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眸成詩（組詩）

葉延濱

請把煩惱與憂郁留置

把腦袋和公文包里的麻煩清零

把擔心和恐懼卸空

帶上關機后的手機登機

不超重的你

是優雅也是自由

你發現這些起起落落的飛機

是大地躍起的天堂之踵

白云間穿越星月穿越晨昏

穿越牛頓與愛因斯坦

你不是頭等艙貴賓

你是腳后跟上的寄居者

天堂之踵在跑道上畫出白煙

天使此刻降落人間

當艙門向著大地敞開

你明白所有的天使

一離開天堂之踵

立馬成了凡人

航班準點到達

打開手機啟動另個城市

無人等候你的到來

只有行李傳送帶上你那只

獨自飛行兩千里旅行箱

像出走回家的狗

等候你認領

下一站也許不是空港

只是大海一角的碼頭

汽笛通知所有的波浪

沒有哪一朵浪花是你的

無人等候的堤岸上

站滿伸長脖子的椰樹

也許是人來人往列車站臺

不寂寞的車站人流穿梭

無人等候沒有關系

你可以乘坐大巴

專接無人等候的區間車

融入這無人等候的都市人潮

人生總會面對無人等候

至高無上也許是無人之境

重要的是還有下一站

下一站你獨自上路

習慣地打開電視下班后

準時的自我心理按摩

主持人標準嘴唇

用大大小小的幸福電流

抹平你一天煩惱

像一列高鐵向前沖

沖在屏幕上的語言高鐵

好像是一行好詩

高鐵是光鮮而完美的詩

其實誰都知道

高鐵不是專列

高鐵要花錢買票上車

上車的人各式各樣

有升職上任，有破產躲債

有結婚旅行，有奔喪歸家

高速前行時代列車

時代其實五味雜陳

不看電視的人也多

低頭盯住一只手機

像螞蟻爬在一片葉子上

幸福的滋養幸福

疼痛的安撫疼痛

時代有時是一列高鐵

有時也只是一片落葉

一列高鐵載著不同的悲歡

一片落葉也在照樣馱起……

這是屬于我的蜀道

一段寶成鐵路卡在秦嶺喉嚨

只有在火車通過時候

卡在喉頭的鐵道

才承受著蒸汽車頭喘息

吼出男人心頭寂寞

這是屬于我的蜀道

五十年前的四個秦嶺春秋

橫在鐵道上的枕木

跨一道太短，邁兩道太長

陸游走過是騎驢喝酒

迎接我的只是醉倒青山的雨

在飛機青天舞劍的今天

在高鐵射穿青山的下午

我給你一段卡住落日的鐵軌

鐵軌曾卡住了一個男人的夢

無詩意年代的秦嶺深山

我讓漢字如荒草去茂盛春風

（選自《作家》2023年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