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墨

2023年7月3日,首爾,韓國貿易中心舉行招聘會,求職者排隊入場
“我們班今年畢業生有30多人,而至今找到正式工作的人不超過9個,其他大部分人選擇去做兼職?!痹陧n國生活了12年的中國學生許琪,11月16日對《看世界》表示,“每當我打電話向他們了解就業情況,他們(沒有正式工作的人)總是態度很差,怨氣很大,甚至直接掛了我的電話。”
許琪13歲來到韓國,今年2月,她在韓國完成了本科學業,但并沒有選擇正式工作,而是一邊做兼職,一邊備戰韓國的研究生—每到周日,在備戰研究生的同時,許琪都會去便利店兼職做店員。
與許琪的身邊同學一樣,今年韓國很多畢業生,由于沒有找到合適的正式工作,而選擇去做兼職。這其中,有不少人還將成為終身兼職者。
近日,韓國統計廳發布的《經濟活動人員調查工作形態附加調查》顯示,截至今年8月,韓國擁有大學學歷的兼職勞動者達到115.6萬人,比去年增加7.9萬人—該數據已是連續15年增長了,今年更是達到了2003年進行相關統計以來的最高水平。
對于這一問題,韓國前教育部部長將其原因歸結于韓國面臨著“教育泡沫化”,并表示,由于韓國受過高等教育的年輕人比例過高,從而導致學歷貶值—如今,求職者必須獲得更高的學位,才能勝任以前要求較低的職位。
“在過去,為了能夠入職名企,學生們艱難地考上了名牌大學?!表n國經濟研究所通訊主任Sang Kim接受媒體采訪時說道,“然而如今,即便擁有頂尖學校的學位,學生們也很難以找得到他們想要的高質量工作?!?/p>
前些年,畢業于韓國頂尖學府的趙敏京,盡管擁有學校設計獎以及英語水平測試近乎滿分的成績,但是在求職的時候,他依舊遭到包括現代汽車在內的韓國多家名企的拒絕。
當第10份求職申請被拒絕的時候,趙敏京幾乎放棄了求職的希望?!拔疫€不夠好,像我這樣條件的求職者太多了?!痹诮涍^無數次被拒絕之后,趙敏京最終才被一家日本汽車企業接納,并擔任該企業的工程師。
為了能夠應聘到更好的工作,另一位韓國年輕人穆恩在大學期間,修了經濟學和西班牙語兩個學位,并且還出國鍍過“金”。然而,在2016年求職的時候,她依舊吃了三星、現代、LG等韓國八家名企的“閉門羹”。不過,穆恩并沒有氣餒,而是一邊在星巴克做兼職,一邊準備第二次參加LG招聘的面試。
同許琪一樣,在韓的中國留學生劉子琳也是今年畢業。今年8月畢業的她,至今也還沒有找到心儀的正式工作,因此只能先選擇當兼職老師,參與到母校首爾大學與韓國政府的一些教學合作項目當中。
擁有教育學碩士學位的劉子琳,雖然希望能夠同她的韓國丈夫一樣,考取到韓國的編制教職,然而卻由于籍貫因素,受限于“非韓籍”不能報考的要求。對于當兼職老師,劉子琳表示,這主要是為了完善自己工作的履歷,為將來從事教育類相關事業的職業規劃打好基礎。
不過,在嚴重內卷的韓國社會,即便劉子琳擁有韓國國籍,其考取公立學校的教職,依舊如同“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對此,劉子琳也有著另一番規劃?!拔液臀蚁壬蛩忝髂昊刂袊弦荒陼r間,看看在中國有沒有更好的發展機會。”劉子琳告訴《看世界》。

韓劇《什么都不想做》劇照
求職者必須獲得更高的學位,才能勝任以前要求較低的職位。
或許是厭煩了社會的內卷,受夠了老板的剝削,在韓國畢業生這一群體當中,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將“兼職”視為過渡的工作,而有相當一部分人,將其當作自己的終身的正式工作。對于這一群體,社會有專門稱呼他們的詞語,叫作“freeter”。
該詞最早出現在1987年的日本,由英語單詞free(自由)和德語單詞arbeiter(勞動者)合成,專指那些在高中或大學畢業后不會開始職業生涯,而是通過做“兼職”謀生的群體。

韓劇《我的解放日志》劇照
在今年7月,韓國統計廳公布的數據顯示,韓國5月份400.5萬名就業年輕人當中,有26.0%每周工作時間不足36小時;其中有近一半,即48.9萬人,是因畢業、退學、結業等原因完成學業的年輕人。該統計數據證明了,相當多的韓國年輕人更愿意從事兼職,過著“自由工”的生活,而不愿意做全職工作。
對此,許琪也向《看世界》證實道:“由于疫情等諸多因素,我身邊挺多同學這兩年都沒有選擇畢業,而早在他們大三大四的時候,就選擇休學去做兼職了。”
來自韓國全羅道的金俊宇,在2017年大學畢業前,曾找到一份在中藥包裝廠的工作。然而,他還沒干多久,就選擇辭職了。“我討厭像機器一樣工作,”金俊宇說道,“(中藥包裝廠)150萬韓元的月薪,讓我覺得做兼職更好。”
自此,金俊宇開始了他以“兼職”為謀生手段的人生道路。在兼職的過程中,金俊宇曾為照相館、網吧、快餐店等多家商店打過工。而在大學畢業之后的一年內,金俊宇通過兼職賺取了4000萬韓元(約合22.4萬元人民幣)。相比中藥包裝廠的薪資,該收入并不遜色,甚至是有過之無不及。此外,每過一段時間,金俊宇都能夠給自己放幾天假,來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對于金俊宇的職業選擇,他的父母起初非常擔憂,總是不斷地問金俊宇“你將來如何買房?”或者“你打算怎么結婚?”之類的話題。不過,他們后來也慢慢地被金俊宇說服了。面對他人的擔憂,金俊宇表示,他并不覺得自己需要一份正式工作,因為他更加傾向于做自由職業,而不想再次成為某個團體或大型組織的一分子。
針對全職與兼職的差別,劉子琳認為,雖然全職工作所擁有的福利待遇和社會保障要遠好于兼職,但是全職工作所賺到的錢,并不一定就比兼職賺到的多,同時兼職就業則擁有比全職工作更加靈活有彈性的優點。
不過在許琪看來,就算找兼職工作,也要找簽合同那種,只有這樣,工作才會多些保障,多些安全。此外,在韓國忠南國立大學經濟學教授廉明培看來,在社會上,越來越多年輕人更喜歡兼職工作而不是“終身工作”,這種選擇有利也有弊?!皬慕逃慕嵌葋砜?,選擇與專業無關的工作可能被認為是不明智的,但是對增加就業市場的靈活性是有好處的。”
除此,社會對“freeter”這個群體,也是褒貶不一的。在20世紀80年代,“freeter”這一群體,是被社會認可的,因為在當時人看來,其意味著社會經濟繁榮、有許多不同的工作機會,而人們可以自由選擇和探索其他工作。然而在千禧年前后,“freeter”開始轉為負面意義,被視為社會的負擔。
如今,在老一輩人看來,“freeter”這個群體,更是在逃避自己應當承擔的社會責任。
相對于超市店員、酒吧服務生、餐館外賣員等常見的兼職,韓國社會還盛行著一種特殊的兼職,那就是去參加醫學臨床試驗,充當“豚鼠”。這種特殊的“豚鼠”兼職,也吸引著韓國大學生的參與。
對于當“豚鼠”這一行為,韓國健康權利醫療活動團體聯合會政策主席鄭亨俊表示,很多急需金錢或失業的人,會反復被其吸引而來。“你躺在那里三天兩夜,抽血,盯著手機,就能賺錢?!?p>
韓劇《便利店新星》劇照
如今兼職當“豚鼠”,越來越成為急需金錢的韓國年輕人最后的選項。
如今三十多歲的韓國人金康泰,曾在讀大學期間,作為“豚鼠”,參加過5次醫學臨床試驗。每次當“豚鼠”,金康泰都要到醫院住院兩次,每次住兩晚。而每次當“豚鼠”,金康泰都能獲得500美元至800美元的費用。
這些費用全都被金康泰用來交學費。“(韓國大學)學費太貴了,這給了我喘息的空間?!苯鹂堤┱f。
2018年,金康泰根據自己在大學的這段經歷,寫了一部名為“豚鼠”的戲劇。對此,金康泰表示:“有些人似乎認為這(當豚鼠)是年輕人尋求一條簡單的道路,但我想講述一個無法為他們提供有價值就業的社會故事?!?/p>
新冠肺炎疫情期間,二十歲出頭的韓國年輕人李浩英,花完她和父母信用卡的額度后,她治療自己慢性皮膚病的昂貴藥物已經所剩無幾。在餐館、酒吧和超市等商店無法提供兼職的窘境下,她最終選擇同金康泰一樣,參加醫學臨床試驗,來獲取“救命”的金錢。
據說,與金康泰、李浩英一樣,如今兼職當“豚鼠”,越來越成為急需金錢的韓國年輕人最后的選項。
對此,鄭亨俊卻認為,此舉構成了一個剝削性行業,與現在已被禁止的賣血行為沒有差別—而賣血曾經是那些走投無路的窮人的收入來源。
與此同時,首爾國立大學法學院臨床教授金南熙也認為,此舉存在嚴重的社會道德問題。
不過,對于這些兼職是道德,還是不道德的,或許絕大多數韓國年輕人并不在意,而他們更多在意的是,由于這些兼職的存在,他們還活著,自由著,開心著。
(文中金俊宇為化名)
責任編輯吳陽煜 wyy@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