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教育向美而行

王麗 湯文清

楊培明出生在江蘇省江陰一個偏僻的農(nóng)村。小時候，盡管村小校舍簡陋、課桌破舊，但在楊培明眼里，學校依然是美麗的。教室房檐下響起的上課鐘聲，是他童年里最美的樂曲。村小只有兩個班，實行復式教學，教室里經(jīng)常一半學生在抄寫生字，另一半在聽講。

條件的艱苦沒有消磨楊培明的意志。他熱愛閱讀，喜歡待在學校。這種感覺，讓他多年后在尋找辦學方向時，依然把“讓學校成為師生眷戀的地方”作為目標。1986年楊培明考入無錫教育學院，畢業(yè)后分配到江陰市西石橋初級中學。條件依然艱苦，但熱愛教書的楊培明硬是找到了對付“痛苦”的辦法，那就是每周六騎車一個半小時，前往青陽中學找實習時的師傅郁洪千老師，請他幫助解疑答惑。當晚，就在郁老師家的沙發(fā)上對付一宿，第二天再騎車回學校。

熱愛可抵歲月長，這樣堅持了整整三年，楊培明在郁洪千的指導下迅速成長，開始在江陰市的課堂教學“大比武”中嶄露頭角。1995年，楊培明調(diào)往江陰高級中學。此后每年，都被調(diào)去更重要的崗位歷練。2003年，楊培明調(diào)任江蘇省南菁高級中學副校長，2013年接任校長。

南菁高級中學創(chuàng)辦于1882年。這不是一所普通的學校。這里不但承載著百年辦學歷史，更走出了黃炎培、陸定一、吳文藻、汪曾祺、沈鵬、顧明遠等多位杰出校友。

走進南菁校園，一塊巨石躍入眼簾，上刻“南方之學，得其菁華”八字，意思是在南方求學，學到了最精粹、最精美的部分。語出南宋理學家朱熹之口，南菁校名即由此而來。對于校名，楊培明有自己的解讀：“如果以成就人生命的美好和人生的幸福為教育追求，對‘南菁’的理解就應該上升到回歸教育本質(zhì)、追求教育終極價值之意。”

在南菁高中校史館，陳列著一幀幀經(jīng)過翻新的老照片，里面呈現(xiàn)了百年前的辦學風貌。原來，當年的辦學者，就已經(jīng)開設了文藝研究會、數(shù)理研究會、國樂部等等興趣組織，開展各種各樣的課外活動，讓校園生活多姿多彩。

楊培明意識到，讓學校文化遺存“活起來”，既作為學科資源，也作為育人生態(tài)場，是時代賦予他的重任。

為此，他在校史館閉門研讀，梳理百年辦學積蘊，揣摩優(yōu)秀校友人生。最終，他尋到了想要的答案：盡管先輩的辦學足音已遠，但“審美”的種子已經(jīng)融入南菁文化的沃土——

不管是古樸的老校門，沉思的書味亭，還是井欄遺跡、書院碑廊……先輩遺留的文化藝術資源，無不蘊蓄著美的精魄，散發(fā)著美的活力。與此同時，學校的美育課程已成系列化、體系化態(tài)勢；在此之前，學校還被評為江蘇省唯一的美育課程基地。到此時，楊培明才恍然有悟，原來以美育智早已成為先行者們的辦學追求。

2014年，楊培明在天津參加會議期間，一位的士司機在得知他是教師后，向他“分享”了一點“心得”：如何從走路時的背影辨別哪些孩子是南開中學學生。

受此啟發(fā)，楊培明回學校后，組織師生展開大討論：新時代的南菁學子應該具備什么特點？最終，“有思想會表達，有責任敢擔當，有愛心能寬容”成為“南菁氣質(zhì)”。

為了成就師生的“南菁氣質(zhì)”，楊培明抬眼時代感召，埋首現(xiàn)實追求，尋找著新時代高中教育的價值走向。當時，美育開始受到黨中央的重視，并首次對美育作出重要部署；2015年，國務院辦公廳印發(fā)《關于全面加強和改進學校美育工作的意見》。這讓楊培明意識到：美，已成為時代的召喚；學校美育，理當在立德樹人中發(fā)揮更大的效用。

從此，“以美育重構中學生活”“讓教育走向美學境界”，成為飄揚在南菁校園上空的旗幟。

楊培明帶領師生從全新的角度審視美育：美育是感性教育和理性教育的統(tǒng)一，它不是單一孤立的教育形態(tài)，而涉及全部學科，融入師生們的日常生活，因此，“美育的真正價值不在美育本身，而在整個教育”。

在以美育人主張下，楊培明帶領老師們重構課程體系，讓學子們的成長環(huán)境更具美學意蘊。

基于學校書院文化的美學精神，他們在原有課程基礎上，統(tǒng)合創(chuàng)建了新的美育課程體系。這個體系分為“兩軸三級五域”。兩軸基于學校兩條建筑群的軸線，代表歷史和未來；三級涵蓋基礎課程、拓展課程和綜合課程；五域為人文社科、科技創(chuàng)新、生活健康、藝術創(chuàng)造和公民社會。

在這一新的課程圖譜下，“審美課堂”應運而生。“讓開放、體驗、探究、合作成為課堂常態(tài)和師生自覺，這就是審美的課堂。”楊培明解釋說，審美課堂既是對傳統(tǒng)授課內(nèi)容的重構，也是對舊有師生關系的重塑。

“審美課堂”著眼于挖掘?qū)W科之美，而這恰恰是對教學本質(zhì)的追尋。在這樣的課堂上，師生不光在求知，還在激蕩生命的光彩。

為了讓課堂具有“審美”意義，老師們“顛覆”了既有的認知，讓課堂生發(fā)出無數(shù)“觸角”。化學科的張靜慧老師為了“讓教育給學生留下點什么”，帶著學生在化學實驗中體驗探究發(fā)現(xiàn)之美，在演算方程式中感受邏輯推理之美，當教學的要素成為了審美對象，課堂就流溢出美的氣息。

在“審美課堂”上，不但課程活動經(jīng)過了審美化的建構，教學內(nèi)容的審美價值也被充分挖掘，基于“教學”的課堂開始向“育人”翻轉(zhuǎn)。

傳統(tǒng)的“印染工藝”課上，學生們分析印染染料，學習手工扎染等，而今，在整合一新的“中國傳統(tǒng)工藝與化學”課上，學生們不但學習絲綢制作與印染，還學習陶瓷鑒賞與制作，涉獵酒文化，研究茶葉與茶道等，在蘊藉著豐富美學內(nèi)涵的課堂學習中，豐厚自己的知識積累，豐實多彩的學習之旅。

在這種趣味橫生的課堂上，化學原理只是傳統(tǒng)工藝的外殼，文化的意義蘊含，情智的暢然流動，讓學生“超越自我的牢籠，得到自由和解放，回到萬物一體的精神家園”。審美課堂豐富的情感、倡導包容的特質(zhì)，成就著學生更為豁達和有價值的人生。

為了創(chuàng)造“無邊界”的課堂，讓孩子們感受不一樣的學習之美，特級教師葉先進和學科組同事組織學生開展“地理大發(fā)現(xiàn)”研學旅行。他們在橘子洲頭放聲讀誦，感受偉人風采；在桃花源中體驗“誤入”的真實情感，在湘西邊城體味自然的神秘靜默，在梵凈山感受歷史的滄桑巨變。

“以美育人”課程教學結出了豐碩成果，基礎教育國家級教學成果獎一等獎和十數(shù)項省級以上重要課題，見證著美育對學校生活的重塑。

楊培明從小愛學習，愛閱讀，喜歡在學校里呆著。成為校長后，他本能地將這種情愫遷移過來，努力讓學校“成為師生愿意去的地方”。重構校園生活，讓教師醉心教育，讓學生喜歡學習，因此成為楊培明孜孜以求的心愿。

教育學家古德萊得說，學校教育的改進，要將注意力集中于整個學校。受此啟發(fā)，楊培明帶領師生將美育視角落在“整個學校”上，通過美育實踐來改變教師教研，改變學生學習，改變學校發(fā)展，重塑學校生態(tài)。

作為語文名師，楊培明深知教研生活對提升教師專業(yè)成長的重要性，因而不但要求教師們研究教材、研究教學、研究學生，還支持教師們著書立傳，記錄自己的專業(yè)成長，反思日常教學得失。

在楊培明的帶動下，教師們齊學共進，在教科研中迅速成長。近年來，楊培明撰寫了百余篇文章和專著多部。而老師們也不甘落后，在他擔任校長10年間，南菁高中正高級教師人數(shù)從“0”躍升至“17”。

濃厚的研究氛圍，成就了南菁高中獨樹一幟的教師教育生活。如同百川歸海，如今江陰名校南菁高中名師薈萃。在這個優(yōu)秀的集體里，老師們仿佛置身成長的熔爐，沉浸在一種“有專業(yè)尊嚴的生活”里。

在南菁高中校園，學生們親切地給楊培明起了個“楊三點”的綽號，原因是發(fā)言時楊培明習慣性地“說三點”。戲謔而親切的綽號流露出師生們對校長的敬意。因為楊培明不管講多長時間，總是堅持脫稿。在校長的帶動下，教師們也改掉了拿著稿本滿堂念的習慣，而學生們在國旗下講話和社團發(fā)言中，也都慢慢學會了脫“稿”而出。

以身為范，這是楊培明以美育重構校園生活的生動體現(xiàn)。楊培明說：“學校美育的實踐話語，須建立在對學生學習生活的點滴改造上。”由此出發(fā)，“美”的元素，浸潤了南菁學子的學習生活。

首先，注重環(huán)境熏陶，堅持“以美育美”。作為百年名校，南菁高中的環(huán)境建設有著非同一般的美學意義。在其間，既有碑刻長廊、書院古井、講堂舊址、善本藏書、銅像碑文，還有多位名家大儒的手書或題名等，豐富的歷史遺存，浩瀚的學子星空，彰顯著時代與歷史交融的審美追求。

其次，注重價值引領，堅持“求善引美”。南菁高中培養(yǎng)了數(shù)以萬計的優(yōu)秀學子，對學校的深厚情感，使他們將反哺母校當做日常之舉，成為寶貴的辦學財富。多年來，多位杰出校友慷慨饋贈，將大量珍貴文物、名家書畫及個人作品捐獻學校，并設立了明遠書屋、沈鵬藝術館、邢秀華書法藝術館等，為建設文化南菁添火助力。他們的善舉正吸引后學，成為師生心中的豐碑。在這樣一所現(xiàn)代與歷史并存的闊大校園里，超越平凡，重構生命的意義和價值成為師生生活的應有之義。

再次，注重活動錘煉，堅持“求真向美”。在南菁高中校園文化的舞臺上，常規(guī)活動陣地已不足以容納學生們蓬勃的求知欲，別具特色的課本劇、南菁大講堂、微型馬拉松、定向越野等，讓學生們的青春更恣意地放飛。開放包容的校園文化，錘煉了學生的品格性情，讓他們在求真向美的道路上，走出了南菁范式。

在美育“重構校園生活”中，孩子們涵育氣質(zhì)，卓著品行，不但在“全國最美中學生標兵”“全國優(yōu)秀共青團員”評選中折桂，還在國際賽事舞臺上摘金奪銀。他們?nèi)H先鋒學術項目中修習成長，也跟著社團赴西部地區(qū)公益助學。在學校各種節(jié)日策劃、組織、實施、評價中，他們學會了找校長尋求幫助，或?qū)W校管理提出疑義，彰顯了作為學校小主人的主體價值。

如今，在建設新南菁書院過程中，楊培明開始暢想未來：他愿和師生一道，在人工智能等新興科學的啟發(fā)下，將傳統(tǒng)教育學置于時代語境，為教育之美、成長之美賦予更具現(xiàn)代感的探索內(nèi)涵。

南菁高中的美育探索已散發(fā)輻射效應，引起同行廣泛關注。他們紛紛來南菁掛職研修，或借鑒研習美育教材，將個案探索鋪開到區(qū)域?qū)用妗！敖逃恐袑W校長培訓中心考察基地”“中國教育科學研究院全國名校長名教師掛職研修基地”“教育部課程教材研究所全國課改實驗區(qū)名師名校長研修基地”等的掛牌，見證了南菁高中在以美育人道路上的卓越探索。

“南菁高中的老師們用愛、興趣與美，充盈孩子一生。”山東單縣教育局考察團在參觀學校后如此感嘆。談起自己的母校，著名教育學家顧明遠也不吝夸贊：“通過實施大美育，今天的南菁高中既保有百年書院的學府氣質(zhì)，更彰顯出與時俱進的時代風采。”

20年來，楊培明厚植書院文化，把住百年文脈，從學科教學中天然的審美性發(fā)端，以美育重構校園生活，對課堂教學進行審美改造，展現(xiàn)了一所百年老校教育生活的審美化，讓學校教育走向了美學新境界。

責任編輯 余志權

楊培明，江蘇省南菁高級中學黨委書記、校長。江蘇省語文特級教師、正高級教師。“江蘇人民教育家培養(yǎng)工程”培養(yǎng)對象，教育部“新時代中小學名師名校長培養(yǎng)計劃”培養(yǎng)對象。教育部基礎教育教學指導專業(yè)委員會勞動教育專委會副主任委員，教育部中考改革專家組成員，義務教育課程方案和課程標準專家組成員。先后獲“第五屆全國教育改革創(chuàng)新杰出校長獎”“第四屆明遠教育獎”“基礎教育國家級教學成果獎一等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