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G表現、財務重述與審計費用

曹志鵬 侯云云

【摘 要】 ESG理念與我國可持續發展理念高度契合，文章以2011—2021年所有滬深A股上市公司為樣本，從財務重述角度研究企業ESG表現對審計費用的影響。實證結果顯示：ESG表現與審計費用負相關，企業ESG表現越好，審計費用越低，財務重述在其中起到了部分中介作用，企業ESG表現將會通過減少財務重述行為降低審計費用。通過更換核心變量、滯后一階、PSM檢驗后結果依然顯著。進一步分析表明，公司為非國有、非重污染企業時，ESG表現對審計費用的抑制作用更為明顯，同時分析師關注起到調節作用，分析師關注越低，ESG表現對審計費用的抑制作用越突出。結論擴展了ESG表現經濟后果與審計費用影響因素的研究，為后續研究提供了新的觀點與思路。

【關鍵詞】 ESG表現； 審計費用； 財務重述； 分析師關注

【中圖分類號】 F239?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4-5937（2024）03-0121-07

一、引言

隨著碳達峰與碳中和的不斷推進，企業ESG表現逐漸成為學術界的研究熱點。ESG強調企業不僅要注重自身經營狀況與發展，而且要環境效益、社會責任與治理結構并重，實現股東權益最大化的同時積極承擔社會責任。習近平總書記在二十大報告中指出，要推動綠色發展，加快發展方式綠色轉型。ESG發展理念與我國綠色可持續發展的理念不謀而合，逐漸得到了重視。當前我國上市企業ESG信息披露屬于自愿形式，披露質量較低，具有報告不全面、不規范的缺點。但是，披露企業數量在逐漸增加，商道融綠發布的《2022年上市A股ESG評級分析報告》顯示，截至2022年7月1日，發布ESG報告的上市公司數量已從2009年的371家增長到2022年的1 439家，有加速增長態勢。可見，我國企業對ESG表現有著強烈的關注，體現了企業貫徹落實新發展理念、積極踐行綠色低碳發展的決心與積極性。

審計機構作為獨立的中介機構，是企業ESG信息披露的重要使用者。審計機構出具的審計報告可以為企業財務報表的真實性與公允性提供一定保證，而外部監管的有效性也需要高質量的審計來維護，審計費用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審計質量。目前，研究企業ESG表現與審計費用關系的學者相對較少。曉芳等[ 1 ]、陶春華等[ 2 ]的研究表明，企業ESG表現可以通過降低企業信息風險和經營風險從而降低審計費用；郭令秀等[ 3 ]的研究表明，企業ESG表現可以通過減少關鍵審計事項數量從而降低審計費用。企業ESG表現作為一種非財務信息，可以一定程度上減輕企業代理成本，降低信息披露風險，提高企業聲譽，加強對會計信息質量的監督，抑制上市公司財務重述行為，進一步減輕審計風險，影響審計費用。

鑒于此，本文從企業財務重述行為視角，研究企業ESG表現對審計費用的內在影響機制。本文主要的貢獻有：第一，從企業財務重述行為視角研究ESG表現對審計費用的影響機制，補充了ESG表現與審計費用之間的作用機制研究。第二，擴展了ESG表現經濟后果研究與審計費用的影響因素研究，為兩者的后續研究提供了新的觀點與思路。

二、理論機制及研究假設

（一）審計費用的影響因素研究

與本文研究最密切相關的是企業環境、社會責任與公司治理方面對審計費用影響的文獻。于連超等[ 4 ]提出企業環境管理建設能夠通過提升企業環境績效和內控質量來降低審計師的審計成本和風險成本，進而降低審計費用。朱文莉和許佳惠[ 5 ]認為有效的社會責任報告有助于企業良好聲譽的建立，使財務報表得到有效補充，從而降低審計風險與審計費用。夏同水和苗承青[ 6 ]研究得出CEO若能憑借自身專長提高公司治理能力，則能夠有效減少審計費用，實現公司價值最大化。學者關于企業ESG三個層面分別對審計費用的影響已有一定研究，但是將ESG表現作為整體分析其與審計費用之間關系的研究較少，并且大多研究通過降低企業信息風險和經營風險從而降低審計費用。本文將從財務重述視角進行研究，希望進一步探索企業ESG表現與審計費用之間的關系，拓展相關研究。

（二）ESG表現與審計費用

目前，學者對企業ESG表現經濟后果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企業績效、企業價值和企業創新等方面，大多關注企業本身，較少從外部審計的視角研究。

從審計成本角度來看，企業ESG表現可以減少審計師的審計投入，從而降低審計費用的補償水平。首先，ESG表現較好的企業具有更高的道德意識，工作配合度更高，審計材料的提交更具效率，提高了審計程序的運行效率，降低了審計師的溝通成本。其次，ESG信息是對企業財務信息的有效補償，能夠提高財務信息的準確性。審計師可以從非財務層面評估企業的綜合表現，提高審計證據的搜集效率。最后，ESG表現好的企業，管理者更偏向于企業的長期經營發展，公司財務舞弊的概率較小，財務報告的真實性、準確性有更高保障，減少了審計師實施額外審計程序的成本，降低了審計費用。

從審計風險角度來看，ESG表現較好的公司，重大錯報風險較低，使得審計師的風險感知水平降低，從而降低審計費用。首先，ESG表現較好的企業通常具有良好的聲譽，通過ESG信息傳遞了企業遵紀守法、誠信經營的正向信號，從而降低了審計師的風險感知水平。其次，企業ESG表現越好，越關注長遠利益，管理者短視心理更少，財務舞弊、違規訴訟等負面行為顯著減少，操縱性盈余管理的可能性越小，降低了企業的經營風險、道德風險和逆向選擇，審計風險顯著下降。最后，企業ESG表現越好，披露信息越多，越容易吸引到社會關注與監督。媒體和分析師提供的信息可以很好地降低企業的信息不對稱風險，從而減少審計資源的運用，降低審計費用。

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假設1：企業的ESG表現與審計費用負相關，企業ESG表現越好，審計費用越低。

（三）財務重述在ESG表現與審計費用中的中介作用

企業財務重述行為是一種嚴重的負面行為，表明前期的財務報表中存在問題，違背了會計信息質量要求的完整性、真實性及可靠性[ 7 ]。企業ESG表現體現了企業貫徹落實可持續發展觀的決心，能夠減少企業財務重述行為，降低審計成本與風險，降低審計費用。

首先，ESG表現較好的公司通常有較高的內部控制質量[ 8 ]，更加注重公司治理，員工在企業價值引領下會更加認真對待工作，減少不必要的技術操作錯誤，財務報告發生錯報或漏報的概率更小，減少了財務重述行為，從而減少額外審計風險，降低審計費用。其次，ESG表現較高，企業經營風險降低[ 9 ]，未來的經營水平有較大保障，進行盈余管理、虛假披露以改善公司業績不佳經營狀況的動機大大減弱，減少了財務重述行為，從而降低企業盈余操縱風險，降低審計費用。最后，ESG表現較好的公司通常會受到更多監督，違規行為較少，一旦發生財務重述行為，將會對長期積累起來的正面企業形象造成較大影響，影響與投資者、客戶之間的信任關系。因此，管理者會更加謹慎、誠信地進行財務報告披露，盡可能地減少財務重述行為，有利于審計師風險溢價的降低，從而降低審計費用。

基于以上分析，本文提出假設2：企業的財務重述行為在ESG表現與審計費用中起到部分中介作用，企業ESG表現將會通過減少財務重述行為降低審計費用。

三、研究設計

（一）樣本選擇與數據來源

本文研究樣本是2011—2021年的所有滬深A股上市公司，對數據做了以下處理：（1）對金融業企業予以剔除；（2）剔除樣本期內被ST和*ST的企業；（3）剔除ESG評級、審計費用等關鍵數據缺失的企業；（4）對所有連續變量進行縮尾調整，縮尾對象為上下1%的觀測值。經過上述處理，共得到3 458家企業的19 614個觀測值。ESG評級數據來自上海華證指數信息服務有限公司，財務重述與審計費用和其他控制變量數據均來自CSMAR數據庫，本文的處理軟件是Stata16.0。

（二）變量定義

1.被解釋變量

審計費用（Fee）。借鑒已有研究，采用上市公司當年審計費用的自然對數來進行衡量。

2.解釋變量

ESG表現（ESG）。數據來自上海華證指數信息服務有限公司，其結合我國信息披露情況和公司特點，自上而下構建評價體系，覆蓋了全部A股上市公司，與其他機構數據相比，更貼近中國市場，且已獲得PwC出具的獨立鑒證報告，完全符合《金融基準原則》標準。給予被評主體的ESG表現九個等級，從優至次分別為AAA、AA、A、BBB、BB、B、CCC、CC和C，將C至AAA九個等級依次賦值為1至9分。

3.中介變量

財務重述（Risk）。設置財務重述為虛擬變量，上市公司本年度發生過財務重述情況記為1，否則為0。

4.控制變量

基于已有研究，本文分別從公司層面、股東層面與事務所層面選擇了影響審計費用的相關控制變量。公司層面選取企業規模（Size）、資產負債率（Lev）、總資產凈利潤率（Roa）、企業年齡（Listage）、現金流比率（Cashflow）、應收賬款占比（Rec）、存貨占比（Inv）、企業成長性（Growth），股東層面選取董事人數（Board）、股權集中度（Top1）、獨立董事比例（Indep），事務所層面選取是否四大（Big4）、審計意見（Aud）。變量的定義和計算方法見表1。

（三）模型設計

為檢驗企業ESG表現與審計費用之間的關系，設置面板固定模型（1）檢驗假設1：

其中，i表示企業，t表示時間，Fee表示審計費用，ESG表示企業ESG表現，Year、Industry分別表示時間、行業虛擬變量，Controls為控制變量集，？著為隨機誤差項。

為檢驗財務重述的中介作用，設置中介效應檢驗模型（2）與模型（3）檢驗假設2：

其中，Risk表示中介變量財務重述，模型（2）檢驗企業ESG表現是否影響財務重述，模型（3）檢驗財務重述的部分中介作用。本文所有回歸方程中的t統計量均采用企業層面的Cluster聚類穩健標準誤調整后計算得來。

四、實證研究結果與分析

（一）描述性統計

表2列示了所有變量的描述性統計。審計費用（Fee）的最小值為12.525，最大值為16.054，標準差為0.67，表明樣本企業在審計費用方面表現出較大差異。企業ESG表現（ESG）的最小值為2，最大值為8，標準差為0.941，即ESG最差評級為CC，最高評級為AA，表明樣本企業在ESG方面同樣表現出較大差異，從側面證實了我國上市公司可持續發展能力還不健全，ESG披露質量較低。財務重述（Risk）的樣本均值為0.31，說明有將近1/3的企業發生過財務重述情況。

（二）多元回歸結果

1.基準回歸結果

表3列示了回歸分析結果。列（1）為回歸模型（1）的檢驗結果。ESG的系數為-0.0235，且在1%的水平上顯著，說明企業ESG表現與審計費用呈顯著負相關，企業ESG表現越好，審計費用越低，初步驗證了假設1。

2.財務重述在ESG表現與審計費用中的中介作用

列（2）、列（3）分別為模型（2）、模型（3）的檢驗結果。本文參考溫忠麟等[ 10 ]的遞歸方程進行中介效應檢驗。企業ESG表現系數為-0.0197，在1%的水平上顯著，表明企業ESG表現與財務重述行為顯著負相關，企業ESG表現越好，財務重述行為發生的概率就越低，財務重述滿足產生中介效應的必要條件。列（3）為加入財務重述后的回歸結果，ESG表現仍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負，說明財務重述在ESG表現與審計費用中發揮了部分中介作用，假設2得到驗證。

（三）穩健性檢驗

1.更換核心變量

一是更換被解釋變量。借鑒已有研究，用上市公司當年境內審計費用的自然對數衡量審計費用。二是更換解釋變量。將ESG評級數據按照均值重新賦值，均值為4.28，故等級4以上的企業ESG表現賦值1，等級4以下的企業ESG表現賦值0，構建虛擬變量。三是更換財務重述指標。如果企業進行財務重述原因為企業內部統計錯誤、法律或監管要求、媒體曝光或者監管機構披露則取值為1，否則為0。替換后進行實證檢驗，結果皆與前述相同，表明本文的研究結果相對穩健。

2.滯后一階檢驗

為緩解內生性問題，將企業ESG表現滯后一期進行回歸。滯后一期后，公司ESG表現與審計費用仍然顯著負相關，其他變量結果也與前述實驗相一致，證實了本文的假設。

3.PSM匹配檢驗

考慮到企業的規模、盈利能力和董事會規模等會對企業ESG表現造成一定影響，本文采用一對一近鄰匹配進行PSM匹配檢驗，從而降低樣本公司特征差異對研究結果的影響。將ESG評級均值作為臨界點，構造出實驗組與對照組，以企業規模、資產收益率、董事會規模等作為協變量，進行1：1近鄰匹配，通過平衡性檢驗后重新回歸，各項回歸結果與前文一致，證實了本文的假設。

穩健性檢驗結果見表4。

五、拓展性研究

（一）異質性考察

1.產權性質

企業的產權性質可能會影響ESG表現對審計費用的抑制作用（回歸結果見表5）。如表5列（1）和列（4）所示，國有企業組中ESG系數值為-0.0174，在10%的水平上顯著，非國有企業組中ESG系數為-0.0204，在1%的水平上顯著，說明在非國有企業中，企業ESG表現對審計費用的抑制作用更顯著。同時，國有企業組中財務重述的中介作用不顯著，而非國有企業組中介作用顯著，說明在非國有企業中財務重述的影響機制存在。這是因為國有企業本身的信譽效應已經很好，環境保護意識與承擔社會責任的自覺性更高，而非國有企業各方面責任承擔情況不如國有企業，當顯示出更高的ESG表現時，會極大程度地降低企業審計風險，降低審計難度與成本，最終反映為審計費用的降低。

2.污染程度

企業ESG表現的一個重要衡量標準是企業是否兼顧了環境效益。本文參考李青原和肖澤華[ 11 ]的研究，依據《上市公司環境信息披露指南》將樣本分為重污染企業和非重污染企業并進行回歸（結果見表6）。如表6列（1）和列（4）所示，重污染企業組中ESG系數值為-0.0186，在5%的水平上顯著，非重污染企業組中ESG系數值為-0.0261，在1%的水平上顯著，說明在非重污染企業中，ESG表現對審計費用的抑制作用更加突出。主要原因是，重污染企業受其業務性質影響，環境信息質量較差，但同時又面臨著較大的社會監督壓力，可能存在偽造環境信息和“漂綠”行為，一定程度上增加了審計師審計失敗風險，審計師行為更為謹慎，審計收費相對較高；而非重污染企業受經營業務影響，環境風險和環境規制成本相對較少，審計師感受到風險減少，審計費用也會相對降低更大幅度。

（二）分析師關注的調節作用

分析師作為資本市場的重要信息中介，往往具有更加專業的知識分析與信息運用能力，根據已有研究，分析師關注度越高，企業信息傳遞效果越好，越能夠有效降低企業審計風險，進而降低審計費用[ 12 ]。在此背景下，企業ESG表現通過減少審計成本與風險從而降低審計費用的作用有限，對企業審計費用的抑制效應可能并不明顯。反之，當企業分析師關注較少時，信息傳遞較為阻塞，企業管理者傾向于進行操縱性盈余管理，通過實施舞弊、粉飾報表等行為來實現公司利益，從而增大審計師面臨的審計風險。企業ESG表現能夠向審計師傳遞企業正面信息，補充企業非財務信息，展示出企業可持續的發展理念與強大的發展潛力，使ESG表現降低審計費用的增量作用凸顯，顯著抑制審計費用。為檢驗這一說法，本文構建模型（4）：

其中，Attention代表分析師關注，采用上市公司分析師數量加1的自然對數衡量，并引入分析師關注和ESG表現與分析師關注的交乘項，結果（見表7）顯示，ESG系數變為-0.0837，ESG×Attention系數為0.0308，兩者均在1%的水平上顯著，說明分析師關注在ESG表現與審計費用中起到抑制作用。

六、結論與建議

本文從財務重述角度研究企業ESG表現對審計費用的影響，實證結果顯示：企業的ESG表現與審計費用負相關，企業ESG表現越好，審計費用越低。財務重述在企業ESG表現與審計費用中起到部分中介作用，企業ESG表現將會通過減少財務重述行為降低審計費用。通過更換變量、滯后一階、PSM匹配檢驗等，結果依然顯著。進一步分析表明：在公司為非國有、非重污染企業時，ESG表現對審計費用的抑制作用更為明顯；分析師關注在ESG表現與審計費用中起到負向調節作用，分析師關注較低的企業中ESG表現對審計費用的抑制作用更加突出。

基于以上結論，本文提出以下建議：（1）上市公司應注意到ESG表現對企業審計費用的抑制作用，提高環境保護意識，增強社會責任感，改善公司治理情況，擯棄短期盈利心理，追求企業長遠發展。（2）審計師應更加關注企業ESG信息披露，將企業ESG披露作為審計收費、發表審計意見的重要衡量標準，將企業ESG表現納入風險評估體系，合理使用ESG信息對財務報表進行補充，增強審計的準確性，傳遞更加客觀全面、真實可信的審計報告。（3）政府部門應盡快健全ESG評價體系，對ESG表現較好的企業給予更多政策與資源支持，積極營造綠色誠信的市場環境，鼓勵企業積極披露ESG信息。在支持ESG評級機構發展的同時，建立行之有效的官方ESG評價體系，增強ESG信息可比性，為信息使用者決策提供及時準確的參考數據，提高市場資源配置效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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