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關于感冒的修行

安寧

女兒阿爾姍娜一歲兩個月時，得了人生中第一次“大病”——感冒。這在我們成人看來，完全是無足輕重的小病，卻給整個家庭帶來一場并不算小的震蕩。

全家人的陣營迅速分為兩派，一派是我和婆婆，堅持不要去醫院，因為明明就是感冒，去了醫院也是開一堆藥物回來自己吃，而且醫院里這時候擠滿了各式各樣患病的孩子，帶著女兒去了，染上別的病可怎么辦？而另外一派，則以老公和他的弟弟弟媳一家為主，堅持要去看看醫生，不去醫院，萬一耽擱了，咳嗽轉成肺炎怎么辦？

最終，婆婆在女兒一夜一夜不肯安睡的折磨中，繳械投降。而被所有人孤立的我，已經疲憊得無力反駁，只能點頭，同意帶女兒去醫院。醫院當然選最好的，又從網上查了好評如潮的兒科大夫，老公凌晨五點多就爬起來去排隊掛號。而我，也在呼嘯的寒風中，在小區門口打車，并懇求師傅和門衛將車開到單元門口，接女兒和婆婆上車。

等到了醫院，對白色大褂心生恐懼的女兒，再一次用哄勸不住的號啕大哭成為醫院的焦點。我和老公在外人的注視下，一邊尷尬地輪流哄勸女兒，一邊各自心里都窩著一團火，卻不知該朝誰發。大夫是個中年女性，大約累了，有些不耐煩，沖我們說，哪個是媽媽，抱著好好哄哄，否則待會怎么給她看病呢？我將大夫的聽診器稍稍拿過來，指給女兒，試圖轉移她的注意力，大夫馬上將其移回了原位。婆婆又敲一敲旁邊一個柜子，讓女兒看，大夫又馬上跟過來一句：那是精密儀器，不要敲啊。我的臉忽然就紅了，好像那個惹怒了大夫和公共秩序的人，是我，而不是任性大哭的女兒。

大夫心情煩悶，因為她開了一堆藥物，又說了一些沒什么大礙，堅持吃藥之類的話后，就結束了我們的問診。老公去排隊買事后一粒也沒有吃的藥物。而我，則在寒風中再次打車，并因讓司機多等一會兒抱著女兒的婆婆，讓他抱怨一堆后，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要網上查找到有效的辦法，最快地結束女兒的感冒。

只是，我并沒有找到什么良方。一切良方都在強調其實我和老公一直都明白的道理：感冒是一個過程，一般都需要一周的時間，才能慢慢恢復。而最好的方法，也都是最慢的方法。

如果想快速治病，打吊瓶輸液，大約屬于第一位的方法。可是，這也是被我完全否定、在我自己身上也從未使用過的方法。那么，我又何必花費那么多的精力，又如此焦躁地希望女兒立刻就痊愈呢？所有的時光，都是慢慢熬過去的。日常最普通的感冒，對于成人如此，對于人生剛剛開始的女兒，何嘗不如此？這不過是小小的一場感冒，她在此后的人生中，肯定會遭遇其他各式各樣的疾病，或者來自身體和精神上的痛苦，假如我和老公都這樣躁動不安，那么，我們又怎樣讓她明白，人生中所有的痛苦，都不會一下子消失，必須要安靜等待，由輕變重，再由重變輕的過程？就像，一瓶已經攪得渾濁的水，不能通過再次攪動，讓它恢復清澈，而必須坐下來，慢慢看著那些細小的微塵，在水中向下，向下，并最終沉淀在杯底，讓那縷陽光穿越潔凈的水，折射到你的心里。

忽然間想通了這一點，我的心，也跟著安靜下來，能夠耐心地哄勸一個發燒時不肯安睡的孩子，細心地用物理降溫的方式，讓她盡可能地舒適一些。想盡各種辦法，騙她多喝一些水，多吃一口飯。而同時自己也壓下心頭的焦灼之火，好好吃飯，與家人輪流睡眠，保持最好的體力，與女兒一起對抗人生中第一場“大病”。我想，用從容的心態，積極地去做這些瑣碎的事情，或許已經是對抗疾病與所有人生煩惱的最好的修行。而等到某一天，女兒的感冒最終痊愈時，她重新煥發了生機的純真笑臉，當是這一程為人父母的修行，綻放出的最美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