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婉瑩
翻譯活動作為跨文化交際的重要形式,是譯員利用自己的主觀能動性重現原文作者意圖的活動。倫理界的普遍觀點認為,只要有了人的活動與生活,有了人際關系,倫理就會發生作用。因此,翻譯也是一項倫理活動,必然要受到倫理道德規范的指導。同時,由于語言本身承載著人們的習俗和倫理關系,在語際轉換的同時,翻譯必然也要考慮倫理的因素。《色,戒》是張愛玲晚期作品中最為出彩的短篇小說之一,初載于1978 年,全文僅一萬余字,卻耗費了張愛玲數年時間寫就。2007 年,著名的英國漢學家藍詩玲(Julia Lovell)將《色,戒》譯為英文,此作受到了西方讀者的廣泛喜愛,并被收入企鵝現代經典文庫系列。然而,國內學者對該譯本的關注仍然較少,更少有學者從翻譯倫理視角對其進行探討。本文將從切斯特曼的翻譯倫理視閾出發,試分析五大翻譯倫理在藍詩玲譯本中的體現。
一般認為,翻譯倫理學的研究始于20 世紀80 年代,自1984 年法國翻譯家安托瓦納·貝爾曼(Antoine Berman)首次提出翻譯倫理這一概念以來,已經得到了長足的發展。2001 年,芬蘭學者安德魯·切斯特曼(Andrew Chesterman) 在其所著Proposal for a Hieronymic Oath一文中將翻譯倫理進一步劃分為五大模式,即再現倫理(ethics of representation)、 服務倫理(ethics of service)、交際倫理(ethics of communication )、基于規范的倫理(norm-based ethics)和承諾的倫理(ethics of commitment),被認為是翻譯倫理學中最具代表性的理論模式。
再現倫理被認為是五大翻譯倫理模式中最為重要的一則倫理,其內涵也與翻譯活動的根本性原則不謀而合。切斯特曼認為,再現是指“準確再現原文和作者的意圖,不增加、不遺漏”。譯者需要在兩種語言中找到最為對等的表達,并忠實地還原原文的文化背景。由于翻譯活動與譯者本身的文化背景息息相關,想要完全擺脫本民族語言文化的影響幾乎是不可能的,但譯者仍需在整個復雜的翻譯動態中盡可能地實現譯文和原文的對等,不必拘泥于原文的形式。
例1:一種失敗的預感,像絲襪上一道裂痕,陰涼的在腿肚子上悄悄往上爬。
She felt a kind of chilling premonition of failure, like a long snag in a silk stocking, silently creeping up her body.
原文通過明喻形象地描繪了佳芝等待易先生時緊張而焦慮的心情,同時也為后文劇情做了鋪墊。藍詩玲在譯文中忠實地保留了原文的修辭手法和意象,同時“snag”“silk” “stocking” 和“silently”四詞又押了頭韻,使讀者更直觀地體會到原作優美的文風。
例2:她倒是演過戲,現在也還是在臺上賣命,不過沒人知道,出不了名。
She had, in a past life, been an actress; and here she was, still playing a part, but in a drama too secret to make her famous.
此處的“演過戲”指的是佳芝在學生劇團曾有過演戲經歷,“在臺上賣命”則指她以偽造的身份執行劇團成員們策劃的刺殺任務,宛若舞臺上的演員,卻時刻面臨生命危險。為了最大限度地保留原文的修辭手法,藍詩玲主要采取了直譯的方法,對句式結構做出了調整,既完整地再現了原文的隱喻和表達,又呼應了全文的劇情和主題。“actress”和“drama”兩詞也采用了直譯的方法,力求貼近原文,防止扼殺讀者的思考空間,符合再現倫理的要求。
與再現倫理不同,服務倫理強調的是翻譯的商業功能。翻譯被看作一種向客戶提供的服務,譯文需要在忠實于原文作者的同時符合客戶的要求。譯員被賦予了充分的主動性,應從譯文的使用者出發對原文做出適當的調整和詮釋。在《色,戒》的英譯過程中,藍詩玲充分利用了譯者的主體性,使用了歸化與異化相結合的策略,盡可能地還原了原文精練的語言風格。為了使讀者更好地記住人名并理清復雜的人物關系,藍詩玲在正文之前將文中出現的所有人名列為表格 (A Note on Names),并對各人身份進行了必要的解釋。關于原文中“太太”等詞匯以及一眾中文名字的譯法,藍詩玲基本采取了音譯加注釋的方法,既忠實于原文作者,又符合讀者對譯文的期待和要求。此外,譯文中還有許多例子體現了服務倫理。如:
例3:經人介紹了這位麥太太陪她買東西。
Someone in her circle introduced her to Chia-chih—the beautiful young wife of Mr. Mai, a local businessman—who chaperoned her on her shipping trips.
此處是原文第一次提到佳芝的身份,由于前文并未點明,即使是母語讀者,也需聯系上下文才能明白麥太太是佳芝使用的假身份。由于英漢語言之間的差異,此處若按字面意思直譯,容易引起外國讀者的誤解。藍詩玲卻巧妙地通過插入語,直接點明佳芝的偽裝身份,對作者隱含的意圖進行了補充,更有助于讀者理解劇情,在滿足客戶需求的同時忠于原作者的要求,符合服務倫理的要求。
交際倫理強調的是譯者、原文作者與目標讀者三者間的來往和交流,提出譯者如同橋梁,需要與不同文化背景的讀者進行溝通。譯文不僅需要再現原文的意圖,更要考慮詮釋的方式,盡可能減少讀者對外來文化的誤解。這一倫理模式的最終要求是確保讀者能夠準確地理解譯文,不引起讀者的震驚和誤會,從而實現作者和譯者的交際意圖。譯者需要準確把握原文的內涵,理解文化背景,并采用合適的表達方式使目標讀者獲得和原文讀者類似的閱讀感受,讓文化傳播得以順利進行。
例4:“看這王佳芝,拆濫污,還說請客,這時候還不回來!”
“What a wicked liar that Wang Chia-chih is!”
此句中的“拆濫污”一詞屬于上海方言,意為撒謊。原文中還有不少表達涉及上海方言的使用。方言的使用一直是張愛玲小說的慣有特色,不僅能使人物形象更為生動,更營造出了濃厚的上海氛圍。但由于文化背景不同,為了便于讀者理解,避免出現文化沖擊,藍詩玲使用了轉譯的手法,將重點放在“達意”上,準確地向讀者傳遞了原文的含義。
例5: “易先生幫幫忙,幫幫忙!三缺一傷陰騭的。”
“Do, Mr. Yee! Mahjong’s no fun with only three.”
“陰騭”一詞也源于中國南方方言,意為人在陰間的功德,是民間的一種迷信說法。若忠實地按照原文直譯,勢必增加讀者的閱讀負擔,打斷流暢的閱讀體驗。因此,藍詩玲選擇省譯此詞,并將句式轉換為“Mahjong’s no fun with only three”,不僅保證了句式的簡潔流暢,還巧妙地向西方讀者介紹了麻將的規則,達成了文化交流的目的。
“規范”是對翻譯行為或譯文本身的要求,主要闡述了可被接受的譯文應有的樣子,以及這些規范在不同文化背景和歷史時期的變化。在具體翻譯過程中,規范主要指的是讀者對譯文的期望以及在目的語文化中譯文應該符合的社會風俗。譯者應該尊重事實,確保譯文符合規范,不至于使讀者感到驚訝。
例6:東家伙計一黑一白,不像父子。白臉的一臉兜腮青胡子楂,厚眼瞼睡沉沉半闔著。
The boss was much darker skinned than his assistant;they did not look to be father and son. The younger man had saggy, stubbled, pouchlike cheeks and heavy-lidded,sleepy-looking eyes.
在中文語境中,用“一黑一白”來描述人物膚色并無太大不妥,然而若將其忠實地翻譯為“black and white”,容易引起不必要的爭議。為了避免表達偏激,符合讀者對譯文的期待,藍詩玲將其巧妙地處理為“be much darker skinned than”,并省譯了第二句中“白臉”一詞,從年齡而非膚色角度指代人物,避免給讀者帶來不悅,體現了藍詩玲對目標讀者文化習俗和現有的社會背景的尊重,符合社會規范對翻譯行為的要求。
在以上四種倫理模式的基礎上,切斯特曼在論文中還提出了第五條倫理即承諾的倫理。翻譯作為一種職業,應遵循翻譯行業的道德準則,譯員應履行應盡的義務如忠實于翻譯這一職業、提升自我語言水平和文化修養、愿意與其他譯者分享經驗、最大限度地減少不同語言之間的誤解、促進讀者之間的交流等。藍詩玲作為一名優秀的譯者,忠實地履行了各項義務,不僅出色地完成了語言和文化層面上的轉換,更為《色,戒》乃至中國現代文學在西方世界的傳播做出了重要貢獻,符合承諾的倫理的審視和要求。
本文主要通過切斯特曼的五大翻譯倫理模式,分析了《色,戒》藍詩玲英譯本中翻譯倫理的體現及相關翻譯策略。通過理論和案例分析的結合,以期深化對翻譯倫理內涵的理解,提高筆者的雙語語言能力和翻譯水平,為藍詩玲英譯研究提供一定的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