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蘇

陳春明

小蘇并不小，人們都這樣稱呼她。

1969 年，在我4 歲的時候，家門口擠滿了人，我也在里邊看熱鬧，只見大門口不大的空地上用板車拉回了一個阿姨，高高的身材，白白的皮膚，口里不停地唱著動聽的歌，手上拿著糖果等吃的，還特意要把糖果送到我手上讓我吃。當時家里只有兩間正屋，父母一間，我和姐姐住一間，外拖一角屋算廚房和堆雜物，雜物后面是一間柴房。只見父親把柴房的柴收撿好，騰出半邊來放下一張床，把這位漂亮的阿姨安排住了進去。

開始我覺得好奇，阿姨整天在房間里唱著歌，吃著她帶來的好吃的，每天三餐由父親和姐姐送飯為主。直到有一天，姐姐送飯遞給她吃時，這位阿姨突然從床上伸出手用力捏住了姐姐的臉和鼻子，破口大罵送吃的來怎么這么遲，并火冒三丈地罵些人們聽不懂的話。

后來才聽媽媽說，她是瘋子，讓我們不要隨便靠近她。

果然，瘋子的特征漸漸暴露出來，她有時把未吃的飯做人情，硬拉別人吃，有時在屋內挖個坑把大便埋在里面，有時在房間內把衣服脫光光。相鄰生產隊嚴莊、江家、大陳莊等好奇的人也經常像看馬戲一樣來圍觀小蘇。一到天氣作變或聽到外面吵嘴或爸媽打孩子時，她總會雷霆大發，破口大罵，甚至走出房門躍躍欲試，做出動手打人的樣子，我們及鄰居都膽怯她?？赡苁堑谝淮谓皇謺r沒有占到便宜，她也怕一個人，就是我父親，只要父親橫著眼睛腰板直直地站在她面前，她隨便罵幾句也就回房間里自言自語去了。有好幾次不穿衣服一絲不掛地跑到外面玩，有傷風化，家里人就把父親從外面叫回，再由父親把小蘇從外面嚇唬回家。

小蘇本名蘇慧如，桐城金神鎮人。原先是蕪湖市長虹機械廠的主辦會計，長得聰明美麗，皮膚白皙，不僅會計業務好，還有歌舞才藝。后來聽說由于與廠長關系過密，廠長被打成“右派”，她也神經錯亂了，在廠里瘋癲，家里人也不愿意收留。當時我舅舅也在這個廠，出于同情和看在老鄉的份上給工會出了個主意，送她到偏僻的老家休養，給工會解決了一個難題。舅舅一是考慮小蘇的窘境，二是考慮她的小妹子——我母親身體不好不能下地干農活，讓小蘇放在我家養，送口吃的陪護一下就行。當時的生活費是每月30 元錢加部分糧票，這在當時條件差的農村可是個不小的收入。因為有了這筆生活費，也改變了我們家的生活狀況。

說來也是我有人緣，總說小蘇頭腦錯亂是瘋子，但不管是誰，包括我父母當著她的面批評我或外面人嘈馬哄時，她都竭力站出來呵護我，說小毛換（我乳名）是她生的不許人打罵。我后來上師范和工作后，有時回家也帶一些點心送給她，她會興高采烈手舞足蹈高興一陣子。小蘇有一個弟弟在桐城郵政局工作，每年正月都要來我家看望這個姐姐一次，其在蕪湖工作的丈夫和兒子有意躲避她，即使從舅舅口里得知她的去向也未從看過她一回。

小蘇在我家待了32 年，去世時已有七十多歲，安葬在生產隊紅塘上方的松樹林里，8 年后母親去世，由于父親墓地擠，不便合葬，也被放到小蘇這邊山上，她們永遠相伴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