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建琛
打開洗碗池燈,開啟水龍頭,自來水汩汩而出,一只只飯碗、菜盆子和筷子、飯鍋洗刷了好幾遍,脫胎換骨、煥然一新。猛見案板上,赫然留有一顆米飯粒,毫不猶豫撿起來,一口送進嘴里,仿佛吃了它才肚子飽啊。妻子在旁邊瞧見,撲哧一聲笑了。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呢?我望了妻子一眼,隨手關了廚房里的燈,思緒一下跳到大上海。
1977 年,我小學畢業,母親悄悄塞給我10 元錢,讓我帶點農產品,去上海父親處度暑假。那時的上海延安西路、楊宅路一帶,并不繁華,父親工作忙,我經常與這里的小孩玩,一起或單獨到虹橋、西郊動物園、徐家匯、大世界等白相,順便用自己勤工儉學積攢的錢買零食。父親發現后,竟把那10元錢沒收了。
父親吃得簡單,因為我去了,伙食有了改善,梅菜燒肉、干煎帶魚經常出現,他的老師兄也會過來察看一番。父親在院子里種了絲瓜,隔三岔五做絲瓜蛋湯之類,有時讓我去小菜場排隊買菜。白米飯一定管飽,他蒸的秈米飯,吃來一點不糙,糯篤篤的。我狼吞虎咽,難免有飯粒兒散落在桌上或掉地下,他不說什么,但都會一一拾起來吃了。
這兩個月,我對上海及海派文化有了深入了解,而且與父親朝夕相處,他的沉穩、勤勞、儉樸給我留下深刻印象,我人也長胖了,收走的錢回家時物歸原主。
初中畢業,我同時考取了縣中和中專,當時家里正在造新樓房,可謂雙喜臨門,村人和親戚們都來祝賀,父親力主我上中專,說:“這是一輩子飯碗的大事。”
工作后,開始在公社從事農業技術推廣,亦即管“一粒米”。金秋時節,一望無垠的稻浪翻滾,意氣風發的青年,經過幾年基層的摸爬滾打,才知道這粒米并不簡單:從大辦農業,到分田到戶,真正要種好這粒米是太辛苦、太低效益、太艱難了!
自己有了孩子,忙得不可開交,于是孩子讓父母帶到身邊。哪承想,思兒的念頭越發迫切,逢年過節小夫妻奔向滬地,大包小包送去好吃的,孩子瞪大眼睛望著我倆,嘴里吧唧吧唧,兩只小手各黏糊一飯粒兒,玩得不亦樂乎。忽然,終于醒悟了,“媽媽!爸爸!”孩子一下猛撲過來,兩個飯粒兒,給了我們嘴里一人一顆。
父親其時在滬郊的聯營廠里負責,當地有的是新鮮魚、肉和大米,他與母親在駐地還種了不少蔬菜。父親燒一鍋飯,他一個人的飯量,就頂我們4 個人。盡管如此,有時孩子及母親會剩下飯碗頭,父親二話不說,全部照單全收。
蘇州彈詞有嚴調開篇《一粒米》,是講阿爹教育孫兒要珍惜一粒米,我百聽不厭,從此愛上蘇州評彈。故友說,我所以會寫作,是多聽了評彈。
一晃多少年,小朋友來陪我們了,每回精心準備,做許多飯菜。我總是慢慢吃到最后,比我更慢的小朋友,剩下的飯碗頭及丟落飯粒兒,現在由我一掃而光,感覺也香甜,吃來是很自然的事了。小朋友下飯桌,我一人獨坐,孤零零地,有時吃著,鼻子一酸,眼淚不由自主地流出來,眼前一片模糊,淚水和著米粒,一幕幕情景浮現,分不清今夕何年……
“光盤行動”喊了多久,但餐飲主食浪費率達10%~20%。一粒米的事兒,不是小事,它關乎國家、每個家庭,剩飯菜能吃的不應浪費,把最后一粒米飯也吃進嘴里。
責任編輯:朱麗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