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桐廬對飲（組詩）

陳崇正

我有兩杯好酒

一杯蒼涼，一杯嗚咽

一杯為了愛情，一杯為了遠方

當秋天再一次降落在我的身上

命運的酒勁才慢慢發作

請按酒精的提示進入夢境

我們都是爽快的人

在夢里有城堡、艷遇和飛翔

有終年恩愛的天鵝

日子應該像酒瓶蓋子一樣被撬開

時間應該逆著河流均勻往回走

你應該在一個

具體的地方給我開門

而不是將綿長的故事

擋在視野之外

我在你裂開的頭骨間行走

像當年我在古城的大街上聞到酒香

是誰踏歌而來，是誰抿嘴而去

大宋，明清，是誰淚眼相向

我背著長劍行走，和所有人相遇

所有人在我的長劍上行走

和所有的我和牛和星斗相遇

唐宋與明清，別過頭淚眼相向

然后所有人終于明白歷史和哀傷

然后那條死魚翻了白眼，和我一樣的白眼

我知道那樣的眼神，像所有的掩飾

那樣的眼神，在笙歌中醉過后裙帶生香

皚皚白雪，我把長劍插上城樓

當時有些風，像所有的思念

像所有的遺忘，吹吹吹，白雪皚皚

在古城的街上，同歷史的情人淚眼相向

把僅剩的那一把長劍插上城樓

長劍如旗，風雪如泣

斜躺，留一片空白

看時光是如何斷斷續續流走

看鳥兒如何飛起

美如何破碎

坐下，選一個臨江的窗口

溫一杯小酒，想象一場相遇

你永遠也看不清楚

夜色是如何到來

天如何一點點黑下去

燈如何一盞盞亮起來

更想不起，來這人世為了什么

轉眼，人都走了，變聾或變啞

你能做的，是閉上眼睛

把最后一杯酒喝進肚子里

長江流淌，無數個你才匯聚成

吹過燈盞的一陣江風

四十歲，我第一次見到富春江

那些與歸隱有關的故事

早已經寫在石上，寫在詩里

而我碌碌奔忙，從地鐵到機場

再從機場到另一個機場

黑色的拉桿箱里裝著筆記本電腦

電腦里裝著我的日程安排和視頻會議

直到我被裝進桐廬的夜雨里

我才聽清楚這是春天最后一場雨

滴答滴答，雨滴敲擊著窗外書院的涼亭

也敲擊著富春江永不停息的流水

我與嚴子陵釣臺，大概也只隔著一場雨

隔著一只酒杯和一千多年的光陰

但是與桐廬的對飲并未能完成

望見山峰的人也未能停息心中的發動機

而是腳步匆匆，計算著歸途的時間

此刻，終于趕在飛機降落之前

將一首關于歸隱的詩，寫在

八千米高空之上白茫茫的云端

（選自《鴨綠江》2023年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