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長城在北京懷柔、昌平、延慶交界處分成了內長城和外長城兩條線。內外長城相交的地方,現在被稱為“北京結”。內長城由北京結,向黃花城、居庸關、八達嶺長城方向走,經門頭溝區境內向河北保定的淶水、淶源方向,過紫荊關、倒馬關,繼續向西進入山西的雁門關、寧武關、偏頭關與外長城匯合。我們從北京結一路下來,先走內長城到了八達嶺,然后進北京城。

徒步考察長城時,我們在北京休整了幾天,告別北京時就如同剛充完電,信心滿滿,精神抖擻。從北京繼續向西,我們沒有繼續走內長城,而是返到延慶,從延慶四海開始走外長城。向北,然后向西,進入張家口的赤城境內,繼續向西進入宣化、張家口市區。過了張家口的懷安,就進入了山西大同的天鎮縣、陽高縣、左云縣,那個時候這些縣屬于雁北地區行署。
不論是在京津冀還是進入山西,一路上經常會碰到些小規模的破壞長城的事。宣傳長城保護成了我們的一項工作任務。到大同的左云縣時,發生了一起非常嚴重的破壞長城事件。零散的破壞長城的事,每天都能碰到。這是我們第一次遇到公開的正在進行的大規模破壞長城事件。
1984年12月8日,走到八臺子大隊時,我們看見有一臺推土機在推長城。黃土夯筑的長城很高大,推土機已將長城推平了幾十米。我對推土機司機說讓他停下來,他不聽,我只好進村找村干部。原來這是鄉政府和大隊辦的磚瓦窯,我安排給鄉政府打了電話,鄉長說黨委書記到縣里開會去了,回來后商量一下怎么辦。
晚飯后找來幾個村干部,李國彪書記說:“我們這拉瓦到大同、豐鎮去很不方便,有錢的地方不辦這個。現在隊里就一萬塊,當干部就是想讓這倆錢多變倆,要不花了就花了。”干部們說了不少苦衷:現在干什么都把錢擱在頭里,路已壞的連人都走不了,你讓他去修路,他跟你伸手,給我多少錢?每年兩次植樹,你想讓他作義務工,不行,得給錢。
樹種上就算完成任務了,死了明年再種。現在小學免費教育,書本啥的錢都得大隊出,不免費還不行,啥都得要錢,大隊沒收入,1983年提留每人5塊,250人,1984年提留了每人10塊,一年2000多塊,有時連電費都墊不起。一個月交不上電費,下個月就給停電。現在農村動一動就得花錢。1984年開始收農業稅,本來誰種地誰出,可社員們說沒錢,沒辦法只能大隊給出了:一人5塊,提留也就剩5塊了。我說能理解農村的困難,雖然有困難,也不能摧毀長城啊。村干部說,那不是長城,就是老邊墻沒啥用處了。
第二天上午鄉領導本來說過來,結果領導沒來,鄉里電話也沒人接了。我和元華去縣里,見了縣文化局白局長,又給大同地委宣傳部和地區文物站打了電話。地委宣傳部張、蔡二位部長均不在,電話轉到地委辦公室,王河亭主任囑我先不要給省里打電話,他向地委白興華書記匯報。
地委給縣里打招呼,由縣里抓一下,開個長城保護現場會。白局長向縣委王浩書記匯報,下午要去看現場。縣里也給三屯鄉打電話,讓鄉長趕快去八臺子,黨委書記不論干什么都要迅速去八臺子村。王浩書記、張部長下午到文化局來,說了縣里的五點意見:第一,制止;第二,查明情況;第三,通報全縣;第四,接受教訓,加強宣傳;第五,上報地委,并說地委已來電話傳達了地委趙副書記和高秘書長的批示。

現場會于12月10日下午2時在三屯營鄉開。左云全縣的長城沿線各村莊主任、書記參加了現場會。會上對八臺子村毀壞長城的事件進行了嚴厲批評,同時要求各村回去以后,自查本村長城保護的情況。這件事給左云縣的長城保護開了一個好頭。一個鄰村的大隊書記摸著下巴上的胡子,若有所思地說:“我剛知道,老邊墻就是長城。”接著,他又哈哈一笑,說了一句“八臺子也是倒霉,怎么就遇上你們了”。
2012年7月16日,大同長城論壇在左云舉辦。其中就有研究左云摩天嶺長城保護開發規劃,我應邀到會并發言。我沒有注意到在座的就有當時的三屯鄉鄉長王森,此時他已經是中共左云縣黨校校長。他并沒有和我打招呼,散會后大同日報的馮楨主任告訴我,當年八臺子破壞長城的事,王森如今感到愧疚和自責。他在會場寫了一首詩《那雙腳》交給馮楨,讓他轉給我,權當對當年破壞長城事件的檢討和表達深切的歉意。
二十八年前你的一雙腳/踢翻了我的推土機/另一只腳踩著磚機饑餓的嘴/喝令吐出已吞食的長城。
那時候我在上司的鞭梢下撤退/一頭霧水半含不甘/暗怨那個手搖電話/把一個鄉鎮企業搖塌。
而今我才真正讀懂你的偉大/我愿將遲到的悔過喊破胸膛/震醒萬里荒野的一草一木/我愿以我的詩歌填補那流淚的豁口/更愿化作一塊新時代的墻磚/砌在海基線上/期待那雙民族的鐵腳踏上東海新的長城。
王森對馮楨說,當年恰好是鄉鎮企業紅火的時期,三屯鄉開辦了石料廠、木器廠、磚廠和煤礦。鄉和村合辦的八臺子磚廠就是從長城上取土,因為土質非常適合燒磚。但是,那時大家都沒有保護身邊長城遺產的意識。當董耀會阻止他們時,大家都不以為然,還指責他一個電話就把一個鄉鎮企業給搖塌了。王森說,今天他已經從當初不理解長城保護的鄉長,轉變成為一位呼吁長城保護的志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