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贏

說到十四行詩和奏鳴曲之間深刻的聯系,還是不得不提弗蘭茨·李斯特。李斯特作為浪漫主義運動中的巨擘,不僅音樂造詣高超,其文學水平也十分了得。李斯特不僅開創了交響詩這一文學和音樂結合的音樂體裁,還將文學滲透進他音樂創作的各個方面,更和他自己的個人生活緊密聯系。
李斯特一生未婚,但是和許多貴族婦人有過私情。其中最為轟轟烈烈的恐怕要數和瑪麗·德·阿古伯爵夫人的戀情了。李斯特與瑪麗相識于沙龍,兩人一見傾心,李斯特曾經想從這段關系中抽身,但是伯爵夫人的大膽熾熱感動了李斯特。伯爵夫人回憶:“(她對李斯特說)‘您想對我說什么?您想走?’‘我們一起走。’弗蘭茨以一種罕見的語調回答。我沉默不語。我無法、也不敢理解他。‘我們一起走。’他又重復一次。”
于是,1835 年,兩人一起私奔到了瑞士的日內瓦。在那段歲月里,李斯特創作了鋼琴曲集《旅行歲月》。鋼琴曲集共分為三集,9 首“瑞士游記”、10 首“意大利游記”,還有補編的7 首“第三年”。其中“意大利游記”,李斯特選用了彼得拉克《抒情詩集》中的三首詩,彼得拉克一生都在致力于歌頌他理想中的情人勞拉,以至于在西方文學史上“勞拉之戀”成為一個永恒的話題,彼得拉克對勞拉的歌頌成為歐洲情詩的最高楷模。李斯特在彼得拉克的情詩中看到了自己苦戀的影子,于是他選取詩集中的第47 號、104 號和123 號譜寫了三首鋼琴曲。其中最著名的是第104 號:
我找不到和平,也沒有理由打仗,
我既心懷恐懼又充滿希望,滿懷熱情卻又渾身冰透。
我向天空飛升,卻又不得不躺在地上,
我一無所有,可又擁抱著整個宇宙。
我身陷囹圄,卻又半開羅網,
我不受囚禁,卻戴著鐐銬,
愛情不會致我于死,卻也不讓我飛翔,
不讓我活著,也不讓我從陷阱逃脫。
我是有眼的盲人,啞口卻還在發言,
我甘心沉淪,卻又高呼求救,
我痛恨自己,愛他人卻是一片真心。
我靠痛苦活命,淚珠點綴著笑臉,
生固不足惜,死也不必愁;
我弄到這個地步,都是為了你,我的愛人!
這首詩歌十分吻合李斯特在愛情中飽受折磨的心情。李斯特在創作“彼得拉克十四行詩”的時候,特意選用了十四行詩傳統的4+4+3+3 的結構來創作樂曲,并且在樂曲中,將詩歌中的詩句、段落的分割運用音樂符號或者華彩段來體現詩歌的停頓。在第104 號中,作曲家特意在兩個段落的停頓處選擇一段華彩來作為分割點,這是在結構上向十四行詩致敬。三首“彼得拉克十四行詩”,不管是在形式結構、表現內容上,還是在表達的情感上,都體現了奏鳴曲和十四行詩的內在一致性,是兩種藝術形式完美結合的產物。
不管是十四行詩sonnet,還是奏鳴曲,它們都有著固定的程式和規律,在發展中又不斷被突破創新,無論是外在還是內在,兩者之間都有著極其深刻的聯系。

詩歌和音樂的關系,也在十四行詩和奏鳴曲的關系中得到充分展現。有一則學術史上的爭議,也可以為這種關系做一個注腳。有學術研究表明,十四行詩來源于波斯詩人莪默的“魯拜體”詩歌,而魯拜體也被稱作“柔巴依”,阿拉伯語的意思是“四行”“四行詩”,而波斯的“四行詩”,根據楊憲益先生的推測,可能又和我們中國的唐代律詩有著某種淵源。這種主張雖然在學術上沒有共識,但是可以讓我們看到,藝術在傳播的過程中,有著許多令人意想不到的流變和奇妙的因緣。十四行詩和奏鳴曲只是藝術紛繁萬千園圃中的一隅而已。
我在網上看到一位美國教師寫的十四行詩,寫的恰好就是十四行詩和奏鳴曲的關系:
十四行詩可以與奏鳴曲形式相匹配嗎?
它的開場動作抓住了焦躁不安的心靈;
其新穎而和諧的聲音使眼睛和耳朵
充滿火花,使雙腳落地;
然后,較慢的運動將我們帶入寧靜的平靜,
將心帶到所有運動停止的地方;
低語內在本性所知道的一切,
讓我們自己恢復真正的寧靜。
然后!最后的樂章,從內在的生活中
跳出新的歡樂,與外在的當下相結合,
派我們出去創造的使者,
唱出我們內心真正喜歡的那首歌。
尾聲、最后或對句:所有過去的
莊嚴總和;當下;或會來臨。
不管是奏鳴曲,還是十四行詩,都是和諧的藝術精品,帶著富有創造性的音符,歌唱人類的內心世界。在線性流淌的語言和音樂的世界中,永恒不變的,是人類內心中對愛、美好、善良……的不斷向往和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