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欣爽
內蒙古民族大學,內蒙古 通遼 028000
輕罪是一種與重罪相對的概念,盡管學界對其界定已有諸多論述,但在我國還未形成統一的標準。許多國家都用刑法條款來定義輕罪與重罪,也有一些國家采用的是用單行立法來劃分輕罪與重罪。在刑法理論界,對于“輕罪”與“重罪”的確定方式,存在著三種不同的觀點:第一類是以懲罰的嚴重程度來劃分,也就是以法定刑來界定,這是世界上最常見的劃分方式;第二類則是根據刑種進行界定;第三類則是用列舉的方式劃分[1]。
從我國立法來看,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以下簡稱《刑法》)中,雖未以立法的形式對輕罪、重罪進行區分,但在許多刑事法律規范、刑事訴訟規定中,都已反映出對輕罪、重罪界定的概念。例如,《刑法》中明確緩刑的適用對象范圍是被判處拘役和三年以下有期徒刑的罪犯。《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以下簡稱《刑事訴訟法》)規定,在基層法院對被告人作出不超過三年刑罰的情況下,可以采取快速審判。從以上規定來看,三年以內的監禁都屬于輕罪,這一點在國際上已得到普遍認可。縱觀全球其他國家的刑事法律,結合我國緩刑、認罪認罰、刑事速裁等制度的適用情況,并綜合社會大眾的接受度,本文認為,不妨基于法定刑的分類界定輕罪與重罪,如,將法定刑少于三年的視作輕罪,三年以上的視作重罪處理。這種劃分方式,既符合現行《刑法》中罪刑設置的總體情況,又能與緩刑制度形成有效的銜接[2]。
在勞動教養制度廢除前,我國采用的是治安管理處罰、勞動教養和刑罰的三級制裁體系。其中第一個等級是治安管理處罰,主要適用于輕微的普通犯罪,最嚴厲的懲罰形式是剝奪個人人身自由,也就是20 日的行政拘留;第二個層次是對違法行為進行教育矯正,這一層次是我國特有的制裁體系,主要有勞動教養制度、收容教養制度、強制戒毒制度等,它所規范的行為的危害性和處罰期限都在行政違法與刑事犯罪之間,最嚴厲的處罰方式是剝奪三年的人身自由;第三個層次是刑事處罰,以對社會造成重大傷害的犯罪活動作為刑罰對象,以剝奪犯罪人的生命權利作為最高刑罰。從表層上來看,這三級體系的處罰制度實現了“重罪重罰”和“輕罪輕罰”,并涵蓋了現實世界中的各類危害行為。我國對違法行為定罪量刑采用的是“定性+定量”的方式,以危害程度來劃分“違法”與“犯罪”,導致“違法”與“犯罪”的邊界不明確。在刑法理論上,關于犯罪的性質,一般觀點是:具有較強的社會危害性。在取消勞動教養制度之后,我國的法律制裁體制需要建立一套新的機制,來使治安管理處罰與刑罰取得真實的銜接[3]。從宏觀的角度來看,用輕罪立法來推動我國的法律懲處制度完善,也是我們國家與世界各國法律制裁體系相適應的一種必要的做法。
在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發展過程中,我國《刑法》通過修正案對罪名進行了持續的修改,并且還在持續減少重刑化的趨勢,然而,我國《刑法》的總體結構并沒有得到根本上的改進。但因受社會發展變化及法律手段的制約,我國刑事立法中不可避免會出現立法漏洞。增加輕罪,將在現實生活中以行政法、民法都很難規制的行為納入犯罪范疇,并加大懲處力度,對于進一步健全我國現有的法律體系,使法網更加嚴密、更加有效,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4]。
結合當前的社會發展現實,我國刑事立法對科學技術的迅速發展、全球性問題的加劇以及生態環境資源的惡化,都采取了一種主動的防范態度。在現實生活中,從食品藥品安全到電信網絡安全到人們的生活安定、到社會的治安都存在不確定的風險。例如,“土坑酸菜”事件的爆發,引發民眾對食品品質問題的關注,人民對于維護合法權利的呼聲日益高漲。面對這樣的新情況,我國的刑事立法不能坐視不理,應采取積極的應對措施加以回應[5]。在刑事法律上,為滿足公眾日益增加的對治安的需求,采取增加輕罪、擴展犯罪范圍、強化對具有社會危害性的行為進行懲罰。在司法實務中,設置危險駕駛罪可以增強人們的法治意識,減少公共交通中存在的安全風險,與此同時,利用刑事法律的震懾作用,可以使醉酒開車的不良現象逐步減少,以避免對社會構成威脅的行為進一步擴張。作為一種維持社會秩序的重要工具,刑法在預防社會風險和維持社會秩序方面有著特殊的保護作用,因此,社會大眾也對刑事立法可以主動參與到社會生活中來抱有期待性。
一些學者認為,近些年隨著《刑法》的修改,不斷增加新罪,其目的就是限制公民的權利與自由,擴大公共權力的適用領域。對此,有學者提出,應暫時中止刑事立法的犯罪化。也有學者認為輕罪的立法與刑事法律的謙抑思想背道而馳。然而,這種積極的刑法論并未將刑事法律視為解決社會問題的首要方法,而是將其視為最后手段。謙抑主義原則的確立,與刑事處罰的嚴厲程度及刑事處罰制度的價值密切相關[6]。謙抑原則在傳統刑法理論中的認識,主要集中在限制處罰的范圍上,并主張犯罪的范圍愈小愈好。實際上“愈小愈好”的犯罪范圍,并不是刑法謙抑性的主要內容。刑法謙抑性原則并非一種超越時間和空間的原則,對它的認識應因時代而異。盡管與其他法律相比,刑法應當更具穩定性,但穩定與法律的發展并不矛盾。刑法的謙抑性與犯罪化、刑罰化并不矛盾,更不能否認其作為一種社會治理工具的作用。在刑罰上具備合情合理性都不會違背刑法的謙抑性。在我國,謙抑主義是一種必須遵循的原則,但不能成為對立法行為進行約束的理由。如果僅強調謙抑性,主張慎重處罰,而忽視實際情況和社會情境的差異,會導致刑法陷入不能作為,甚至是被動應對的境地,無法有效保護公民的權益,這有悖于刑法所承擔的社會保障功能。片面強調“縮小打擊范圍”,這與我國刑事立法的實際狀況不符。
在我國《刑法》中設定輕罪不會損害刑法的穩定性,相反會使其穩定性受到破壞的是經驗性立法。“經驗性立法”通常是根據暫時需求而制定,而不考慮將來的發展。與傳統的經驗性刑事立法相比,主動型刑事立法具有較強的預見性,是一種立足于長期的、具有前瞻性的犯罪制度。在面臨社會變革和不確定的安全風險時,刑事法律的擔當是要構建起一種主動的應對機制。人民的福祉是刑事立法的終極目的。伴隨著當代社會的不斷發展,各種可能出現的社會危機以及新型犯罪現象也逐漸增加,人民對社會風險控制的需求越來越大,在這種情況下,若還拘泥于傳統的刑法理念,過分重視刑事法典的謙抑性,而忽略民眾對危險防范和安全保障的需求,那是不切實的[7]。
采納實質法益的理念,需要以刑罰的界限作為立法目標,在這種情況下,均衡機制是對“什么事應該被處罰”這個問題的判斷標準。在我國,應充分發揮法益的批判作用。法益是一種具有實質內容的獨立于規范之外的對象。在此基礎上,不管是自然犯罪、法定犯、實害犯,均有其特定的保護對象。雖然在責任的界定等方面存在著一些差異,但其實質卻殊途同歸。
侵犯法律所保護利益即法益,則構成犯罪;在犯罪活動中,為了維護和促進公民的合法權益,對公民的合法權益進行了保護,使公民的合法權益免遭犯罪侵害。換句話說,犯罪所侵犯的和懲罰所保護的,都是法益。這意味著,法益先于規范,也優于規范。《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八)》實施后,我國《刑法》中法定犯和危險犯(特別是抽象危險犯)增多,使得我國的治安違法行為越來越具備刑事違法性質。由于近年來我國《刑法》的擴張主要集中于法定犯領域,在不斷突破法治底線。民眾對法律的真正信任,主要是建立在道德的推動之上,而對道德的底線加以刑罰的犯罪,才能發揮積極刑法觀點所強調的積極的一般預防作用。法定犯顯然很難實現這樣的目標。所以,完善刑法的核心不應該是法定犯,而應該是自然犯。
刑法的目的是法益保護,然而,在以自由刑法為基礎的法治國家里,將刑罰置于法益侵害之前,這是否合理?在我國,有些學者提出,刑法介入的前置化或者處罰的前置化,不僅要求處罰的行為與希望預防的結果之間存在著一定的關聯,更應該對前行為與造成后果之行為在犯罪主體、行為特征上是否存在一致性進行關注。如果“否”,則即使刑事介入具有預防性作用,也不能稱之為刑事介入的真正前置。以《刑法》第二百八十六條為例,其中規定:“網絡服務提供者應當配合履行網絡安全管理義務,若拒不履行,且經有關部門責令履行仍不履行的,便構成本罪。”但是,破壞網絡安全的行為并不是由網絡服務提供者所實施的,例如,在網絡上尋釁滋事、組織違法犯罪活動等,而這些行為才是對法益造成損害的。也就是說,對未履行網絡安全責任的行為進行處罰,并不具有對標的法益的保護作用,而帶有行政管理強制的性質。此外,《刑法》第二百八十條中規定的使用偽造身份證件的犯罪,其構成要件并不是針對特定的法益,因為需要使用身份證的活動范圍很廣,在此類犯罪中使用偽造身份證件的犯罪,尚不能明確其目的。另一種意見則認為,該罪的設立是對洗錢罪、信用卡詐騙罪等下游犯罪的一種預防。但是,我們并不能確定罪犯會不會實施下游犯罪,也不能斷定行為人如果用假的身份證明,就一定會犯下洗錢或詐騙罪。《刑法》第三百五十五條規定,亦有相同之處。在國家和國際性比賽中,對運動員進行引誘、教唆和欺騙,并不一定會產生不良后果。其原因在于,盡管行為人確實做出了以上行為,但犯罪構成并未規定運動員必須接受該指令。即,即便運動員拒絕使用興奮劑,行為人也有可能被納入犯罪的范疇。
刑法應該作為社會控制的“最后手段”,在“重大”“必要”的情況下,才能進行干預。我們國家正在逐步進入法定犯罪的社會。人民群眾的權益意識不斷增強,社會管理水平不斷提高。刑法逐漸對違反社會治安秩序的行為進行干預,從而導致了“不干涉自由”和“受保護的法益”的沖突。法定犯的擴大,不僅反映了刑事立法和非刑事法律手段的銜接和轉變,而且也是隨著法治建設的加速和社會管理手段的改進,而產生的一種合乎邏輯的結果。對此,一些學者或許已認識到,“法益”這一概念并非只存在于刑法中,當刑事立法和非刑事立法相互影響時,就會出現“法益”保護不和諧的情況。法秩序的統一,就是指由刑事立法、非刑事立法以及其他部門法所構成的法律秩序之間,不能有任何的矛盾沖突。賭債、高利貸是民法所不承認、不保護的一種類型的債務,是一種非法債務。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以下簡稱《民法典》),債權人對不法債務沒有任何權利,無論是債務履行還是借債本身,都沒有任何法律效用,也就是,任何人都不能從其不法行為中得到利益。由此可以看出,在民事法律中,債務人對于不合法的債務并無履行義務。但《刑法》第二百九十三條,對非法追債進行了規制,則顯得有些不妥當。因為,非法的債務沒有得到保護,債權人和債務人對于這一債務都沒有法律上的合法權益。簡而言之就是可還可不還。因此,債權人追債(要求歸還)也是無可厚非的。從這一點來看,催收非法債務罪的存在,不僅突破了前置法的規定,而且還違背了刑法的謙抑性,而且由于欠缺需保護的法益而違反了法益保護原則。本文之所以將法秩序的統一視為對輕罪立法的一種補充,而不是一種先決條件,一方面是因為在大多數情形下,刑事立法都能夠遵循這一原則;另一方面,也是為了防止前置法變成對刑事立法合理性的一種檢驗(就像刑法謙抑性要求的那樣)。
任何事情,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刑事立法的改革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在未來,我國的輕罪立法既要符合刑事法治的建設方向,也必須與國家和社會治理體系現代化的總要求相匹配。現代社會管理應該是一種以和諧發展且可持續為基礎,以提高效率、降低社會成本為目標的社會管理模式。建立“嚴而不厲”的刑事法律體系。真正意義上的刑事法律體系的現代化,應該是一個國家與社會治理逐漸擺脫對刑事法律體系的依賴性的現代化發展模式。今后,我國刑事法律的現代化道路,一方面要考慮在法治的框架下,如何對社會危害行為進行適當的處罰,另一方面,也要從戰略上考慮并解決,怎樣才能有效防止現代社會管理過于依賴刑法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