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灰松鼠：從“小可愛”到“人人喊打”

李倩

聰明可愛？還是四處惹禍，不如吃掉？牙齒鋒利、手小如爪的灰松鼠在英國數量激增，引發爭議。

| 灰松鼠數量激增 |

“這位不幸的女士沒有關好閣樓艙口，讓松鼠鉆進了公寓。”蟲害防治員約翰·西爾比回憶稱，“她還以為家里遭了賊。電視從墻上掉了下來，盤子砸得粉碎，家具受損開裂。我們放了捕鼠器，再回去的時候，一開門就聞到一股死老鼠似的味道，但捕鼠器并未觸發。”

西爾比口中的灰松鼠故事都如夏洛克·福爾摩斯探案一般緊迫、神秘和血腥。有一次，他的同事被松鼠咬了，巨大的門牙咬穿了他的拇指指甲，從拇指另一側露了出來。西爾比沒法把松鼠弄下來，它不僅緊咬不放，還不停掙扎扭動。他只好把松鼠頭砍了下來，然后用繃帶包住同事的拇指——以及松鼠的頭，送去急救。

言歸正傳。西爾比和同事最終在那位女士的浴室里發現了松鼠。“它咬破了一瓶漱口水，酒精中毒而亡，倒在洗手池里，四腳朝天，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

據林地信托基金會估計，英國有270萬只灰松鼠，而且數量還在穩步上升。公園里基本沒有天敵，周圍又都是人類的住宅，垃圾四處散落，進而增加了松鼠的種群密度。松鼠逐漸對人類放松了警惕，很可能鉆進閣樓里安家。它們容易繁殖又不冬眠，幾乎沒有什么能阻止它們增長。

一家保險公司報告，由松鼠造成的損失索賠年增幅高達51%。不過，保險索賠大幅增長、蟲害防治員疲于奔命，并非拜松鼠數量突然激增所賜；相反，是多種因素綜合所致，或可籠統地稱之為“公共領域的退化”。氣候變化導致風暴加劇，損毀了房頂，更讓地方財政縮水，鼠害防治淪為墊底的議題。“還有許多住房協會不肯盡職修繕居民房屋。”西爾比說。

松鼠一旦鉆進閣樓，想要攆出去就難了。它們不會像老鼠那樣，和一大幫朋友一起喬遷。你可能會迎來一家子松鼠，也可能只有一只。但就算只有一只，破壞力也不容小覷。松鼠幾乎可以啃爛一切東西，跟兔子似的，需要不停磨牙。它們一天就能啃斷一根房椽；咬破水箱，害你的客廳積上半噸水；咬斷電纜，趴在電纜上觸電身亡進而燃燒起來，仿如一頭迷你烤乳豬。所有這些例子都真實發生過。

| 小可愛還是大魔王？|

無論從哪個角度觀察松鼠，都會不約而同地對它們心生敬畏——不管你是敵是友。“它們肌肉發達，善于跳躍，哪兒都能爬上去。”西爾比說，“我喜歡松鼠，喜歡誘捕它們，也喜歡射殺它們。”娜塔莉亞·多蘭在倫敦創辦了“城市松鼠”，這是一間有執照的庇護所，可以收容18只松鼠。她說它們聰明極了，“學東西非常快，意志堅定，能解決一些反直覺的難題。這些后院常客智商極高，和黑猩猩有得一比。”

保羅·溫特斯是一名護林員，家住薩默塞特郡韋爾斯市附近。松鼠會啃食樹皮汲取汁液，造成環剝，為害無窮，令他擔憂不已。如果松鼠繞樹啃上一整圈，樹就會枯死。“松鼠的行為實際上危害極大。”他說，“無論見過多少次，還是很可怕。我們站在枯樹前默哀了一分鐘，為救它，我們作過許多努力。松鼠不知道它們會害死這棵樹，只是物盡其用，直至它枯死，便離開。這一點，松鼠和人類倒有些相似。”不過，他也經不住要佩服松鼠一心無二的毅力和韌勁，“它們很了不起，吃起來也挺美味。”

2019年，松鼠被英國政府定為外來入侵物種。“因此，把抓到的松鼠放生，其實違法。”身兼廚師和主持人兩職的休·惠廷斯托爾說。30年前，他在自己的第一檔電視節目《荒野烹飪》中煮過松鼠，引發了爭議。他回憶道：“當時有個報道，標題是《電視廚師烹食松鼠惹眾怒》。”

這一針見血地點出了問題的要害——人們不愿捕殺松鼠，更不要說食用了，因為“無人不覺得松鼠非常可愛”。惠廷斯托爾說：“松鼠看起來超級可愛的一個原因是，它們有手。就算兔子也沒那么‘心靈手巧’。要是有松鼠在你眼前抱著堅果啃，那樣子有趣得宛如從《冰河世紀》里走出來的。”

城里的松鼠敢于直接從人類手中取食。疫情期間，我帶女兒去公園喂松鼠。一次，我們沒有堅果了，就拿多力多滋玉米片替代，它們也很喜歡。

松鼠的飲食習慣倒不怎么可愛。蟲害防治員西爾比說：“它們捕食鳥類、小型嚙齒動物乃至同類，屬于雜食動物。”然而，松鼠身上卻帶有迪士尼賦予的可愛光環，害得環境保護組織左右為難。護林員溫特斯表示，“組織成員和股東不希望我們采取任何行動。”而西爾比所在的協會，本應針對松鼠制定一套野生動物管理政策，結果卻沒有。他說，這是因為“協會成員不想讓公眾覺得他們惡毒”。

| 順其自然還是趕盡殺絕？|

在松鼠庇護所創始人多蘭看來，問題非常簡單：活下去，也讓萬物活下去——別再將灰松鼠稱為“害蟲”了。“什么叫害蟲？如果說破壞環境就叫害蟲的話，那人類就是地球上最大的害蟲。”

入侵住宅、排擠本地紅松鼠和破壞樹木是灰松鼠的三大罪狀。英國居民安德魯發現，有只松鼠住進了他在愛丁堡的閣樓，但他態度平和，“除非它們成群結隊，或者再帶只海貍進來，否則我不認為松鼠能弄倒什么東西。不過，我覺得它們最好還是住在樹上。”他堵住了閣樓上的洞，替租客解決了問題。若要封堵出入口，建議在上午十點或下午三點左右，這兩個時段松鼠最有可能外出覓食。一戶不愿透露姓名的人家在閣樓上裝了一個揚聲器，播放嘈雜刺耳的音樂，趕走了一窩松鼠。

理想情況下，略施小計引誘一二，就能讓不請自來的松鼠離開，但未必次次行得通。此外，還有各式各樣的陷阱可供選擇，但請注意，如果活捉了灰松鼠，按照英國法律規定，你有義務處理掉它或者請人處理掉，放歸野外是違法的。

灰松鼠與紅松鼠之爭眾議紛紜，多蘭則稱其為“謬論”。早在19世紀引入美國灰松鼠或斯堪的納維亞紅松鼠之前，英國本地的紅松鼠亞種就已幾近滅絕。多蘭說：“斯堪的納維亞紅松鼠與少數殘存的本地松鼠雜交繁衍，因此，我們現在看到的紅松鼠不是本地品種。灰松鼠和紅松鼠都是外來物種，只是灰松鼠更適應環境。”她認為，灰松鼠落到這么一個遭人唾棄的境地，要歸咎于學術風向：有陣子流行把一個大陸的動植物帶到另一個大陸上，看看會發生什么；有陣子又以本地物種為尊。

護林員溫特斯則堅持認為，灰松鼠之所以造成如此嚴重的環境問題，是因為它們并不屬于這里。他說：“你把一些動植物放在它們不該在的地方，蒙你大恩，它們會變得勢不可當。”

多蘭希望人們能全面看待松鼠和樹木之間的問題。她堅稱：“不錯，松鼠是會啃樹皮，但它們也會種樹，它們藏起來的堅果和種子，若未能取回，就會生根發芽。而且，因為囤積習慣不同，灰松鼠比紅松鼠更能植樹造林。紅松鼠喜歡將所有食物囤于一處，灰松鼠則會分散儲存。”

溫特斯卻不以為然：“如果你從事林木工作，就會發現林子里成熟的老樹是何等稀少。我說的不是什么著名的千年古橡，只是百余年的老樹而已。這樣的樹都少得可憐，而且還在不斷銳減。政府通過農業補貼，大力推動植樹造林。但種下的樹有多少能存活呢？我們旁邊就有一片小樹林，是20年前一位農戶種下的。情況慘不忍睹：全是單莖樹，樹冠就耷拉在遭到環剝的位置。這就是那些樹的結局。”2021年，英國皇家林業協會表示，灰松鼠每年在木材價值和碳捕集量方面造成的損失，總價值高達3700萬英鎊。

| 松鼠料理也是個法子 |

獵鹿似乎比捕殺松鼠更合乎道德，因為我們要吃鹿肉，所以感覺上更像農耕田獵，而非屠殺。既然如此，或許我們也該多吃點松鼠。不用說，這自然是廚師惠廷斯托爾的觀點。“我們很難判斷松鼠的年齡，只能看好不好剝皮。”他說，“老一點的需要長時間慢慢燉煮，但做出來的肉醬味道上乘。嫩一點的可以烤著吃。”

理查德·科里根曾在倫敦的林賽餐廳供應松鼠料理，還在1997年摘得了一顆米其林星。“松鼠肉成本不高，”他說，“就當時而言，這真是求之不得。我們靠一個小團隊維持生計，松鼠無疑幫了我們大忙。”

后來，科里根收到了幾封滿篇怒火的來信，有人在信中指責他烹食紅松鼠。他解釋道：“我從未用過紅松鼠。”2008年，他開設了科里根餐廳，店里有道肉卷，用的是灰松鼠、鴿子和兔子肉。出于新奇，我點了這道菜，驚訝地發現口感非常細膩——不像純粹的兔肉那樣野味十足。科里根介紹說：“這道菜好吃極了，賣相也不錯，而且還是消滅害蟲的好方法。”

2022年，英國動植物衛生署制訂了一項計劃，預備在松鼠的餌食中摻入避孕藥，旨在無傷地減少松鼠數量，一舉解決所有難題——比如，什么是人道？松鼠那么可愛，是不是不能殺、不能吃？樹是不是也惹人憐愛？照這么下去，我們能處理的就只剩老鼠了。

編輯：要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