們有必要探討共同富裕與促進型經濟法之間的內在邏輯,找問題、尋出路。
共同富裕由政策向立法發展。“共同富裕”這一概念首次于1953 年12 月16 日發布的《中共中央關于發展農業生產合作社的決議》提出,這份中央政策文件指出,國家需要通過農業社會主義大改造克服工業與農業發展不相適應的矛盾,使農民擺脫貧困,走向共同富裕。爾后,中國共產黨通過“先富帶動后富”“全面建成小康社會”“鄉村振興”“區域協調發展”等政策完善共同富裕的內涵。黨中央領導立法,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通過法定的民主決策程序,分別制定了《中華人民共和國鄉村振興促進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基本醫療衛生與健康促進法》《中華人民共和國民辦教育促進法》等一系列規范性法律文件,將黨的政策通過正當程序上升為國家意志,使共同富裕獲得了普遍約束力。
促進型經濟法是共同富裕政策向立法轉變的重要體現。首先,共同富裕要求我國走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道路,處理好生產力與生產關系[2]、公平與效率[3]、先富與后富[4]之間的關系。其次,學界對于我國促進型經濟法的產生背景存在分歧。一派認為促進型經濟法產生于改革開放初期,我國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過渡時期,國家經濟政策導向為克服政府干預經濟的缺陷,激發市場自由競爭活力[5];另一派認為,促進型經濟法產生于改革開放后,市場調控經濟失靈時期,國家的經濟政策為彌補市場缺陷[6]。但二者都認為促進型經濟法是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改革的立法成果。由此可以看出,促進型經濟法是共同富裕在經濟領域法治化的體現。
共同富裕要求社會治理多元化。我國進入發展新階段,共同富裕需堅持“人民為中心”,提高發展的平衡性、協調性、包容性[7]。自黨的十六屆四中全會以來,黨中央就不斷探索“共建共治共享”社會治理格局,強調從黨委、政府的單一社會治理主體擴大為黨委、政府、市場、社會等構成的多元主體[8]。黨的二十大報告也明確提出健全共建共治共享的社會治理制度,建設人人有責、人人盡責、人人享有的社會治理共同體[1]。
促進型經濟法是“共建共治共享”的制度成果。隨著我國經濟發展,為進一步深化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改革,我國提出“管理型政府”向“服務型政府”轉變,其目的就是進一步放開市場、多元化資源配置方式、堅持國家不與民爭利的原則。這導致經濟法調控手段的變化,從過去消極型、禁止型、單一調控手段的“限禁型經濟法”向積極型、鼓勵型、多元化調控手段的“促進型經濟法”發展。由此可知,促進型經濟法是社會治理多元化的法治成果,也是我國實現共同富裕背景下的制度成果。
通過前文分析可知,“共同富裕”與“促進型經濟法”經歷了政策到立法、社會治理向多元化發展的過程,我們可以認為促進型經濟法本身就是為實現共同富裕而存在。同時,政策法律化可以對應“共同富裕政策”到“促進型經濟法”的變化過程;社會治理多元化可以對應“限禁型經濟法”到“促進型經濟法”實現共同富裕的變化過程。因此,我們可以從這兩個方面來分析相關理論上的問題。
1.從“靈活性”到“穩定性”存在沖突
從社會契約的角度來講,人們甘愿受到法律的約束,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避免去過不穩定的生活,從而獲得可持續發展的穩定生活環境。而穩定的環境必然需要穩定的法律調節各方主體間的利益。一方面,對于國家經濟發展而言,促進型經濟法能滿足制度上的穩定性。若法律朝令夕改,會使得國家與市場主體的關系處于不穩定狀態中,在市場主體為“理性人”的前提下,市場行為風險增加,收益無法得到預測與保障,就會出現投資拉動經濟的動力不足、產業規模化不夠、金融業難以轉型升級等問題,共同富裕無法在高質量發展中實現。例如,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立法法》第八條第六款可知,稅種的設立、稅率的確定和稅收征收管理等稅收基本制度只能由法律規定。另一方面,共同富裕政策滿足制度所需要的靈活性。若制度一成不變,則與市場經濟不斷變化發展的客觀事實不相符合,阻礙市場要素的充分流動,不利于市場資源配置最優化。這一點尤其可以體現于共同富裕要求推動中小企業發展、加強區域經濟協調性發展、促進產業融合發展等方面,而這些領域需要決策者隨時根據市場信息所顯示的反饋,做出及時調整。同時,這些方面也屬于促進型經濟法中國家調控市場經濟結構的規則范疇,促進型經濟法為推動共同富裕需要足夠的靈活性。因此,共同富裕政策轉化為促進型經濟法的過程中,存在著穩定性與靈活性的對立與抉擇。
2.從“針對性”到“普遍性”存在沖突
哲學家與法學家通常都強調法律同普遍性之間的緊密聯系,這表明了法律不含有針對個別主體的“私人定制”,因此內容上更加抽象[9]。而政策在追求效率的價值取向下,往往會根據實踐中出現的問題提供針對性的解答,所以內容上更加具體。從而,共同富裕政策轉化為促進型經濟法的過程中,就存在普遍性與針對性的沖突。若促進型經濟法過于具體,那么相對應的法律規范數量會增加,法律沖突的可能性大大提升,并且某些區域性、臨時性、多變性的共同富裕政策不適合轉化為法律。例如疫情背景下發展的“地攤經濟”②,由于一線城市經濟繁榮,經濟發展重心并不集中于地攤經濟,而二、三線城市政策推動落實指向性更強,政策更明確,流動攤販經營具有當地特色,因此不同規模的城市對地攤經濟的依賴程度不同,相關政策轉換為法律的必要性也不同[10]。若促進型經濟法內容過于抽象,一方面增加了國家干預經濟下政府的執法難度,國家對于城鄉、區域、行業、市場主體的經濟發展差異就難以調和,共同富裕就可能停留在口號層面;另一方面,共同富裕相關政策的“實踐性成果”難以在促進型經濟法中有所體現,立法脫離經濟發展實際情況。因此,共同富裕政策在轉換為促進型經濟法的過程中存在規范性與針對性之間的沖突。
3.存在“證明義務的悖論”
從邏輯上來看,越具體的規范就越需要額外的理由強化其合理性,這也導致了立法者證明義務的負擔問題[11]。政策與法律相比,前者內容更加具體,富有針對性,而后者具有普遍性,相對抽象。因此我們可以推導出,僅從內容的詳盡程度來看,在政策與法律的制度設計上,設計者的證明負擔是不同的,關于政策內容的證明義務更重,而關于法律內容的證明義務較輕。而證明義務可以分別通過制定政策、法律的程序得到履行,但立法相比政策的制定程序更加細致,需要經過嚴密的立法論證、立法規劃、起草、審議、通過、頒布等繁雜程序[12]。我們可以看出其中“證明義務的悖論”,理論上需要更多證明義務來說明合理性的政策,卻適用證明能力相對較弱的程序來制定。而恰好共同富裕政策又是促進型經濟法的重要依據,那么在共同富裕政策向促進型經濟法轉換的過程中,立法會受到合理性有待商榷的政策所影響。尤其是例如綠色產業中的環保績效評價、不同行業的市場準入規則、反壟斷中的公平競爭審查等重要的技術性領域,對于促進型經濟法的影響會更大。因此,證明義務的悖論表明,共同富裕政策法律化的過程中,有可能出現促進型經濟法合理性不足的問題。
4.存在“立法先行”的誤解
21 世紀的西方現代行政國,政黨紀律導致議會成為政府的附庸,政府的大多數議案都能直接得到議會的通過,因此普遍出現了“立法通貨膨脹”現象,即立法數量增加與質量的下降[11]。相當一部分學者認為,政策法律化是將治理手段納入法治化軌道、是法律手段率先解決社會問題的體現[13]。但根據2014年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通過 《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指出:“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體系,必須堅持立法先行,發揮立法的引領和推動作用,抓住提高立法質量這個關鍵。”我們可以看出,立法先行的意義不僅在于發揮法律特有的強大權威性、公信力、執行力推動相關領域的發展,但同時也要抓住“立法質量”這一問題。而在共同富裕政策轉化為促進型經濟法的過程中,就存在政策質量低、政策轉化時機不夠成熟等問題。共同富裕相關政策質量低可以體現在阻礙城鄉市場要素流動、地域市場的壟斷性保護、市場監管審查不合理等方面;政策法律化的必要性不足可體現在立法者站在“法律萬能主義”的立場實現共同富裕,而共同富裕的相關政策與促進型經濟法的調整范圍既存在“重合”,又存在“錯位”,并且二者有不同的分工領域;政策法律化時機不夠成熟可以體現在各種社會保障費用支出、國家收入儲蓄規則等國家調控市場經營主體成果分配環節,這些政策雖有效發揮了分配機制的合理效果,但缺乏穩定性,因此盲目立法反倒會限制市場活力。因此,若我們機械性地理解“立法先行”,過度重視形式上的法治而忽視依法治國的實質要求,則會濫用立法權,進一步擴大“城鄉”“區域”“收入”這三大差距,阻礙經濟高質量發展。
1.依舊存在公權力濫用的隱患
有學者指出,促進型經濟法符合趨于溫和的現代經濟法定位,因而受到重視[14]。限禁型經濟法下,執法機關權力多、義務少,市場主體的權利少、義務多,強調管理與被管理關系,而促進型經濟法在權利義務結構上恰好相反,更多強調實質平等性的一面[15]。因此,我們似乎可以得出:在促進型經濟法下,公權力濫用的可能性大大降低。但筆者認為此觀點有待商榷。
首先,促進型經濟法依舊調整的是不平等關系。此觀點混淆了國家與政府的關系,無論是限禁型經濟法還是促進型經濟法,都是國家調控經濟關系,其調整的對象是國家與市場主體之間的關系。當前我國需要通過激發各種市場主體活力、建設高標準市場體系、提升政府治理能力來堅持和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為共同富裕提供制度活力[2]。而這些方面都需要國家來宏觀決策,并擁有干預市場的權力才能實現。
其次,促進型經濟法轉換了國家權力行使的方式。權力與義務相對等的原則在促進型經濟法中依舊可以體現,我們應當從動態發展的角度看待這一問題。“放權讓利”作為一種促進發展的措施,對促進型經濟法的立法非常重要[16]。而從宏觀上來看,放權讓利成為義務的前提是國家有權力和利益,有權力才有放棄權力的可能,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國家放權讓利本就是行使權力的體現。從微觀上來看,尤其是國家放開特定領域市場、營造良好市場秩序、補短板行業發展等方面,國家首先需要行使社會資源配置的權力來履行其義務,其義務的履行依靠權力的行使。此外,國家義務又催生了“新的國家權力行使方式”,在共同富裕實現的過程中,國家實行“放管服”改革,適度開放市場投資與市場定價領域。例如,國家允許集體經營性建設用地入市,促進農村盤活閑置土地實現鄉村振興,這是國家放權的體現,但允許入市后,必然要建立相關市場準入標準、市場交易監督、市場退出等方面的制度,這些領域又是國家行使調控經濟權力的領域。共同富裕需要高質量發展,而促進型經濟法下的權力行使邏輯必須符合高質量發展中所要求的目標與路徑相統一、平衡性與全面性相統一的時代要求[17]。所以,促進型經濟法的“放權”必然意味著“擴權”,而本身“放權”與“擴權”都是國家權力行使的方式。
因此,我們從促進型經濟法的調整對象與權力行使方式來看,其調整手段雖然溫和,但不等于徹底抑制了公權力濫用。促進型經濟法雖“放棄權力”,但同時也“挖掘了權力”。因此共同富裕在促進型經濟法下依舊面臨權力濫用的風險。
2.市場主體主動承擔社會責任存在困難
國家“十四五”規劃明確指出:“鼓勵民營企業積極履行社會責任,參與社會公益和慈善事業。”企業為重要社會成員的定位、企業逐利活動與社會整體利益之間的矛盾、企業管理方式的進化、人民對企業的期待等方面表明,企業應當承擔社會責任[18]。新時代共同富裕是“全體”與“全面”的統一[19]。因此,共同富裕不僅是全體人民富裕,也應當全體人民共同奮斗的美好藍圖,在經濟市場領域,市場主體應當發揮自身優勢,優化共同富裕的普惠性與協調性。
相當一部分學者認為,與限禁型經濟法相比,促進型經濟法彌補了法律威懾力的缺陷、克服了執法能力不足的問題,同時增進了經濟效益與效率、堅持以人為本原則保障了公民權利。我們可以分析出促進型經濟法使市場主體承擔社會責任的邏輯:國家授予市場主體自由選擇承擔社會責任的權利,并對承擔責任者加以利益激勵。
市場主體選擇性大、制度過分倚重激勵機制不利于社會責任的承擔。以市場主體信息公開的社會責任為例,有學者指出限禁型經濟法中普遍存在“信息悖論”問題,即執法的有效性過于依賴信息,但執法的嚴厲性又限制了信息收集的渠道。而促進型經濟法通過多元激勵手段能讓過去“強制信息披露”轉化為“自愿信息披露”,并且信息更加準確、及時[20]。但筆者認為,市場主體作為“理性經濟人”,自主選擇承擔社會責任本身不太現實,制度彈性空間較大,缺乏問責性。例如《循環經濟促進法》第三十六條規定:“國家支持生產經營者建立產業廢物交流信息系統,促進企業交流產業廢物信息。”這類規范的問責性差,可執行性不強。此外,即使國家有現實利益的誘導,引導市場主體向醫療保障、綠色生產、公益慈善等共同富裕方面發力,但整個過程面臨著國家激勵信息傳達能力、市場主體接收激勵信息能力、激勵成本等方面的挑戰,很可能惡化各行業差距,阻礙共同富裕的實現。同時,過分倚重激勵機制而忽視人的德行的提升,會使立法目的與法律手段之間本末倒置、關系錯位[21]。《商君書·去強》云:“國以善民治奸民者,比亂至削;國以奸民治善民者,必治至強。”法家主張治國以奸民為對象,不以良民之法治奸民,而以治奸民之法治良民,其目標不在于內心教化,而在于通過“重型”達到惡人與善人客觀上行為表現一致的效果[22]。而促進型經濟法本身與法家思想相似,以自私“理性人”為前提,但與法家思想不同的是,促進型經濟法的立法目的不僅是讓企業客觀上承擔社會責任,更要將承擔社會責任作為市場主體的一種內心良知約束,不同點就在于“主動”的動機是為現實的利益還是內心的安寧。過于依賴利益激勵,是論“跡”不論“心”的承擔社會責任,不僅不符合共同富裕所要求的物質富裕與精神富裕,同時也不符合我國市場經濟秩序長治久安的要求。
3.執法難度大導致立法目的難以實現
促進型經濟法存在執法資源不足的困境。過于偏重“管理”“限禁”的經濟法都具有事后規制的特點,但這不能有效懲治并威懾違法者,也不完全實現經濟法的功能[20]。而促進型經濟法通過守法的可獲利性、規范的合理性能從源頭預防犯罪。但同時也意味著,國家干預市場主體行為的時間點提前,干預環節會更多、程序更復雜、專業性會更高,執行成本可能會增加。此外,采取鼓勵、支持、維護性的促進型經濟法注重社會利益共享,強調法律主體間的機會平等[5]。但所謂的“利益共享”在促進型經濟法執行的過程中需要國家進行“兌現利益”。事實上,限禁型經濟法本就存在執法資源的匱乏問題,使得執法機關不得不進行“選擇性執法”[14]。同樣,在促進型經濟法的執行過程中,難免出現“選擇性兌現”的現象,不符合公平價值原則,嚴重損害政府公信力,影響后續激勵制度的實效性。并且“選擇性兌現”沒有合理分配利益,很可能加大行業、地域、城鄉之間的差異,阻礙共同富裕的實現。因此,促進型經濟法的執法成本增加、存在“選擇性兌現”的挑戰,執法資源可能會限制促進型經濟法的落實。
促進型經濟法對政府要求更高。促進型經濟法是立法妥協的產物,目的是維護法律的穩定性,同時調動“促進主體”與“其他參與者”的積極熱情,因此設置了寬容或免責條款[23]。可以看出,對市場主體的問責性差是促進型經濟法的特點。同時,促進型經濟法較多強調政府的服務功能,而不是管理功能,所以沒有管理的相對人,因而對政府有過多的超越其基本義務的要求[24]。這符合“放管服”趨勢,是深化行政體制改革、推動政府職能轉變的體現。但同時也對政府執法能力帶來巨大的挑戰,若執法能力不足,在實施溫和性法律的情況下,投機者破壞市場正常秩序的可能性會更大。因此,促進型經濟法問責性差、對政府的要求更多,使得執法主體執行難,使得共同富裕下的經濟規劃難以實現。
1.依靠實踐加強共同富裕政策的穩定性
共同富裕相關政策需穩定后才能轉換為促進型經濟法。法治的實質是令法律這種相對更具穩定性和可預見性的社會規范在社會治理中居于主導地位[12]。因此,我們需要保證促進型經濟法的穩定性。此外,共同富裕政策可以在現實中不斷實踐,加強合理性證明,使得內容逐漸具有法律所要求的穩定性。相關研究也表明,各種政策轉型升級為法律,50%以上要經歷11 年以上的時間[13]。而例如“浙江省共同富裕示范區”等試點建設的相關政策、個人養老金等新型社會保險相關的稅收政策、支持6G 技術等加大高新技術發展的經濟政策,雖然已經在區域協同發展、民生福祉、科技創新方面展現了實現共同富裕的顯著優勢,但由于尚在推廣、試點階段,狀態不太穩定,因此等發展到一定階段后再立法也不遲。所以,總體上來看,共同富裕相關政策需在實踐中檢驗完善,相對穩定后再轉換為促進型經濟法。
2.整合共同富裕政策,建立共同富裕法律體系
將共同富裕政策進行整合后上升為促進型經濟法,并建立共同富裕法律體系。政策的針對性是為了迎合講究效率價值取向的經濟社會,合理維護市場經濟的正常運行。而我們可以借鑒《鄉村振興促進法》的立法原理,通過具體的共同富裕政策,提煉出較為抽象的實現共同富裕的框架性的原則、具體條款。例如堅持我國基本經濟制度、走區域協調發展戰略、邁向高質量發展、物質與精神共同富裕等具有普遍性的法律規范。最后將這些條款匯編成《共同富裕促進法》,由此,促進型經濟法擁有法律的普遍性的同時,又具有共同富裕政策的針對性。這也是形成社會共識的過程,有利于建立“共同富裕共同體意識”,舉國同心實現共同富裕。同時,我們應當整合現有法律制度,建立系統的共同富裕法律體系。筆者比較認同三階層式的促進型經濟法:憲法、共同富裕促進法、三次分配關系的相關法律規范。在《憲法》通過控制公權力保障公民權利的最高效力之下,《共同富裕促進法》提供框架性的發展原則與方向。在此基礎上發揮現有《反壟斷法》《外商投資法》《個人信息保護法》等初次分配的法律法規;《企業所得稅法》《鄉村振興促進法》《社會保險法》等再分配的法律法規;《慈善法》《公益事業捐贈法》等第三次分配的法律法規[3]。由此,我們能夠兼顧創新與整合,實現政策與法律銜接、既有法律法規的整合。
3.強化共同富裕政策的證明義務,加強促進型經濟法的合理性
加強共同富裕政策的證明義務,使促進型經濟法更科學地實現共同富裕。共同富裕政策的證明義務有以下幾個側重點:相關政策需要以社會需求為導向,尤其是經濟發展的薄弱環節,例如中小微企業發展、綠色農產品扶持、現代金融業轉型等領域;堅持比例原則,證明此政策是必要、適當、負面效果最小的選擇;證明政策是可行的,在制定政策的過程中,進行實際調研、專家論證、社會聽證等程序,保障共同富裕的決策是科學的、合理的、符合民意的。由此,政策作為我國非正式法律淵源、立法過程中重要的依據,就能加強促進型經濟法的合理性,推動共同富裕的實現。
4.加強立法必要性思考,注重政策與立法的配合
政策與法律共同作為社會治理的方式與手段,都發揮著不可或缺的作用。而立法者對“立法先行”的誤解讓法治成為有名無實的口號與標語。對此,首先我們應當從促進型經濟法的必要性思考出發,明確共同富裕政策法律化的標準,適當提高門檻,做好立法審查工作,防止立法權的濫用,破除“立法通貨膨脹”。其次,我們應當注重法律與政策的配合,尤其是對尚處于探索中的共同富裕相關領域而言,可利用“先政策后法律”的思路。那些還需實踐檢驗證明的決策,可先采用政策施行,待時機成熟后再啟動立法程序,將政策推廣至各領域,用法律的形式鞏固共同富裕的相關實踐成果。
1.加大并多元化政府責任,減少權力濫用的可能
加大政府責任、多元化政府責任。政府作為國家意志的執行者,其存在權力濫用的可能,因此在限制政府和其他市場主體的行為上,政府的責任應當偏重,并通過法規、規章等規范性法律文件不斷細化具體責任。其次,要將政府責任綜合化發展,除了法律責任以外,需多領域運用道德責任、社會責任、政治責任、經濟責任等,夯實責任基礎,加強對政府行使國家權力的監督。由此,就可以順應共同富裕對管理型政府向服務型政府轉變的要求,減少權力尋租的腐敗可能,節制政府對市場經濟的不當干預。
2.多元化激勵,推動市場主體承擔社會責任
注重“限禁”與“促進”的搭配,堅持物質激勵與精神激勵相結合,使市場主體主動承擔社會責任。首先應當分類社會責任,限禁型經濟法可作為國家經濟發展的“底線”社會責任標準,促進型經濟法可作為“高標準”的社會責任。同時,市場主體承擔的社會責任也會轉化,由于共同富裕必然實施高質量發展戰略,過去的“高標準”,會變成如今的“底線”。因此,當促進型經濟法在經濟社會發展中運用到一定程度后,可轉換為限禁型經濟法,最典型的就是綠色生產領域。這能很好地體現共同富裕所要求的循序漸進原則。其次,堅持物質激勵與精神激勵相結合的原則,通過稅收優惠、財政補貼、榮譽表彰、模范推優等方式,多元化激勵制度。這不僅能讓企業從內心深處真正認可承擔社會責任的價值,也有利于實現市場主體的物質富裕與精神富裕。
3.加強執法制度建設,推動共同富裕目的實現
從增加資源供給、強化執法能力、擴充社會治理主體三方面加強執法制度建設。首先,社會治理需要大量社會資源的投入,而在利益的驅使下,市場主體的違法活動會顯得更加隱蔽、復雜、多樣,因此執法資源需要跟上,保證促進型經濟法的激勵承諾能得到“兌現”。并且政府的執法能力應當提高,加強執法能力建設,注重人才培養、技術創新,打造一批高度專業化的市場執法隊伍。此外,擴充社會治理的主體范圍,容納民營企業、金融機構、事業單位、司法機關等多元主體協作參與社會治理,分擔政府執法壓力,讓共同富裕在多層次、多領域實現。
共同富裕需要促進型經濟法推動高質量發展來實現,但當前學界缺乏共同富裕與促進型經濟法的研究,且對于促進型經濟法的研究集中于優勢分析、實踐分析。因此,筆者試圖尋找共同富裕與促進型經濟法之間的關系,本質上就是從“政策與法律”“單一管制與社會共治”兩個角度探討促進型經濟法實現共同富裕的理論問題,并提出了相對簡略、不太成熟的建議。同時,筆者認為,促進型經濟法的概念辨析、共同富裕對促進型經濟法的發展影響、共同富裕背景下促進型經濟法新的時代意義、如何發揮促進型經濟法特有的“激勵”優勢、促進型經濟法如何推動市場競爭與資源合理分配、是否有必要制定《共同富裕促進法》等方面還需要進一步具體討論。
注 釋:
①此處對促進型經濟法的概念定義采取“手段+目的”的方式。促進型經濟法不僅包括《中華人民共和國鄉村振興促進法》《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小企業促進法》《中華人民共和國電影產業促進法》等法律文件中的大部分法律,也包括《中國人民共和國循環經濟促進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外商投資法》《中華人民共和國民辦教育促進法》等規范性法律文件中的部分條款,以及部分地方性立法等。
② 地攤經濟,是指通過擺地攤獲得收入來源的經濟形式,具有緩解就業壓力、增收、促進消費等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