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愷

日本男星、前視覺系樂隊MEJIBRAY吉他手阿津翔也
最近,日本男星、前視覺系樂隊MEJIBRAY吉他手阿津翔也(MiA)在社交網站上“官宣”自己已經將乳頭切割,以便更好地彈吉他。
立志成為“地表最強吉他手”,真的需要切割、改造肉身嗎?
在動畫短片集《愛,死亡和機器人》第一季《齊馬的作品》(ZIMA BLUE)中,著名畫家齊馬為了探索藝術的終極奧義,對自己的肉身進行了全面的“改造升級”。但這副精心改造的身體并沒能發揮十足的作用,故事的最后,是齊馬意識到身體改造似乎令他與想象中的最優解越來越遠,而真正的答案藏在最初—他原本是以一個泳池清掃機器人的形態“出生”的,是泳池瓷磚的那抹藍色喚醒了他的感官。
探討機械身體與柔性藝術之間的關系,不是虛構科幻小說、影片的專利。在現實生活中,千篇一律的肉身與千人千面的藝術之間,總在發生著對立統一的故事:有時,肉身與藝術互相成就;有時,藝術家沉湎在改造身體探索藝術奧義的漩渦里,與瘋狂僅有一步之遙。

動畫短片《齊馬的作品》劇照
今年8月,阿津翔也在其社交網站上發布了一張胸前貼著兩片貼布的照片,配文是“男人不需要乳頭,于是我切除它們,斷舍離”。
在阿津翔也看來,乳頭是這副肉體上可丟棄的部分,如同不喜歡穿的舊衣物、過時的電子產品一般,能夠被冠以“斷舍離”的概念,好讓自己的生活與工作變得更簡潔。此前,他多次在采訪中表達對乳頭存在的介意:彈奏吉他時,它們總是會與吉他產生摩擦,進而影響他練習與演出的狀態,是他通往“地表最強吉他手”道路的阻礙。
如今,阿津翔也接受了切除乳頭的第一次手術:切掉約1厘米寬度的乳暈。之后,關于乳頭的手術還要再進行兩次,以便徹底切除所有的部分?!皵嗌犭x”乳頭之后,阿津翔也還計劃在乳頭原本的位置植入微芯片,到那時,他便可以徹底擺脫無用的身體組織的影響,“盡情在舞臺上瘋狂彈奏”。
切除乳頭并不是阿津翔也的第一次身體改造,顯然也不是最后一次。今年6月,他在左手虎口處植入一枚芯片;今年9月,在切除乳頭手術進行的過程中,他又同時進行了削臉骨的手術;接下來,他還想做分舌手術。
這些千奇百怪的身體改造,都與吉他有關。
左手虎口是彈奏吉他時握緊指板、與吉他緊密相連的部分。在這個位置植入芯片,阿津翔也認為能夠減輕左手的壓力,并讓虎口在掃描儀器接近時閃閃發光,增加其存在感。
切除乳頭,既可以徹底解決練習與表演時的刮蹭,植入微芯片,又能在賽博未來連接掃描系統,“廢物”變“先驅”。
削臉骨,既可以將普通的“大眾臉”改造成更能適應舞臺妝容的“流暢小臉”,又能將削下來的骨頭作為一種個人標志嵌入吉他中—改造自己及吉他之后,更美的阿津翔也彈奏著與自己“骨肉相連”的吉他,每個音符都帶著骨頭和吉他的共振、肉體與藝術的交融,像“每一個音符”都能讓人“激動萬分”。
至于還在腦海中計劃的分舌手術,阿津翔也認為那能夠象征用舌尖舔舐吉他弦之后的樣子—將舌頭改造成永久的分叉,也意味著對吉他摯愛的持久。
從手掌到乳頭,從臉骨到舌頭,即便需要忍受本可避免的皮肉之苦,盡管手術之后多日無法進食,但阿津翔也甘之如飴:“為了成為地表最強吉他手,這是應該做的。”
為了完成某個作品、實現某種藝術理想而進行的身體改造,在藝術界并不少見。
我們最熟知的與藝術相關的身體改造,便是影視劇演員為了貼合角色而進行的增肥減肥、面容整飭。
比如2004年奧斯卡最佳女主角、南非女演員查理茲·塞隆,為了在《女魔頭》中貼近因謀殺六名男子被處決的“女魔頭”角色,不僅增重14公斤,更是多次漂白頭發讓其顯得干枯、剃掉眉毛使面部顯得更為駭人;克里斯蒂安·貝爾為了扮演《機械師》中患有失眠癥的角色,只用了3個月的時間瘦身28公斤,只吃咖啡、蘋果、罐頭金槍魚,作品完成后也面臨著嚴重的健康危機……
影視劇之外,藝術作品、舞臺表演也是身體改造的???。
美國藝術家克里斯·伯登的諸多作品都在以改造身體、逼近死亡的方式探討身體與藝術的關系,而其中最殘酷的一個當屬《溫柔地度過夜晚》:在畫面中,他將雙手反綁在身后,全身僅穿著內褲,在滿是碎玻璃的地面上一邊拱動前行,一邊忍受玻璃劃破皮膚的痛楚。

美國藝術家克里斯·伯登的行為藝術作品《溫柔地度過夜晚》
在他看來,乳頭是這副肉體上可丟棄的部分,如同不喜歡穿的舊衣物、過時的電子產品一般。
今年8月末,美國歌手馬吉爾(Miguel)在自己的演唱會中完成了一次“懸吊演唱”:不是普通的威亞裝置,而是事先在背部兩側的皮膚進行穿孔,在舞臺表演時赤裸上半身,由工作人員在其皮膚中穿過鉤子,僅通過背部皮膚將他整個人吊起,完成長達4分鐘的表演。
比起那些已經完成再出現在鏡頭面前的身體改造,這般疼痛的“現場直播”似乎更容易讓普通看客感同身受。但這種感受并不美好,無論是看到阿津翔也胸前的兩塊貼布,還是目睹爬行在玻璃碎片中的克里斯·伯登、被懸吊著的馬吉爾,即便是聽聞演員為某個角色忍受短時間內的增肥或暴瘦,這些身體改造常常讓人難以感受到藝術原本意味著的美好,有時也無法理解這些行為背后的藝術目的。
于是,藝術與接受之間便出現了鴻溝:在馬吉爾被穿進鉤子、懸吊表演、“緊閉雙眼努力忍受疼痛”時,臺下的部分歌迷感受到的是“光是看都覺得疼痛”的恐懼和想要“立馬退票”的逃離。
追求藝術,即便受眾或許并不買賬,也要如此大動干戈地“獻身”嗎?
若是從履歷上評價吉他手阿津翔也,成為日本樂壇語境中的“地表最強”也許并不一定需要切割乳頭:
從14歲開始練習吉他,天賦、愛好疊加勤奮,技巧高超;和美依禮芽是高中同學,兩人一起在日本音樂圈中闖蕩,從兼職音樂人、地下歌手做起,憑著真正的實力走到臺前;以重金屬演奏風格聞名,是各種音樂盛會、賽事的??停浭苎麚?014年度GIT MASTERS(尋找“地表最強”吉他手)比賽評審;作為視覺系樂隊吉他手,外形可塑性極強,能夠同時駕馭男性、女性妝容,擁有大批折服于其舞臺魅力的粉絲……阿津翔也實力不俗,即便不進行聳動的身體改造,也是日本樂壇不可替代的一顆“星”。

2023年8月25日,美國洛杉磯,歌手馬吉爾在演唱會中完成了“ 懸吊演唱”
視覺系樂隊追求極致的外形,這也許是阿津翔也持續進行身體改造的原因。除了過硬的演奏實力,外形上的獨特、身體帶來的話題度也是視覺系樂隊藝術創作的一部分,是探索“人體搖滾藝術”的必經之路。
剝去藝術的外衣,經歷各種不被常人理解的痛苦來折磨肉身進行身體改造的藝術家們,或許和《齊馬的作品》中那位虛構的機器人畫家一樣,歷盡艱難,只為尋找生命最初某個疑惑的答案。
在玻璃碎片中爬行的克里斯·伯登曾在12歲時遭遇車禍,左腳受傷嚴重。由于傷勢緊急,醫生在麻醉藥到來之前先開始了手術—這個經歷成了屬于伯登的“泳池瓷磚”,令他在此后的藝術創作中反復以“不能被預料的疼痛”為母題,完成那些令人戰栗的作品,尋找“肉身如何應對突如其來的痛苦”這個問題的答案。
這些身體改造常常讓人難以感受到藝術原本意味著的美好。
更多人則在用“獻身藝術”的契機里找自己。18歲的英國藝術家卡里姆選擇將自己的乳頭和肚臍切割下來,這一過程既是一個行為藝術作品,又是一場自我探索,他從《蒙娜麗莎》的畫作中得到了關于個性的靈感:“蒙娜麗莎沒有眉毛,也沒有眼睫毛。達·芬奇仔仔細細地畫出了每一個細節,卻刻意地忽略了眉毛和眼睫毛?!?/p>
這種忽略讓他覺得,能夠成為傳世的藝術品,就必須要有“一定的改造”??ɡ锬繁硎荆骸拔覀兌际侨怏w凡胎,有著相同的身體構造……我們的身體代表了自己的身份,不同的形態象征著不同的個性。雖然我和你們有一樣的軀體,但我決定變成自己喜歡的樣子?!?/p>
佛教常講,此身難得。冠以藝術之名的改造,無論嘩眾取寵與否,藝術家們都真實經歷了僅有自己肉身可承擔的痛楚,也接受著欣賞或罵名—或許經歷這些的過程,才是“何為藝術”的答案。
特約編輯姜雯 jw@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