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晴
沈陽工業大學文法學院,遼寧 沈陽 110000
隨著社會經濟水平的不斷提高與發展,合同在訂立以后也會基于各種原因處于變化當中,當事人可能在合同還沒有履行時或者在履行的過程中就已經違反合同,于是開始尋求如何能夠解除合同關系。在“某宇案”成為最高人民法院公報案例后,再有違約方要求解除合同而守約方不解除合同反而要求繼續履行的時候,法院開始越來越多地支持違約方享有合同解除權,這在理論界與實務界都引起了巨大的爭議。[1]如果單純以《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已廢止,以下簡稱原《合同法》)第一百一十條來論證違約方的合同解除權得出的結論并不能成立,所以為了能夠真正調解當事人的糾紛,切實解決合同履行過程中僵局的情況,在立法層面,2019 年11 月最高人民法院發布了《全國法院民商事審判工作會議紀要》(以下簡稱《九民紀要》),其中第四十八條規定:“違約方可以通過訴訟或仲裁的方式解除合同。”但由于《九民紀要》并非規范性文件,所以在實務判案中,法官不能將其直接進行援引適用。在對違約方的合同解除權進行深入研究并幾經修改后,終于在2021 年1 月1 日起施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以下簡稱《民法典》)第五百八十條第二款中,正式以法律的形式確定了違約方的合同解除權制度。
《九民紀要》的發布是為了順應在經濟發展水平下不斷出現的關于違約方合同解除權的問題。不僅為了解決原《合同法》第一百一十條在實際運用中的不足,同時也為了統一法官的裁判思路、規范法官的自由裁量權,最高人民法院發布的《九民紀要》在第四十八條中確定了違約方在具備一定的條件下也可以申請解除合同。例如房屋租賃合同或者保管合同這種長期的繼續性合同,如果由于歸責于違約方的責任已經致使合同無法繼續履行,而有解除權的非違約方又不及時主動地行使自己權利的話,很容易就造成合同僵局,例如在突發公共衛生事件的情況下,對無法營業的業主來說,合同僵局只能給雙方帶來越來越嚴重的損失。[2]以此作為前提,當違約方具備了一定條件,就可以向法院提起訴訟解除合同,避免了合同僵局的情況,法院判決了解除合同的,違約方所需要承擔的違約責任也不會因為合同的解除而減少或者免除,這同時也保障了非違約方的利益。
在《民法典》的編撰過程中,對于是否將違約方的合同解除權納入法典的范圍,在學理上存在著頗多爭議,立法上的反復也經常發生。但是由于此類案件數量越來越多,日常案件審理對此產生的疑問也無法可依,因此為了解決合同僵局的處境以及明確法官的判斷標準,我國立法機關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合同編(草案)》(以下簡稱《民法典合同編(草案)》)中設置了相關的條款,以此來解決實務當中的問題。[3]
《民法典合同編(草案)》第三百五十三條第三款規定出臺以后,對此條款的爭論層出不窮。我國一些學者認為,該條款所賦予違約方的合同解除權與我國民法一直尊崇的誠實信用原則相悖,并且不符合我國經濟發展水平,合同的訂立本意是為了促進經濟發展、更好地締結合同條款,如果放開違約方的合同解除權則可能會存在嘩眾取寵之嫌,違背立法本意。有反對就有贊成,另有一些學者認為:在性質方面,當司法機關來判斷是否將該合同應該解除的時候,就無需考慮雙方當事人是否違約,只需等待司法機關的判決即可;但是在法定解除時,只有違約方才會有解除合同的權利。[4]在效率方面,對于司法解除,只能等待法院或者仲裁機構的判決和裁定;而法定解除只需要當事人通知即可解除,不用等待冗長的訴訟過程,在效率方面能夠更勝一籌。由于對該條文有著不同理解,為了避免誤導,需要對此作進一步更具體的規定。
傳統的我國法學研究都將“合同嚴守”作為準則,也就是說,一旦通過雙方合意達成了合同,合同生效以后就對雙方當事人都產生嚴格的約束力,約束了雙方的解除權,不可隨意解除合同。對于違約方能否通過提起訴訟的方式解除合同,其爭議主要分為兩種學說,一種是肯定說,一種是否定說。[5]
以肯定說學者的觀點,對于違約方合同解除權并不能“一刀切”的禁止,在特殊情況下也應該予以支持。主要理由為:第一,從效率價值的角度看。違約方需要解除合同存在于合同不能履行和難以履行的情況下。在合同已經不能履行的情況下,合同僵局就已經產生,違約方固然因為自身的違約行為造成了非違約方的不利后果,但是在這種情況下,即使將簽訂好的合同強制履行完畢,也不再能夠滿足當下合同雙方的需求。對于違約方來講造成了更大的損失,對于守約方來講也只是將合同的解除權拖延行使,毫無意義。第二,從道德評判來看。在合同履行困難時,違約方的想法通常是從合同的束縛中解脫出來,尋求對自己更有利的合同關系,避免在一份合同上使損失擴大化,此時的非違約方如果不及時行使合同解除權,對違約方遭受的損失視而不見,與道德評判標準相悖,與民法所堅持的誠實信用原則相違背。第三,從實踐的角度。隨著經濟發展,關于合同僵局的案件也不斷增多,此規定能夠很好地使糾紛得到解決。這證明違約方合同解除權不僅與法學理論邏輯嚴密契合,還能滿足司法實踐中的需要。
持否定說的學者認為,不應承認違約方的合同解除權。正如王利明教授所言,違約方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可以享有合同解除權。[6]理由如下:一是合同雙方嚴格遵守合同相對性的理念。合同雙方訂立合同的初衷即為通過簽訂合同,約束彼此之間行使合同權利、積極履行合同義務,從而促成合同目的的實現。如果賦予違約方以合同解除權,則意味著當事人可以不受合同約束,將法律規定的合同解除制度化為空談,不利于社會誠實守信履約環境的形成。二是能夠有效地規避道德風險。若是賦予違約方解除合同的權利,有些居心叵測的當事人可能就會以享有解除權為由,通過各種法律規定以外的主觀原因而故意違約、惡意違約,將守約方置于不利的地位。不承認違約方的合同解除權能夠確保在履行合同過程中,合同雙方都以積極的心態促使合同履行完成,規避道德風險。三是合乎合同解除的性質。當一方違約是因為合同根本不能履行的時候,法律允許非違約方解除合同,并且要求違約方承擔損失賠償責任。
結合具體案例時,對違約方合同解除權的研究會更具有價值。但是由于合同種類不同而且數量繁多,對于違約方解除合同的請求能否得到支持,在實務中也存在著爭議。
在人們通常的認知里,違約方就是不享有合同解除權的,這種認知是基于保護合同雙方自簽訂合同起,對于合同的履行享有的預期利益,同時,對于穩定市場交易、社會經濟也具有重要作用。最高人民法院在審理有關違約方主張合同解除的糾紛中,也以判決“違約方不享有合同解除權”為多數,最高人民法院的審理觀點在全國各級法院裁判此類案件中,具有極高的參考價值及指導意義。在“三亞市某角旅游發展有限公司與海南某通電子磁卡系統工程有限公司合同糾紛案”①參見最高人民法院(2019)最高法民申2588 號民事裁定書。中,最高人民法院認為,根據原《合同法》第九十四條,能夠解除合同的當事人只限于守約方,而不包括違約方。以該判決為參照,在北京、青島、蘇州等地的法院也作出過類似判決。人民法院在做出此種判決時,不僅參考原《合同法》第九十四條的相關規定,對于維護正常的經濟秩序也有所考量。不僅要遵從立法本意,更要鼓勵交易、遵守誠實信用原則。[7]
在某些特殊情形下違約方合同解除權可能獲得支持。因為違約方合同解除權不是在任何時候都會被支持的,所以只有在特殊情況下,才會出現支持違約方合同解除權的判決。對原《合同法》第九十四條的解釋,在“陳某勤、王某林、王某勇與賈某,某理建股權轉讓糾紛案”②參見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2017)浙民申45 號民事裁定書。中,人民法院給出的理由是:現行法律并沒有明文禁止違約方合同解除的權利,因此在解除權主體的層面上,不以是否違約來劃分,只理解以合同的合法當事人來理解。
綜合來看,實務上對于違約方合同解除權存在著一定的共識,即一般意義上,違約方是不享有解除權的。
合同的實際履行是確保合同自簽訂后能夠持續地履行。當合同的一方不履行合同義務或不完全履行合同義務時,守約的一方可以根據合同約定的義務要求違約方繼續履行。違約方不履行合同義務需要承擔一定違約責任,應當承擔責任的方式為繼續履行。繼續履行通常作為解決合同目的無法實現時的首要途徑,只有在確定合同確實沒有能夠履行的可能后,法律才會以賠償損失、支付違約金等方式來解決。因為在經濟生活中,合同訂立的目的就是要切實履行合同中的約定,如果存在另一方履行不能的情況,對方的預期利益就會沒有辦法繼續實現,所以繼續履行是滿足對方預期的最好方法,將合同目的予以實現。在違約方享有解除權時,法官處理案件就可以對具體案件具體分析,不一味地機械適用法條,同時也應該對客觀情況進行分析,找出最合適的解決辦法。
我國關于合同的解除沒有較為具體的立法規定,只是在《民法典》中規定了三種合同解除的方式:約定解除、協商解除以及法定解除。當然解除的權利并不是可以隨意行使的,約定解除和協議解除是在雙方達成合意的時候就可以解除;而法定解除則是只有在違約方存在嚴重違約的情況下致使合同已經無法履行了才可以解除。合同解除權制度作為合同法律制度中最重要的組成部分,目的就是保障經濟活動的正常進行。[8]因此出于對經濟利益的保護,也應該賦予違約方合同解除權。
合同制度在經濟發展中不斷創新改進,過于傳統的合同規定有時并不能適應現代社會的發展,所以違約方合同解除權并不是對原有理論基礎的突破和顛覆,而是能適應當前對“契約”的理解。例如在一些特殊情況下,如果不允許房屋租賃合同雙方對合同進行變更或者違約方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將合同解除,往往會繼續出現合同僵局,帶來糾紛,最后勞民傷財,影響更多人的經濟狀況。[9]
第一,《民法典》第五百八十條延續了原《合同法》第一百一十條的規定,其新增的第二款要求出現履行障礙事由且該事由必致使不能實現合同目的時,違約方才能夠請求解除合同。那么違約方具有合同解除權的適用前提應當是繼續履行請求權的除外情形,根據該法條,違約方合同解除權的構成要件為:合同目的不能實現(實體要件)和當事人通過訴訟或者仲裁程序提出了請求(程序要件)。此種規定過于寬泛,會賦予法院相當程度的自由裁量空間,很難保證具體適用的確定性和統一性。[10]基于我國有較為成熟的司法實踐經驗,而且《九民紀要》第四十八條和《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合同編(二審稿)》第三百五十三條第三款對違約方起訴解除合同有相對具體的規定。本文認為應當增加:一是違約方并非惡意違約,二是守約方拒絕解除合同的行為違反了誠實信用原則。
第二,根據《民法典》第五百八十條第二款的規定,“致使不能實現合同目的”為違約方合同解除權的構成要件之一。合同目的作為合同法律體系的核心概念:其重要性為貫穿于合同訂立、履行以及解除等規則之中;其不確定性在于《民法典》以及相關司法解釋中均未明確其內涵,因此合同目的的識別與判定標準便成了重難點。理論和實務界通說認為合同的目的既包括典型交易,也包括個別交易。此外,合同目的能否實現也與當事人違約的嚴重程度有關。因此,在探究什么情形屬于“目的不能實現”時,不僅需要根據合同類型來判斷在典型交易情形下該合同的內涵,同時還需要根據每個合同簽訂時不同的需求與目的分析當事人個別交易的目的;而且也要考慮當事人違約行為對合同目的的影響程度。
法律作為人民生活的規范,需要結合現實社會的發展不斷深入民心。面對現實生活中越來越多的合同糾紛以及合同僵局情況的存在,我們要找尋理論與實踐之間的平衡,填補立法不足,更好地解決生活之中出現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