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薇

懷念一碗粥。準確地說,是母親用柴火煮出來的粥。
粥里,夏天有綠豆,其他時節,有花臉豆、紅豆、山芋、山芋片、湯圓,有時候還有蘿卜心米粉粑。煮好的粥,面上的一層米油,細膩、黏稠,凝脂一般,仿佛瓦缽里雪白的豬油。母親說,米油極為養人。我出生的第二年,母親就懷上了弟弟,自然地沒有了奶水,就是靠米油、米湯、粥、軟飯把我喂養大。
母親喜歡燙,受母親影響的我們,也喜歡燙。燙的粥,瞬間將味蕾上的每一粒細胞喚醒。粥的滋味格外的香,那香,不僅僅是米香,還有吸吸溜溜地喝粥時的聲響帶給人感覺上的愉悅。《隨園食單》里,袁枚寫道:“尹文端公曰:‘寧人等粥,毋粥等人。此真名言,防停頓而味變湯干故也。”母親喜歡吃燙的食物,就養生保健的角度來說,燙是當忌的,但是,母親她老人家在貧寒的歲月里,一路苦澀,一路艱辛,卻活到九十歲高齡。
有人說,胖人當忌諱四件事:湯、糖、躺、燙。我雖談不上多胖,但有胖的趨向,偏偏的,這四樣,均是我之所愛。“中國可愛,還在于主張高溫度飲食,此法更能激勵味蕾的敏感,而餐桌上祥瑞之氣氤氳,就此如夢似真,將味覺嗅覺視覺渾成輕度的暈眩,微微地應接不暇。”讀木心的文字,一陣暖意涌上心頭,于是明了,燙,是絕大多數國人的共同喜好,在這點上,我們原是不謀而合的。
到了冬天,霜降節氣后,青菜格外的好吃了,那份好吃里,有著其他時節所無法媲美的柔柔的軟以及絲絲的甜。菜粥,在中院村,叫菜爛么子。洗干凈的青菜切成寸段,放進鍋里,淘洗干凈的大米放進鍋里,加入適量的水,還有豬油以及適量的鹽。大火燒開后,拿鍋鏟淺淺地伸進鍋里,在鍋與鍋蓋之間間隔出一道縫隙,避免米湯潽出來。然后,灶膛里的火拿火鉗壓著,就那么慢悠悠地煮,直至菜粥黏稠稀爛。一碗菜粥端在手上,裊裊的熱氣騰空飛舞著,洋溢著米香、菜香、豬油香。菜粥比平常的粥略稠,碗里擱上一點水大椒,用筷子夾著沾了點水大椒的菜粥送進嘴里,且香且甜且辣且鮮,那滋味,別一般的美,帶給味蕾的感覺,也是別一般的歡暢——粒粒味蕾,齊齊站立,似乎要唱起歌來……
江南粳米養人,紅棗粳米一起熬煮的濃稠的稀飯,那便是加倍地養人。兒子七歲前,每天早晨煮一鍋稀飯,丟進去大約十來顆紅棗,去掉皮和核,一大調羹棗泥塞進他的嘴里,取其強健脾胃的功效。兒子長大后,腸胃相當的強健,我懷疑他吃下鋼筋去,都能消化個八九不離十。
木心說:“沒有比粥更溫柔的了。念予畢生流離紅塵,就找不到一個似粥溫柔的人。”念及木心紅塵獨行、孤苦無依的大半生,忽然一陣心疼。尋常日子,平凡人生,有愛,有暖,有柔柔的關心,有淺淺的歡喜,便勝卻人間無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