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廉《花神十二幀》花卉石蟲文化寓意探析

李曉霞 陳歡迎

摘 要：在中國傳統文化中，花卉、石蟲往往被賦予不同的文化寓意，不僅因其顏色、造型令人喜愛，而且作為文化象征存在著。居廉擁有得天獨厚的作畫環境條件，尤以寫生花鳥、石蟲見長，其代表作《花神十二幀》冊頁中的撞水撞粉技法被后世發揚光大，該技法成為“嶺南畫派”具有代表性的特色。居廉除了一心從事藝術創作外，還關注美術教育工作，為“嶺南畫派”創始人導師。以居廉《花神十二幀》冊頁為研究對象，主要探析花卉、石蟲的文化寓意，有利于了解民族文化心理需求、民俗意識與審美傾向，更有助于對社會歷史內涵與內容的精準把握。

關鍵詞：居廉；《花神十二幀》；文化意蘊

一、居廉《花神十二幀》的創作背景與藝術表現

廣州擁有優越的地理位置，是近代西方訪華與通商的重要港口，又是珠江出海口。隨著中西貿易的持續進行，西方文化觀念不斷滲透社會的各個方面，傳統文人畫面臨重大危機，畫家們不得不進行求變與創新，以謀求傳統中國畫的傳承與發展。而居廉正是處于中西文化交融的環境中，對西方繪畫耳濡目染，并把這種變化融會貫通于其作品之中。居廉的《花神十二幀》就體現出西方繪畫的特征，雖然技法與題材仍偏于中國傳統繪畫，但冊頁中的花卉、石蟲多用明亮清透的同質顏色進行表現，削弱了墨在中國傳統花鳥畫中的地位。居廉以日常生活中隨處可見的景物入畫，大大擴展了作畫題材的選擇范圍。《花神十二幀》中的花卉、蟲石寓意美好，設色松化，用水潤澤，符合大眾的審美，從而被當時的市場選擇。

《花神十二幀》由十二種不同的花卉組成，冊頁按花卉生長月份排列：一是水仙，二是玉蘭，三是梨花，四是蝦脊蘭，五是朱頂紅，六是芍藥，七是萱草，八是雞蛋花，九是木芙蓉，十是羊蹄甲，十一是白菊，十二是山茶花。《花神十二幀》取“宋人骨法元人韻”，具有工筆的精細，又極具繪畫對象的神韻。每小幅的尺寸為縱30cm、橫25cm，紙本設色，作品中的鈐印與落款也是畫面的重要構成部分，不僅表明畫作的歸屬，還作為畫面補充的一部分，有供人欣賞之意。冊頁落款有“仿南田翁意，隔山樵叟古泉”“古泉作”“古泉老人寫”“蘭甫仁弟廣鑒丁丑居廉”；鈐印有“居廉”白文方印、“古泉”白文方印、“古泉父”白文方印、“古泉”朱文方印、“戊子生”朱文方印。

居廉以嶺南鄉土景物入畫，雖沒有描繪宏大的景象，卻在小品形制中體現出濃厚的鄉土情懷。冊頁中的花卉附石而生，以石為依靠，極具觀賞價值。花卉、石蟲在面積不大的空間里生長著，無論是取近景還是中景，空間層次并不復雜，且幾乎每幅畫中都有昆蟲匍匐于花枝或飛舞于花間。畫面以沒骨設色為主，色彩溫潤淡雅。撞水撞粉法已是居廉系統的花鳥畫法，他用水、粉點染出家鄉的景色，色彩潤澤，體現出無限美好的南國風光。

二、居廉《花神十二幀》的花卉文化寓意

花卉的文化寓意是一個民族歷史、文化生活與民俗的側面反映。冊頁第一幅為水仙圖，水仙在中國寓意為“萬事如意”“吉祥”“美好”“純潔”“高尚”，代表純潔的愛情，也指婦女高尚的德行；法國人視水仙為“冷酷無情”的象征；在土耳其寓意為“請不要忘記我”；在日本寓意為“你是個冷酷的人”。該圖中的水仙以太湖石為襯景，旁邊散落著大小不一、聚散不同的鵝卵石，一只蜜蜂正飛向盛開的水仙花。畫面刪繁就簡，以小見大，盡顯精微。第二幅為玉蘭圖，玉蘭在中國寓意為“高潔”“芬芳”“純潔”。畫面中的玉蘭從右邊生出，中心是一朵綻放的玉蘭花，還有未開放的花苞，整體設色潤澤，寫實性極強。第三幅為梨花，在中國“梨”諧音“離”，寓意“分離”；歐美人則將其視為“愛情”“鐘情”的象征。畫面中的梨花為折枝形式，一簇一簇的梨花綻放著，吸引著蝴蝶靠近，畫中的花朵聚散不一，主體突出。折枝花卉在繪畫中是較難把握的，居廉卻把難點變為自己的長處，這歸功于他日日夜夜地辛勤作畫。

第四幅為蝦脊蘭圖，蝦脊蘭屬名為希臘語，寓意為“美麗的花”，在日本寓意為“誠實”“性格開朗”。在蝦脊蘭圖中，太湖石靠著畫面右下角，一株蝦脊蘭高于并遮擋住太湖石，且花的朝向不一致，一只螳螂匍匐在花朵上方并作為點綴，增強了畫面的趣味性，使畫面充滿生機。第五幅為朱頂紅圖，朱頂紅在中國寓意為“渴望被愛、追求愛”，在日本寓意為“內向的少女”“出色的美”。畫面右下角有一小坡，一株朱頂紅從石后生出，花位于畫面的中心，一只蝸牛順著朱頂紅的枝條往上爬，蝸牛的動態與花的靜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第六幅為芍藥圖，芍藥在中國寓意為“綽約”“多情”，還被稱為“艷友”“近客”；在歐美寓意則為“恥辱”。居廉將一顏色重的石頭作為畫面的中心，芍藥生長于石后，使畫面在色彩上形成鮮明的對比。

第七幅為萱草圖，萱草在中國寓意為“忘憂”。在中國傳統文化中，“萱堂”指母之居室，故萱草又轉喻為“母親”，萱草食之能致歡樂，故又寓意“歡樂”。畫面采取近景構圖法，太湖石屹立于畫面左下角，萱草的葉子從太湖石后長出，中心的花朵開得最為燦爛，一只蝴蝶在花朵的上方飛舞著，畫面頗有欣欣向榮之感。第八幅為雞蛋花圖，雞蛋花寓意為“低調含蓄”“孕育希望”“復合”。雞蛋花生于石后，花朵被葉子簇擁著，顯得花的顏色更加潔白。雞蛋花在廣東作為一種藥材，具有清熱、利濕、解暑的功效。第九幅為木芙蓉圖，木芙蓉在中國寓意為“純潔”“貞操”。畫面構成簡潔，主體突出，中心是一朵盛開的木芙蓉花，葉脈的墨色變化極為豐富，且線條頓筆明顯，一只昆蟲匍匐在枝葉上方，使畫面顯得更生動活潑。

第十幅為羊蹄甲圖，羊蹄甲寓意為“家庭和美、骨肉情深、親情常在”。羊蹄甲在廣東地區隨處可見，在花季更是花開滿枝，芳香四溢。居廉描繪了一條粗壯的花枝，上面有一只昆蟲爬向中心的花朵，花開得十分燦爛。圖中有一枝條下垂，打破了構圖的單一。第十一幅為白菊圖，菊花在中國寓意為“凜然”“堅貞不移”“頑強”，菊花被稱為“花中隱士”，與梅、蘭、竹并稱“四君子”，與蘭、水仙、菖蒲合稱為“花中四雅”；拉丁美洲人和意大利人則視菊花為“悲傷”的象征；歐美人寓意白色菊花為“我愛”；土耳其人視紫色菊花為“惱恨”，黃色菊花為“單相思”。菊花在生活中也是常見的花卉，卻在居廉筆下變得野趣盎然。居廉擅長描繪各類花草生長的精神狀態，在居廉的作品中，眼之所到，皆可入畫。最后一幅為山茶花圖，山茶花在中國寓意為“從容自在”“不畏嚴寒”；在歐美紅山茶花寓意為“天生麗質”。居廉的山茶花從畫面右邊生出，中心有一簇山茶花垂下，嬌艷地盛開著，蜜蜂被山茶花吸引，花在葉子的襯托下顯得更加潔白無瑕。居廉把美好的生活愿望寄托在一幅幅冊頁里，可見其對生活的熱愛。

三、居廉《花神十二幀》的石蟲文化寓意

人類早期經歷了石器時代，用石頭制作各種武器捕獲獵物，以滿足自身需求，可見，石頭對于人類的生存與發展起到了重要作用。石頭的文化意象源于山岳，山岳歷經滄桑，經歲月侵蝕而不朽，體現出其剛強不阿的品質。在中國傳統繪畫領域中，石頭是傳統的繪畫題材，畫家們孜孜不倦地以石入畫。而居廉對石的嗜好直接體現在他的作品上，他以玲瓏通透的太湖石入畫，不僅將大量的太湖石或英石作為畫面襯景，還會視其為主體進行刻畫。張敬修喜奇石，常常收集各種形狀的太湖石、英石放置在可園中。居廉在廣西期間，曾跟隨張敬修輾轉于廣西多個州、縣，居廉嗜石無疑受到張敬修與當時環境的影響。居廉只寫太湖石與英石，其留存下來的寫石作品數量極多，如《百石譜》與《拜石》扇面等，上述作品都能體現出居廉與石的不解之緣。居廉把形態各異的太湖石和英石置于十香園中，堆山理水，雜以花卉，用于園林的造景之中，以供寫生。太湖石不僅能用于布景，還可供人把玩。自古以來，藏石和玩石的意義非凡，有助于人們回歸自然、修身養性。

《花神十二幀》以太湖石、英石為畫面襯景，水仙與白菊有湖石作為點綴，蝦脊蘭、朱頂紅、芍藥、萱草、雞蛋花中各有英石作為襯托。它們在畫面構圖上都大同小異，幾乎都是一簇或一株花卉生于石前、石后或石邊。居廉運用墨筆的干濕寫石的萬千情態與淋漓質感，并在十香園栽花疊石，以供寫生，太湖石、英石在十香園中更是隨處可見。石頭的寓意頗多，有人寓德于石，自喻剛硬的品德；石頭又有長壽的寓意，有“壽石”之稱，常作為賀壽的吉祥禮物，盼望老人壽命如巖石般長久。居廉在《花卉奇石冊》《壽石菖蒲》《富貴壽石》《芝柏壽石圖》中便寄予了長壽這一美好的愿望。《芝柏壽石圖》更是將石頭擬人化，直接將石頭幻化為人形，把人的五官情態刻畫得十分生動。石頭在中國文化中具有重要的價值意義，被歷代文人雅士視為吉祥物品。

昆蟲與人類的物質生產與生活息息相關，在人類的心中具有重要的寓意。居廉在《花神十二幀》中描繪了蝴蝶、蜜蜂、蝸牛、螳螂、中華劍角蝗及螽斯等昆蟲。蝴蝶因其豐富美麗的顏色和圖案，被視為浪漫自由、愛情幸福的象征。另外，蝴蝶還是畫家作畫的重要題材，如南宋李安忠的《晴春蝶戲圖》絹本冊頁就生動形象地描繪了蝴蝶的千姿百態，畫中的蝴蝶或平展雙翼，或振翅高飛，畫家對蝴蝶的喜愛之情溢于言表。居廉尤其喜歡描繪蝴蝶的千姿百態，并把蝴蝶作為畫面的重要元素，如《牡丹蝶石圖》及各種花卉圖卷中都有蝴蝶的點綴。《花神十二幀》中的山茶花、水仙、玉蘭都有蜜蜂飛舞于花間，蜜蜂在人們心中是勤勞的象征，人們視蜜蜂為不辭幸苦、無私奉獻的昆蟲。朱頂紅圖中有一只蝸牛沿著花枝往上爬，由于蝸牛的特性，人們便把蝸牛視為頑強、堅持不懈精神的象征。

蝦脊蘭圖中的花卉上方有一只螳螂匍匐著。螳螂在中國因其諧音“金玉滿堂堆長廊”而被視為家財興旺的象征，再加上其對生存環境條件的要求較高，因此有螳螂生存的地方就代表此地的生態環境良好。在芍藥圖中，一只中華劍角蝗立于芍藥花上，花卉在昆蟲的裝點下顯得趣味十足，而蝗蟲因其諧音“黃”，故有飛黃騰達之寓意，代表著事業節節攀升。我國一直重視子嗣的延續，為了實現人丁興旺這一樸素愿望，就有了螽斯這一類象征多子多福的吉祥物。《詩經·國風·周南》中，《螽斯》寫到螽斯能生百子，所以古人認為螽斯是多子的象征。冊頁中的木芙蓉、雞蛋花、羊蹄甲及白菊上都有螽斯匍匐于花中或花枝上，而且螽斯在南方是常見的昆蟲，得天獨厚的環境為居廉提供了源源不斷的作畫題材。

四、結語

從古到今，人們熱愛生活，重視現實因素，并把美好的愿望寄予在各種物象上，或把兩個讀音相同但毫不相干的物象進行聯系，希望這些物象能給自己帶來好運。居廉在紙本上向大眾呈現了獨特的文化寓意及革新方式，且將地域文化可視化、具體化，把嶺南地區花卉、蟲石的精神面貌和特征展示給大眾，將作品推向雅俗共賞的審美層面。他的藝術風格從側面反映了不同時代下人們的審美傾向、民俗意識與民族文化心理需求。其沒骨花鳥作品更是研究近代“嶺南畫派”風格的重要參考資料，對中國花鳥畫的發展具有啟示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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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孟昭連.中國蟲文化[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4.

作者簡介：

李曉霞，廣州大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繪畫藝術研究（中國畫）。

陳歡迎（通訊作者），廣州大學碩士研究生導師。研究方向：中國畫創作與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