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清醒，愛（組詩）

湯天然，北方工業大學英文系學生，河北省作家協會會員，魯迅文學院河北青年作家班學員，第十六屆星星大學生詩歌夏令營營員，《西部》2021年“特別策劃：00后詩歌”七位詩人代表之一。曾獲石家莊文藝繁榮獎、新概念作文大賽一等獎、香港青年文學獎，作品散見于《詩刊》《星星》《西部》《當代人》《鹿鳴》《江南詩》等刊物，出版個人作品集《貓眼》。

經過這道關口，走在你身后

我不發一語

言談是非必要的

理性從不是我的護衛

而我的大腦，出你所料

也并非武器：和你的一樣

它早已遠走于他鄉

你往前走，篤定我會跟上

飲之食之的權力，以及

飽足后的驚恐，使你腳步鏗鏘

我跟隨你，雙唇緊閉，吞咽空氣

在不致命的匱乏中，唯有

我的口腔是一座饑餓的廟宇

在我體內終年

養育了不合時宜的神

你已學會敬拜他

以少許食物

和一道緘口的命令

這是我唯一未經批準的東西

可是燈光閃爍，你帶我走入

形而上的爭辯

和形而下的威脅

引我過關者：早生的阿喀琉斯

我未曾活過的歲月猶如一道冥河

令你

在倒立時獲取權力

于弓張中忘記母親

走在你身后，我不止一次地想過

把我一生修長的命運

射向你的腳踵

一天一天，人臉越來越軟

書籍越來越硬

斧頭一樣泛出冰冷的光

一頁單薄的心

呈現令人眩暈的白

你的大腦成為一片發炎的海

在那里

人群融化，書籍統統變成斧子

寒光閃爍，曾經

你一次次把刀伸入水中

讓刀刃在倒垂的世界里

因恐懼而縮成一線

我不愿你看到我沉睡的臉

在雨后的巴士上，或深夜的枕邊

因為我告訴我，靈魂離開后

肉體毫無價值

因為媽媽曾經說過

我不是個漂亮的孩子

我不愿你看到我熟睡的樣子

因為當我閉上眼

我身上未經許可的一切

將蔓延，像白墻上鋼筋骨架的陰影

——我們曾經在黑夜里對它們小聲驚嘆

因為我的肉體不過是

另一樣強加于我的東西，印刻著輕侮和失落

而在下降的夢中，我無法用一個微笑

調和沉墜的嘴角

掩飾我的脆弱

我不愿在你身邊入睡

因為在那時，我無法自衛

無法用雙目制衡你眼中的世界

熄滅所有著火的箭頭

把愛意的彎弓裝飾為

一面僅僅是朝向你的鏡子

我將在懵懂中接受你的審視

直到一切秘密向你傾斜，一個陌生的形象

在你心里誕生，覆蓋過我自身

我不愿你看見我沉睡的樣子

因為在那時

我將無力自制

——當我不自覺地靠向你手指的熱度

在一個顫抖中發現

你熟悉我的身體勝過大腦

舍棄愛的能力后，我們之間

存在著愛的可能

而我卻不愿回到我所遠離的

那場原初的生存游戲

因為在那里

我不是我

于是，親愛的

我不愿你看見我沉睡的樣子

眉頭、臉頰、光線，這一切強加于我的東西

因為你不愛我——我知道

在你身旁，和我一同呼吸的

是兩個毫不美麗的孩子：

我泄密的本能

保密的心

本欄責任編輯 蘇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