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中秋月

聞雅玲

1973 年，我在扶溝青年場接受再教育，正值中秋節的前一天，我收到扶溝汴崗鄉新何莊村知青點何劍的來信，邀我去他們村過中秋。信上說，他們今年中秋節不但有師傅專門為知青打月餅，而且晚上還有賞月聯歡會。他怕我不在意，信的末尾還寫上我最好的閨蜜：杜青春。

他們的知青點離我媽任教的馬村學校很近，從他們村西邊走小路最多四里地。既能到他們點上新鮮新鮮，又可去學校見我媽，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

次日，我拿著信找我所在排的領隊楊老師請假：“家里來信有要事，讓我回去。”場里老師對我們知青請假歷來不細究。楊老師說：“你這次回家，可趕巧了，咱們場的馬車要進城拉化肥。”我一聽，回家不用截車了，高興得幾乎跳起來（那時，我們知青回家都是截車）。我跑到牲口院，見馬師傅正在整理套繩，便喊了聲：“馬師傅！”馬師傅和藹地說：“百靈啊，要回家嗎？”（因我愛唱愛跳，場里老師都這樣叫我）“是呀！”我高興地答道。“今天你乘車，我套匹好馬駕轅！”馬師傅話音剛落，娃娃也跑來乘車。娃娃叫王紅，她媽和我媽都在一個學校教書，她是單親家庭，從小跟著母親在學校長大，這次回家也是去城南馬村小學的。

我和娃娃從牲口棚掬了些麥秸鋪到車廂上坐了上去。

馬師傅套的這匹馬真不賴，身上的毛像炭火一樣紅，脖子上的鬃卻是銀灰色，十分醒目。馬師傅坐到車的前沿上，喝了聲，甩了個響鞭，一匹馬兩頭騾歡快地跑了起來。可謂是：樹上鳥兒啼不住，輕車已至城郭邊。娃娃示意停車，她的表姐就在路旁商店，她可騎表姐的自行車去母親學校。我對馬師傅說：“我也從這下車吧，我先拐個彎兒，去城東一個知青點與同學們聚一聚！”馬師傅問我：“幾里地？”“也不過四五里地。”我輕松地說。那時我們這幫知青，就像沒上過套的小馬，凈覺得跑著歡。馬師傅鄭重地說：“別下車！送你去！”只見他拉了一下韁繩，鞭子一掃，馬車向東跑去，一直把我送進一個美麗的村子。

我被好友杜青春領進廚房，她給我倒了杯水：“你先歇著！我把饃拾出來。”我一看在地鍋里蒸的白面摻玉米面花卷，一道白，一道黃，外觀雅致。饃又白又大，又光又暄，味道香。“你能耐啊！會蒸饃了。”我忍不住夸贊。“都是村里的嬸嬸大娘教的。”她擦擦汗接著說：“今輪到我做飯，恰趕過節，真忙！幸虧點長何劍幫忙把月餅餡煮好了。”“男生也輪嗎？”我好奇地問。“輪！何劍搟面條做菜等樣樣這個！”她伸出拇指道。

正說著，何劍掂只野兔進來了。“歡迎光臨！這是我用老虎哥的兔子槍打的，請你品嘗！”他一向愛出奇招。我連連擺手：“我才不吃哩，我們女生不喜歡吃這個。”“我們吃！給你們殺只雞。”他倒挺爽快！“那誰家雞呀？你都殺！”我責怪道。“嘿嘿！那雞是我把雞蛋放到鳥窩里，讓老鴰孵出來的。”他自豪地說著，抓把糧食嘴里“咕咕”兩聲，雞子紛紛跑了過來，一伸手抓起一只大公雞。

剛吃過午飯，何劍就去邀屈師傅給知青打月餅。他告訴我，屈師傅新中國成立前就走南闖北靠打燒餅和月餅為生。

一會兒，他們拉著新磚和黃土回來了。屈師傅說，新磚沒有那種不好聞的味道，黃土有藥效，可治腹瀉、痢疾，這兩種材料砌的爐灶打出來的月餅營養價值高。他先在平地上鏟出一個長方形的淺坑，用黃土泥把磚一層層碼上去，碼到兩三層，便砌成灶炕，然后把爐子放上去。

要和面了，屈師傅把面、油、糖按比例拌好。青春把煮好的綠豆豇豆餡端了出來，還把炒好的花生豆簡單搟了搟。屈師傅把他的老式梨木月餅印模拿了出來，一共有四個各一斤的模印，內部有福祿壽喜麥穗等圖案。我搟好皮，把餡包進去，要放印模時，屈師傅對我們講：“把月餅在玉米淀粉里滾一圈，拍掉多余的粉，再放進印模，這樣好脫模。”在屈師傅的指導下，何劍已把炭火燒到火候正當時，屈師傅把脫模的月餅放到爐子上烘烤，到快熟時，他又用毛刷，刷上一些蛋黃液。月餅出爐了，只見一個個月餅金黃發亮，香味四溢。

我正興致勃勃地參與做月餅時，宣傳隊長嚴和平不容分說地拉我去看她們排的節目，說是今晚聯歡會公社黨委還要來人參加，不可大意。有一支少數民族中的舞蹈動作不太規范，讓我看看糾正糾正。

等排練結束時，一摞摞月餅已整齊地擺放在案板上，隊長已給十多名知青和二位五保老人，每人二斤月餅捆綁好了，并特意吩咐點長何劍送給我一份。

暮色已經來臨，我有點慌了，得趕緊去學校見母親。“馬村學校離這很近，走坡路，過條河就到。我送你！”何劍真夠義氣的。

走過一坡棉花地，夜幕像透明的紗，把大地籠罩在里面，月亮升起來了，我們不知不覺來到了河邊，小船安靜地靠著岸，卻不見撐船人。更糟糕的是，竹篙也不見了。可能是船翁回家過十五，怕小孩輕狂藏起來了。我急得身上直冒汗，剛才的好心情一掃而光。何劍趁著月光，看了看岸邊的柳椽子，他欣喜地說：“有辦法了！”他找了根沒發芽的椽子拔了出來。解開纜繩催我：“上船！”“你能行嗎？”我有些擔心。“沒問題！這河水不深也不急。”他倒胸有成竹。我一個箭步上了船，正擔心他撐不動時，小船已晃晃悠悠前行了。

這時，圓圓的月亮倒映在水中，月亮隨著微波輕輕搖晃，像無數只螢火蟲翩翩起舞。何劍拿著柳椽子，左點一下，右點一下，然后往船尾使勁一撐，船行駛得愈來愈穩，已順利到達彼岸了。

我倆沿著陡坡上了公路，馬村小學就在公路的左側，在月光下依稀可見，我已瞧見母親住室的燈光，此時說啥我也不讓他送了。

我倆停在下公路通往學校的小道上，晚空中一輪佳月遙掛。我打破沉默說：“你們過中秋還真算回事。我們場一百多人，別說吃月餅了，就是喝碗面條，那只能是病號飯的待遇！”“你們不用自己做飯，挺省心的。聽說知青辦最近還給你們場配了拖拉機、磨面機。”瞧！他挺羨慕我們場呢。

月亮越升越高，像個大玉盤在空中為我引路。

我還是忍不住回頭望望我們站過的地方，他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返回，只剩下一片月光……

美術插圖：段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