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漢字隸變的終結,一般以《熹平石經》所代表的典范隸書字體的出現為標志。其雖為官方正定文字,但仍有相當多的異體字。本文通過分析《熹平石經》碑刻隸書筆畫平直徹底化、方折化的具體表現,以及篆書構件在隸書中的殘存現象及其在楷書中的延續,總結了異體字的類型及原因。
關鍵詞:《熹平石經》;《詩經》;隸變;用字現象

漢代《熹平石經》(圖1、圖2)是中國官方刊刻的最早儒家典籍石刻,具有重大意義。漢字隸變的終結,一般都以《熹平石經》所代表的典范隸書字體的出現為標志。東漢靈帝熹平四年(175),蔡邕等建議正定經本文字,鐫刻了《詩經》《尚書》《周易》等經典共46塊石碑,立于太學門前,成為成熟隸書的楷模。《熹平石經》作為官方經文,文字表現出嚴格的規整法度,被認為是“對隸書最后的規范化和法度化”[1]。《熹平石經》原石歷經歲月洗禮,早已毀壞無存,只剩下一些殘石。據殘石拓本,石經文字字跡清晰,筆畫規范嚴謹,多用粗筆,通篇布局整齊,整體上顯得典雅莊重,可看作對兩漢書法的總結[2]。
(一)弧線與折線平直徹底化
平直化是隸書筆畫演變的總趨勢。碑刻隸書筆畫平直徹底化的具體表現,就是將早期隸書中那些橫不平、豎不直的或尚存圓轉之意的線條拉直,使之變成平直的、起收明確的,或橫或縱,或左右斜出的不同筆畫[3]。平直化過程不斷改造著篆書的書寫方式與字形結構,徹底打破了原來隨體詰詘的“物形”秩序,轉變為今文字的抽象筆畫組合。從隸書自身的發展來看,平直化現象的普及與徹底化是成熟隸書區別于古隸的重要標準之一。


(二)變圓轉線條為方折筆畫
方折作為早期簡帛隸書的發展趨勢,隨著隸書的逐步成熟和筆法的完善,在碑刻隸書中得到進一步強化。早期隸書中的方折化有很多類型,其共性表現都是伴隨著筆畫化發生的,解散篆體線條,逐漸發展成現代筆畫,從而削弱了漢字的象形性[4]。東漢大興碑刻客觀上肯定了文字的方折化,《熹平石經》的出現在標志實用隸書成熟的同時,隸書的美觀性也已成熟。

方折用筆將象形構件轉變為筆畫符號,是進一步解散篆書用筆的重要手段。


(三)波磔與掠筆的橫向延長
隸書中裝飾性的筆法在秦代簡牘中已可略窺其貌,西漢初年仍屬波磔的萌芽期,波磔已產生但尚未大量出現。到了西漢末期和東漢初,古隸向分書演化,字形漸趨扁平,橫畫成為整個結構間架的重心,著力處也由垂筆改為橫畫的末端,左挑右捺,八分書的筆法已形成,如武威漢簡、定縣漢簡等中波磔的使用都已成熟,是典型的八分書。


在隸書字形演變的過程中,新的字形出現之后,舊的字形往往遲遲不退出歷史舞臺[7],舊字形與新字形在一定時期內共存。其表現之一就是新字形中仍然存在一定象形的篆書構件。篆書構件的存在,在《熹平石經》中是極個別的現象。這些構件的筆畫分解得不夠徹底,仍然帶有隸變的痕跡。


漢字形體的變化大多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相當長的過渡期,一般要經過以下三個階段:首先,個人根據自己對漢字構形的理解,以及個人的文化儲存和審美觀念,在特定的文字書寫環境中,使用特定的書寫材料,為特定的需求創制出新的形體;其次,進入社會層面,文字體系經過使用人群的審視與選擇,一經選中便進入社會流通領域;最后,在流通過程中,經過漢字符號系統內部的優選調整及系統外部的人為規范,該文字體系便進入所謂的正字行列。在過渡期間,新舊字形不可避免地要交錯使用,而且在舊字形逐漸變化、新字形逐漸形成過程中,又會有不同的形體改變,每一次改變都可能產生新的異體字[9]。
漢字體態字式的變化,筆畫的演變,構件的變異,結構的調整,造字方法的改易,舊字形的調整,新字形的創制等,各種劇烈的變化都在不斷打破舊有漢字的系統平衡,迫使人們對已有的漢字形體做出選擇,對原來的字詞關系重新評估,從而推動了漢字重新調整、歸并、分化和改造。在這個運動變化過程中,漢字筆畫趨于固定,形體趨于簡化,系統趨于完善,構件趨于歸并,假借趨于消亡,等等,以其真實的成果向后人表明那個時代的文字學家、官府和民間書手在漢字學、漢字構形學、漢字字源學、漢字形義學、漢字書法學方面的實際水平。
文獻中字形的選擇既出自個人的習慣,更是社會約定俗成的結果。同時,這也體現了文字系統發展演變的過程。東漢出土文獻文字與語境相對清晰,結合材料本身的時代與性質等因素做考察,可以反映東漢時期用字的整體情況[10]。《熹平石經》作為官方典籍類文獻,與應用文書類文獻相比,更容易保留較早的用字,可以反映東漢官方典籍用字情況。漢代經學有古今文之爭,同一個字在書寫時會存在諸多異體。《熹平石經》雖為官方正定文字,其中仍有相當多的異體字。偏旁混訛,類推構成,由此形成的漢字別體與原字之間不是假借關系,而是異體關系。異體字包括正體和異體。盡管研究焦點是異體,但在《熹平石經》中,這些變體與正體比只占少數。在《熹平石經》中,“存在由于抄手個人用字習慣而用借字的可能性很小”,“大量僅見于《熹平石經》的用字習慣應該是底本用字”[11]。




《熹平石經》的出現標志著實用隸書的成熟,隸書的美觀性也同步發展,其碑刻隸書筆畫趨向工整,字形方正扁平,高度模式化的書寫及工藝般的修飾美,具備明顯的裝飾意味,同時保留篆書“隨體詰屈”的弧筆線條。由于以底本用字為標準,《熹平石經》“往往保留早先記詞用字,很大程度上,并非東漢時期用字習慣的真實體現”[11]。
參考文獻
[1]張同印.隸書津梁[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1:354.
[2]范文瀾.中國通史簡編[M].北京:北京聯合出版公司,2020:138.
[3]何林英.兩漢碑刻隸書字體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5:51.
[4]魏曉燕.簡帛早期隸書字體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9:117.
[5]朱友舟,王韜霖.郴州西晉簡牘楷書筆法溯源研究[J].中國書法,2024(5):107.
[6]王曉光.秦簡牘書法研究[M].北京:榮寶齋出版社,2010:49.
[7]裘錫圭.文字學概要[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3:84.
[8]王曉光.東漢中葉隸書墨跡標桿之作:試析五一廣場簡牘墨書及相關問題[J].中國書法,2016(9):135.
[9]毛遠明.漢魏六朝碑刻異體字研究[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8:530.
[10]姜慧、張再興.秦簡牘文獻用字習慣計量研究[J].語言研究,2017(4):71.
[11]孫濤.東漢出土文獻用字習慣研究:以石刻和簡牘文獻為中心[D].上海:華東師范大學,2019:197.
[12]季旭升.說文新證[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10:600.
[13]白于藍.簡帛古書通假字大系[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17:769.
[14]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全3冊[M].陳金生,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89:110.
[15]王引之.經義述聞[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122.
[16]程燕.詩經異文輯考[M].合肥:安徽大學出版社,2010:189.
[17]陸錫興.《詩經》異文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2:85.
[18]趙立偉.漢熹平石經《尚書》異文研究[J].聊城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2(5):49.
策劃、組稿、責編:史春霖、金前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