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經濟改革與發展四個方面問題之我見

此次會議主題“中國經濟新活力”對于整個中國來說很關鍵，特別是對于東北地區更為迫切。因為東北地區剛一解放就從蘇聯引進了計劃經濟，到中國改革開放初期還在堅持計劃經濟，可謂“引進最早”“退出最晚”“影響最深”，對于這樣一個“計劃經濟三最”①的地區來說，特別需要“新活力”，它是針對傳統的“僵化力”而言的。因此，本文將圍繞會議主題“新活力”，以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審議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的決定》（以下簡稱《決定》）為基調，結合中國經濟改革與發展，談四個方面的問題。

問題一：“市場決定”即“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到底在整個中國改革當中處于什么“地位”

《決定》的總論部分，即15部分之第一部分第一個“聚焦”里，就提出“構建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充分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更好發揮政府作用”。這說明，“市場決定”不是沒有地位，而是有地位；還不是低地位，而是高地位。它的地位在哪兒？就在“高屋建瓴”處，是一個管總的、指導性的理念。

既然把“充分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放在總論中，那么順理成章，在“構建高水平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過程中，就要著力“建設高標準市場體系”，重在完善要素市場制度，推進生產要素暢通流動、各種資源高效配置、市場潛力充分釋放。

這里講的“完善要素市場制度”，重點包括：建設城鄉統一的建設用地市場以及更大范圍的“深化土地制度改革”，完善促進資本市場規范發展基礎制度，培育全國一體化技術和數據市場，健全勞動、資本、土地、知識、技術、管理、數據等由市場評價貢獻、按貢獻決定報酬的機制等。

最近《人民論壇》雜志發了我研究撰寫的一篇9000多字的長文《深化要素市場化改革需厘清的若干理論問題》，文中用我提出的“市場決定高屋建瓴論”來推動改革，特別是東北的體制改革。我們要用“市場決定”這個思路來增強活力。

最近又有一個論調，說“我國發揮市場經濟作用的任務已經基本完成了”，我認為這值得商榷。中國發揮市場決定資源配置作用的任務基本完成了嗎？我認為，遠遠沒有完成。中國體制改革的“短板”恰在于此。

所以我說，第一個問題就是“市場決定”的地位要認清，中國經濟的新活力在這里。

問題二：關于“兩平一同”及“一平三同”所引致的“各種所有制經濟的平等性”及相關的“主體性”問題

今天，中國的改革已經觸及到這些問題了。雖然中央文件也曾經出現過“兩平一同”這個詞，但原來指的是不同企業“兩平一同”。這次《決定》所說的“平等使用生產要素、公平參與市場競爭、同等受到法律保護”前提條件是“保證各種所有制經濟”，是所有制問題，是各種所有制經濟都“兩平一同”。

而且，在正面講了“依法長久平等保護各種所有制經濟產權”以后，再從反面講，對于“侵犯各種所有制經濟產權和合法利益的行為”，怎么辦？——“同責、同罪、同罰”。據我記憶，這是在中央文件里面，第一次出現對侵犯各種所有制經濟產權和合法利益的行為“一平三同”的提法，很重要。

“兩平一同”和“一平三同”引發了一個我的理論思考：經濟平等不僅僅是市場主體之間的平等，而且包括“各種所有制經濟”的平等與公平。而“各種所有制經濟”平等與公平，又引發出我一個關于探討東北所有制的命題。

我的第一篇學術論文，就是源于當年在黑龍江省哈爾濱市得到的啟示。那是1979年冬，我被抽調到“國務院財經委員會經濟結構調查組東北組”，來此地調研，住在107招待所（今和平邨招待所）。當時的東北地區，特別是黑龍江省幾乎是“國有經濟一統天下”，但是我在哈爾濱市二輕工業系統發現了“非國有經濟”的成分，很有趣。

所以，回到南開大學經濟研究所以后，我寫了一篇理論文章，談國有和非國有所有制問題，題目是《長期并存，比翼齊飛》，發表在1980年5月8日的《人民日報》理論版上。理論來自于實踐，這是黑龍江省（特別是哈爾濱市）給我的思想營養。

這篇文章刊發后引起了關注，也有爭議。一是“長期并存”，時間多長？二是“比翼齊飛”，哪個翅膀大哪個翅膀小？但多數論者對《長期并存，比翼齊飛》是持肯定態度的。甚至，2023 年11月，中央媒體策劃了一組以“唯改革者進”為主題的報道，里面重提“比翼齊飛”，令人欣慰。

黨的第二十屆三中全會后，有人在網絡上撰文表示，“公有制占主體”，《公報》里沒有，《決定》文本里也沒有，認為是“新變化”等（網文略）。其實，雖然《決定》沒有直接表述這句話，但是《決定》里有“堅持和發展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的內容，而按照內涵，這個“基本經濟制度”內包括“以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有制共同發展”。通俗地說，“包子褶”上沒有，但“包子餡兒”里有。

在這個問題上，我建議大家保持冷靜理性的態度，全面辯證看待。一方面，要講各種所有制經濟的平等性；另一方面，要“堅持和發展社會主義基本經濟制度”。對“各種所有制經濟的平等性”與“以公有制為主體”二者到底是什么關系以及如何使之協調，需要繼續探討和把握。

問題三：關于新質生產力背景下科研人員職務發明成果的“產權分割”問題

在2009年出版的《廣義產權論》一書中，我提出對于科研人員的職務發明成果應實行“產權分割”，一分為二，即公家一塊，科研團隊一塊①。前幾年我曾到哈工大在江北的工研院對此進行交流，他們很重視，因為在這方面國內有教訓。

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審議通過的《決定》，在這方面有三個閃光點。第一，允許科技人員在科技成果轉化收益分配上有“更大自主權”，誰做主？“自主”。第二，職務科技成果資產單列。這是我們黨的文件第一次對科研人員的科技成果明確提出來“資產單列”。從哪里單列？是從法人單位的股東資產（包括國有資產）中單列出來。單列出來怎么辦？第三條，深化職務科技成果開展“賦權改革”。賦權，即將權力賦予科研人員。

“更大自主權”“資產單列”“賦權改革”，這里面的含金量是很高的。我到吉林農科院調研，他們2023年科研成果轉化收入是5700萬元。如果嚴格落實《決定》這一精神的話，給科研人員分配的收益是實實在在的，這有助于提高科研人員的積極性和創造性，而且他們可以以收益“入股”，這樣企業產權改革也會有新的進展。

至于這個提法是叫“賦予”，還是叫“承認或尊重”？理論上可以再研究。我認為，這個“成果”是科研人員自身創造的，其產權具有“內在屬性”一面，不完全是外部“賦予”的，理論上要看透這個問題。當然，現在用的是“賦”，我認為“賦予”總比“不賦予”好。先不必糾纏文字，把這項改革干起來，就好。

問題四：關于“東北全面振興取得新突破”的“制度”問題

確實，《決定》里面有11個字“東北全面振興取得新突破”，這對東北來講確實是“尚方寶劍”，很多同志講這11個字，但我提醒各位，它前面還有4個字“健全推動”，后面還有8個字“的制度和政策體系”。如果連起來就是“健全推動‘東北全面振興取得新突破’的制度和政策體系”。推動啥？推動“新突破”。為新突破怎么辦？要“健全制度和政策體系”。

中共中央政治局8月23日召開會議，審議了《進一步推動西部大開發形成新格局的若干政策措施》，但要注意，推動西部大開發重點是“政策體系”問題，在政策前面還有一個“制度”問題。這個制度不是“基本經濟制度”，更不是國家“根本制度”，指的是“體制”。

鄧小平同志說“科技是第一生產力”。從“生產力大系統論”角度研究，“制度”是什么？我曾寫過一段話：制度作為上層建筑，它對經濟基礎進而對生產力具有強大的反作用。從“生產力大系統論”的視角看，我認為“制度是最大的、最重要的、最根本的生產力之源”，這是我的學術觀點。這個觀點已經寫在2024年最新一期《東北大學學報》“東北振興”專欄的“特邀主編按語”中，我們要進一部研究“制度與生產力”的內在聯系。

4年前，我出過一部《中國東北轉型通論》，正在寫一部東北新著《加力振興論》，這就涉及到下一步“加力振興力往哪里加”？給東北出主意，簡單說就是“基因再造”。東北的體制“基因”不佳，因為這里是“計劃經濟三最”，第一位的改革就是體制問題。過去依據的經典理論認為“社會主義和商品經濟水火不容”——要社會主義就不能要商品經濟，要商品經濟就不能要社會主義，其骨子里是“反市場”的。“計劃經濟三最論”對東北的影響很深，涉及政府與市場關系等。

下一步，重在發展要素市場。黑龍江交易集團所屬自然資源與生態交易所有一個很好的案例。自然資源部門拿出金銀銅7個探礦權項目在產權市場競價交易，起始價303萬元，競標了3733次，最后成交價格是2.0096億元，平均溢價率6532%。除上繳中央財政40%以外，黑龍江省級及以下獲60%即1.2億元。這是一個很典型、很生動的案例。要素市場是個寶，這叫“市場發現價值”。黑龍江交易集團給我們改革提供一個很好的案例， 303萬元最后交易達2億多元。大家可以想一想，我們經濟的新活力在哪里？這個案例蘊藏著多么深刻的經濟學哲理。

（本文系作者在“2024太陽島企業家年會·首席經濟學家論壇”的總結發言）

（作者系著名經濟學家、莫干山研究院學術委員會聯席主任、中國宏觀經濟研究院學者）

責任編輯：康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