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婷 劉育銘 丁春錦
【摘要】中華元典是中華文化的標志,中國古典建筑藝術是古代社會的重要媒介,建筑藝術既能承載元典,更能傳播元典,表現為不同內容的元典傳播偏向不同類型的建筑藝術呈現。元典傳播內容在中國古典建筑中呈現為禮制、宗教、生活等三種藝術類型,元典傳播效果在中國古典建筑中體現出事功、宇宙、美學、人本等四種價值觀念,傳播內容與傳播效果具有內在關聯。中國古典建筑藝術由此成為元典傳播的關鍵載體與重要媒介,值得進一步深入研究。
【關鍵詞】元典傳播;中國古典建筑藝術;傳播偏向
“振葉以尋根,觀瀾而索源”,中華元典作為中華文化的“根”和“源”,是華夏文明一脈相承而從未斷裂的重要法寶。在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偉大實踐中,我們更要掌握和使用好這一法寶,多角度、全方位地研究元典與元典傳播。這既是文化傳承的歷史使命,更是文化情感的當代塑造,元典傳播的現實價值主要對應后者,體現出民族團結與國家強大的內在力量[1],有利于推進文化自信建設。
一、偏向元典傳播的建筑藝術
(一)中華元典的媒介傳播
中華元典是中華文化的標志,深刻蘊含的“元精神”折射出中華民族的靈魂與本真。元典成就于中華民族的“青年時代”,用典籍形式將中華民族的基本精神加以定型[2],成為我們專屬的文化基因;元典還具有超時代性,隨著一代又一代的傳承而融入中華民族的血脈,歷經各個時期的不斷建構而歷久彌新[3]。元典的歷史建構與元典的傳播媒介息息相關,由于不同媒介的元典傳播,中華文化的核心內涵方能跨越時間與空間,以豐富而多樣的傳播路徑融入古代社會生活世界;也正是由于不同媒介的元典傳播,中華文化的核心內涵方能沿著各種媒介的傳播偏向而有所拓展,體現出“元精神”不斷適應各種歷史條件的穩定性與流變性。
“一個國家在運行中一旦普遍而永久地缺失了歷史知識,那么,這個國家的領導策略也勢必會出現很大的漏洞”[4],在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語境下,我們更要始終繼承和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綜合文化傳承與文化情感兩個角度,元典一直作為各個時代的思想源泉而持續存在,深入挖掘當今中國的元典遺存并廣泛傳播的重大意義不言而喻——中國古代社會的元典傳播已經表現出多元化的媒介特征,較早地貫穿于包括建筑在內的日常生活之中[5]。
(二)作為傳播媒介的建筑藝術
麥克盧漢指出“媒介即訊息”,他認為建筑同樣是延伸人體的重要媒介,建筑形式的變化表現在日常生活中社會成員的比率或者比例發生了變化,使得人體新的延伸產生“新觀點”,最終與不斷變化的媒介環境實現平衡[6]。建筑作為一種技術性呈現的人類社會的媒介景觀,它所蘊含的具體意義“絕不能被理解為是中立的”[7],而是帶有伊尼斯所說的“傳播偏向”。
如果說現代社會的媒介景觀“首要的是普遍地根除歷史知識”[8],那么從中國古代社會的傳播語境角度來看,中國古典建筑藝術同樣具有呈現元典內容的傳播偏向,即使是現代建造的中國古典樣式建筑也帶有這種傳播偏向。在元典傳播視域下,中國古典建筑的設計理念先驗地蘊含著元典內容,或直觀、或間接地呈現出與之對應的景觀樣式。
二、中國古典建筑藝術的元典傳播偏向
中國古典建筑作為華夏先民重要的物質媒介,必然與作為精神媒介的元典交相輝映,體現為不同的元典內容與不同的建筑藝術相互對應①,即不同內容的元典傳播偏向不同類型的建筑藝術呈現。
(一)建筑藝術呈現的禮制類元典
“六經治世”是我國古代社會兩千多年的學界共識,伴隨著元典的孕育、產生和傳播,禮制思想逐步成為治世之道。中國古典建筑不僅具有實用功能,還承擔展示“禮”、傳播“禮”的治世任務,其中偏向傳播禮制類元典的建筑主要有明堂、宮殿、衙署、官邸、陵寢、華表、牌坊、闕等。
明堂是最高等級的禮制建筑,其基本形制在周代已經形成。《周禮·考工記》載:“周人明堂,度九尺之筵,東西九筵,南北七筵,堂崇一筵,五室,凡室二筵。”《漢書·平帝記》注曰:“明堂所以正四時,出教化。”[9]《淮南子》也對明堂有“事故明堂之制……土事不文,木事不斫……示民知節也”的記載,可見明堂較多呈現元典的禮制內容。
宮殿是中國古典建筑的代表,是古代君王的朝堂、寢宮、宴饗之地的統稱,集中體現著貴“中”的禮制內容。“中”即權威,《管子·度地》載“天子中而處”,《荀子·大略》載“王者必居天下之中,禮也”,《呂氏春秋·慎勢》載“古之王者,擇天下之中而立國,擇國之中而立宮,擇宮之中而立廟”。可見“王者居中”即為“禮”:有中心、有主從且“辨正方位”的宮殿,含蓄而深刻地反映出環境秩序、階級秩序、倫理秩序等“禮”的空間等級;“居中立宮”“以中為貴”以及中國古典建筑數千年來追求的“中軸對稱”,都是對“禮”的綜合呈現。明堂、宮殿等禮制建筑呈現出儒家倡導的“中正和諧”,這正是元典的核心內容。
衙署和官邸是古代官員的辦公和居住場所,既在形制上仿照宮殿建筑,又在規格上有明顯的區別。《禮記·禮運》曰:“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中國自古講究領導干部選賢用能,既要有高尚的品質,又要才干突出,因此在建筑裝飾上講究既威嚴又簡樸。此類建筑通常要在醒目之處設置具有警世意義的匾額、楹聯等藝術元素,題有諸如“天下為公”“敬事而信”等禮制信條,意圖將元典中親民、仁政、克己奉公等元典內容廣泛傳播。
陵寢是為死者建造的“生活空間”,古人事死如生,帝王尤甚。遠古時期“葬之中野,不樹不封”,墓葬并不設置額外的建筑物,直到戰國時期開始出現建筑形態的帝王陵寢,之后愈來愈重視建造形制與所傳遞出的禮儀性[10]。《大學》有云:“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陵寢建筑成為帝王死后實現“理想自我”,傳播基于統治階級需要的“明明德”等治世之道的重要媒介,這使得各地官員甚至后世之人祭拜皇陵具有象征意義,特別是歷史上有所建樹的帝王陵寢。另外,像孔林(至圣林)、孟林(亞圣林)、關林等圣人陵寢,同樣成為傳播禮制思想等元典內容的直接載體。
華表、闕、牌坊等都是典型的昭示性建筑,突出禮制層面的元典傳播,這類建筑的傳播價值遠大于使用價值。華表“或謂之‘表木,以表王者納諫”[11],后來逐漸發展為殿宇和陵寢前的建筑藝術。闕是一種造型高大、威嚴醒目的塔樓狀建筑,又稱“觀”或“象巍”,《說文解字》稱“闕,門觀也”,《廣雅·釋宮》曰“象巍,闕也”“觀謂之闕”等,均有涉及闕的形制、設置及儀禮性的論述。隨著中國城市文明的發展,城闕成為代表城市精神的建筑藝術,《詩經·鄭風·子衿》中已經有了“挑兮達兮,在城闕兮”的記述。牌坊又稱牌樓,是用以標舉風范、歌功頌德的具有強烈象征意蘊的建筑,造型獨特多姿,用途明確廣泛,其上總是題字、設匾書楹[12],使之成為傳播禮制類元典的重要載體。
(二)建筑藝術呈現的宗教類元典
在道教產生與佛教引入之前,中國本土已有一套獨特的“原始宗教”[13],與之相應的建筑藝術由此而生并延續至今,廟與壇便是其中的典型代表。而道教的宮觀與佛教的寺、塔則分屬于傳播道藏與佛藏等元典內容的建筑藝術。
中國上古時期就有祭祀祖宗天地的習俗,《周禮·考工記》所言“匠人營國……左祖右社”中的“祖”即宗廟,“社”即社稷壇,前者反映祖先崇拜,后者彰顯自然崇拜,兩者在國都的營建規制中均有重要地位。《墨子·明鬼》有載,“惟昔者虞、夏、商、周,三代之圣王,其始建國營都日,必擇國之正壇,置以為宗廟”,古人以廟、壇為傳播媒介,嘗試與祖先及天地日月等被擬化人格的神進行精神交往。中國古代社會除了國家層面的宗廟外,民間家族普遍設置家廟(宗祠),各地還有圣賢之廟以紀念祖先傳播先賢事跡。
宮觀是道教的神圣空間,《淵鑒類涵》引《釋名》云“觀者,于上觀望也”[14]。可見宮觀建筑講究道家思想的順應自然、還于自然、美化自然、天人合一。宮觀采用中國傳統院落形態,不僅呈現中國古典建筑的風格和特色,而且通過空間環境、色彩、裝飾等藝術元素進行著道家內容的元典傳播,成為中國古代建筑的重要組成部分[15]。
佛寺同樣采用傳統院落形態,是佛教文化在中國本土化的直觀體現。佛寺不僅是宗教場所,還作為公共建筑使古人通過進香禮佛等交往活動實現佛學思想的傳播價值,給古代城市面貌帶來了很大變化。中國佛塔的結構“上累金盤,下為重樓”,是中國重樓與印度窣堵坡(金盤)的巧妙組合。在我國,塔逐漸成為一種具有象征意義的建筑藝術,廣泛傳播其中的宗教類元典內容,呈現出集裝飾性、紀念性、神圣性于一身的中國特有人文特色[16]。
(三)建筑藝術呈現的生活類元典
元典先驗地蘊含著無窮的生活智慧,從《詩經》對建筑與居住環境的各種描寫可以看出,中國古典建筑根源于生活世界,具有既質樸又雅致的藝術呈現。日常生活中傳統民居與觀賞建筑(亭、閣、榭等)就是面向民眾的典型代表,表現為偏向生活類內容的元典傳播。
民居建筑書寫著中國古代勞動人民樸素勤儉、知足常樂的元精神。從《禮記·儒行》所載儒生居住情況可見一斑:“儒有一畝之宮,環堵之室;篳門圭窬,蓬戶甕牖。”亭、閣、榭等觀賞建筑具有“比德”“暢神”的精神向往,它們一方面通過精致的造型與裝飾形成擬人化的藝術形象,另一方面通過與周圍環境結合而形成借景又成景的藝術風格。獨特的設計理念通過專屬的景觀樣式,向世人訴說修己與共生的元典內容,令人心馳神往。
通過上述分析可知,不同內容的元典傳播偏向不同類型的建筑藝術呈現。需要指出的是,作為媒介景觀的建筑藝術是極為復雜的歷史文化產物,比如明堂雖是典型的禮制建筑,卻也呈現宗教思想。中國古典建筑藝術的類型并不僅僅依據三類元典傳播簡單劃分,而是在實際傳播過程中或有內容交叉,或有涉及其他,有待于以后更加細致而深入的研究。
三、中國古典建筑藝術的元典傳播價值
中華元典既是古代中國的思想精華,更是當代中國的思想源泉,其中蘊含的中華民族“元精神”使得華夏文明實現世界獨有的五千多年不斷裂。如何繼承元典和宣揚元精神,在傳播學視域下就是研究元典的有效傳播問題。作為典籍存在的元典不僅自身就是重要的傳播媒介,而且已經將元典思想融入中國古代社會的方方面面,以往圍繞元典本身的研究思路理應有所拓展。傳播學媒介環境學派認為建筑具有空間維度上的景觀效應以及時間維度上的保存功能,中國古典建筑成為古代社會最重要的傳播媒介之一[17]。作為一種古老而傳統的元典傳播形式,中國古典建筑藝術高度契合中華元典,前者通過媒介景觀而呈現后者的內在價值。
四、結語
綜上所述,中國古典建筑藝術充分體現元典精神,不同內容的元典傳播偏向不同類型的建筑藝術呈現,具備元典傳播的全面性與系統性。中國古典建筑藝術憑借自身富含的元典內容,肩負起從古至今的元典傳播重任,取得了宣揚并保存元典精神的傳播效果。可以認為,正是作為元典傳播的重要媒介,中國古典建筑藝術的魅力才能經久不衰。還要看到,正是由于跨越時空的元典傳播,中國古典建筑藝術勢必成為元典傳播研究的關鍵載體與重要媒介。本文僅限于討論元典內容的藝術呈現,未來還要繼續對中國古典建筑藝術作進一步研究,努力挖掘其中的元典傳播價值與特征,使之成為元典傳播的研究領域之一。
[本文為河南省高校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資助“夏商都邑庭院建筑研究”(項目編號:2022-ZDJH-00278);鄭州中華之源與嵩山文明研究會資助課題“中原地區史前至夏商庭院建筑研究”(項目編號:Y2019);2020年度鄭州大學青年骨干教師培養計劃“中原地區先秦庭院建筑綜合研究”階段性研究成果]
注釋:
①李建中先生在其著作《中國文化元典與要義》中將中國文化元典的30部偉大著作分為文學、史學、經學、儒家、墨家、道家、法家、兵家、佛家等“三學與六家”共9個門類,本文參照李建中先生的這種分類方法進行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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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張婷,鄭州大學建筑學院副教授、碩士生導師(鄭州 450001);劉育銘,鄭州大學建筑學院建筑學碩士生(鄭州 450001);丁春錦,鄭州大學建筑學院建筑學碩士生(鄭州 450001)。
編校:王 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