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創造性提出“第二個結合”的重大論斷,使文化和文明成為今天我們開展理論研究和實踐創新的新維度和新高度。文化和文明既密不可分又有深刻區別。文化立足多樣性、豐富性、特殊性、民族性,文明體現普遍性、一般性、通約性、世界性。與文化自信相比,文明自信是更高層次、更深底蘊的自信。這里的普遍性、一般性是從理性和哲學層面來講的,通約性、世界性是從實踐層面來講的,是指對全人類都可通用和適用的東西,是人類所共同向往和追求的東西,是人類普遍的共鳴。具體到某一項制度而言,其是否具有文明自信和文明價值,關鍵是看這項制度能否回答和解決人類社會面臨的普遍性問題,并且其價值理念、機制安排能否對不同國家和地區解決治理難題有積極參考意義。
中共十九大報告宣告:“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制度是中國共產黨和中國人民的偉大創造。我們完全有信心、有能力把我國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的優勢和特點充分發揮出來,為人類政治文明進步作出充滿中國智慧的貢獻!”[1]從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100周年大會上的講話,到中共二十大報告,習近平總書記進一步從文明視角對中國共產黨百年歷史輝煌和中國式現代化新道路的偉大成就作出總結概括,提出“人類文明新形態”的重大論斷,指出“我們堅持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推動物質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社會文明、生態文明協調發展,創造了中國式現代化新道路,創造了人類文明新形態”[2]。
在人類文明新形態中,政治文明新形態最具中國特色;在政治文明新形態中,制度文明新形態最為根本;在制度文明新形態中,中國新型政黨制度獨具魅力。中國新型政黨制度既植根中國土壤、彰顯中國智慧,又積極借鑒和吸收人類政治文明優秀成果,創造了一種新的政黨政治模式,在中國的政治和社會生活中顯示出獨特優勢和強大生命力,在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中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習近平總書記關于人類文明新形態和中國新型政黨制度的重要論述,為下一步從文明自信高度推進中國新型政黨制度的理論研究和實踐發展指明了方向、謀劃了藍圖,也提出了新的重點和更高要求。
一、在文明比較中堅定中國新型政黨制度自信
政黨是現代政治的重要標志,是當代政治舞臺上最主要、最活躍的角色,是各國國家治理過程中最重要、最關鍵的政治主體。政黨政治是現代政治的主要運作方式。在全球200多個國家和地區中,除了20多個是君主制或政教合一的國家,絕大多數國家和地區都存在政黨。在現代政治框架下,政黨參與國家政治生活形成的制度性政黨關系、行為規則和運行形態構成了一個國家的政黨制度。政黨制度不僅規范著政黨在國家中的地位、功能和運作方式,也深刻影響著整個國家政治生活的全局。政黨制度是一個國家的政治制度中極為重要的組成部分,它擔負國家政治制度運行的責任,是國家政治制度的標志性內涵[3],是現代民主制度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也是今天世界各國政治生活中面臨的一個普遍性問題。中國新型政黨制度正是中國基于本國國情、以自己的方式對政黨政治這一普遍性問題作出的回答。新中國成立75年來尤其是改革開放40多年來的實踐已充分證明了中國新型政黨制度的有效性與適應性。我們有理由也有底氣把這一制度背后的各種道理,尤其是它的中國性與世界性或者說特殊性與普遍性之間的關系說清楚、講明白。這必將是中國為人類政治文明的豐富和發展作出增量性貢獻的一個重要方面。
中國新型政黨制度創造了一種新的政黨制度類型、一種新的執政和參政方式、一種新的政黨關系、一種新的民主實現形式、一種新的現代治理方式[4]。從文明比較視野看,中國新型政黨制度諸多方面的特色優勢具有重要的文明價值。中國新型政黨制度以協商對話代替選舉至上,以合作共事代替惡性競爭,為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提供了新的制度理念。中國新型政黨制度以“有事好商量”“眾人的事由眾人商量”為內在特質,致力構建既能吸納社會各方廣泛參與又能有效維護社會團結的包容型制度,較好地以制度化方式解決了在發展民主的同時保持社會團結這一世界各國面臨的長期且普遍的難題,為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增添了新的制度形式。中國新型政黨制度致力追求利益代表的真實性、廣泛性、持久性和奮斗目標的一致性,以建立在廣泛有序參與基礎上的民主決策、科學決策,社會團結超越囿于黨派利益、階級利益、區域和集團利益決策施政導致的社會撕裂,以一體多元的主體架構廣泛吸納、聚集和培養全民族精英人才,為人類政治文明新形態創造了新的制度效能。對于這樣一種將人類政治文明的普遍性和特殊性、進步性和時代性、一致性與多樣性有機結合起來的政黨制度,我們應有充分的自信。
同時,我們也要清醒地認識到,開展比較研究的目的是找出共性與個性(或者說普遍性與特殊性),分析共性背后滲透的人類社會治理與政治發展的規律以及個性背后體現的不同國家與社會發展的特色。比較研究不可避免會涉及對每一種制度的優勢、劣勢或者說長處、短處的分析和評價。但就根本而言,比較不是為了簡單分出高低優劣,而是為了更好地認識自己、改進自己、完善自己。這應該是開展比較研究的基本態度和出發點。基于這樣的態度和出發點,長期以來,我們對中國新型政黨制度不自信,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我們無法在世界政黨制度的類型學分析中給這項制度找到一個合適的定位,結果往往是在西方主流政黨理論劃分的一黨制、兩黨制、多黨制之外,自己加一個“一黨領導制”,或者表示中國新型政黨制度不屬于西方政黨類型理論所指稱的任何一種,是一種獨特的政黨制度類型。一黨領導、多黨合作到底是只能獨中國一家、別無分號,還是可以真正成為人類在面對和解決政黨政治這一普遍性命題時采用的一類制度?這里面同樣存在個性與共性的關系問題。
二、在文明傳播中講好中國新型政黨制度故事
縱觀幾百年世界政黨和政黨制度產生發展的歷史,可以得出一個基本結論:僅在一國實行的政黨制度,很難成為具有國際影響力和強大話語權的政黨制度;只有超越一國范圍,為越來越多的國家所借鑒或參考,政黨制度才有生命力、影響力、話語權,也才能得到人們的認可,成為標桿和模范。英美的兩黨制、法德的多黨制,就是在傳播、復制、移植到其他國家以后,才逐漸獲得廣泛的合法性、影響力和話語權。講到一黨獨大(居優)制,人們也能一下子想到新加坡的人民行動黨、印度的國大黨、日本的自民黨和墨西哥的革命制度黨等。盡管在制度傳播、復制、移植過程中,時常也會因為種種主客觀因素影響而出現水土不服現象,導致制度變形、變異、失敗甚至崩潰。但“東方不亮西方亮”,只要一種制度的精神和要素能在其他國家和地區得到不同程度的認同、體現和借鑒,那么這種制度就更能找到和確立類型學意義上的自信。這種自信的背后是具有某種普遍性、一般性、通約性的文明價值。
從縱向比較維度看,二戰后建立的一批社會主義國家中,除中國外,還有幾個國家實行共產黨領導的多黨合作制,分別是亞洲的朝鮮、越南,歐洲的波蘭、保加利亞、民主德國、捷克斯洛伐克。20世紀80年代中期,有關方面專門組織力量對這些社會主義國家實行多黨合作的經驗與做法進行了總結提煉,希望能為我國多黨合作制的發展和完善提供借鑒[5]。不曾預想,隨著東歐劇變,多黨合作在東歐四國中斷了[6]。但我們不能因為在這些國家這種制度最終中斷了,而否認它在當時是社會主義國家政黨制度的一種重要類型的歷史事實。面對這樣的歷史事實,我們堅定制度自信,必須跳出“幸存者偏差”的思維陷阱,對這種制度在原來一些社會主義國家中的實踐經驗和最終中斷的教訓進行總結和反思。盡管東歐劇變有著非常復雜的國際國內背景,但如果從政黨制度的角度作反思,是不是這樣一種制度安排也有其一些內在的缺陷和問題?[7]這些缺陷和問題在今天中國多黨合作制度的運行過程中是否也可能存在?如果存在,那么要如何克服和解決,使新型政黨制度能夠在中國健康持續地發展下去?系統、深入總結它們的經驗教訓,對于進一步發展和完善碩果僅存的社會主義多黨合作制度具有重要借鑒意義。
同時,要歡迎其他國家尤其是發展中國家考察和學習中國新型政黨制度的實踐與經驗。在政黨制度上,我們歷來強調民主實現形式的多樣性,強調要尊重每個國家的歷史傳統及政治選擇。這個主張是相互的,一方面希望其他國家能以開放包容的態度認識和理解中國的政黨制度,另一方面我們也應以開放包容的態度認識和理解其他國家的政黨制度。當然,從國際關系角度看,這一主張是在民族國家的框架內提出的,強調的是在民族國家范圍內,不論國家大小、國力強弱,一國的主權是至高無上、不容侵犯的。但同時,在全球化條件下,不同國家之間的交往和互動日益頻繁和密切,對當今的每一個主權國家而言,國際關系、國際環境已經日益成為其國內政治建設和發展的一個重要影響因素,不同的只是影響的方式和影響的程度。中國是全球化的受益者,也是今天致力推動全球化的重要力量,在全球治理中所扮演的角色和所承擔的責任正日益凸顯。未來的中國要成為國際社會中一個負責任的大國,“獨善其身”顯然不夠,“兼濟天下”必須考慮,這既是世界對中國的要求,也是中國對世界的責任。由于新型政黨制度在中國實行得很好,一些發展中國家對這一制度也表示贊賞,覺得可以學習和借鑒[8]。對中國而言,通過制度比較和對話,在尊重別國主權和選擇、不干涉別國內政的前提下,基于政黨制度發展的普遍性與規律性,進行必要的制度倡導,成為需要考慮的一個問題。我們不搞制度輸出,但應該歡迎其他國家及政黨來考察和學習,對于那些認同、需要、希望學習我國政黨制度的國家,可以創造積極條件,讓中國新型政黨制度的精神要義和實踐要素更多為他們所認知、了解和運用。只有成為既是民族的也是世界的政黨制度,中國新型政黨制度才能以一種政治文明新形態的姿態屹立于世界的東方。
三、在文明互鑒中永葆中國新型政黨制度活力
中國新型政黨制度是一種特殊類型的政黨制度,與西方競爭性政黨制度不同。中國共產黨作為執政黨、民主黨派作為參政黨的地位是法定的,兩者之間在執政權歸屬問題上不存在競爭性。它與蘇聯等國家實行的一黨制不同,不僅沒有取消執政黨以外的其他黨派,而且注重吸納這些黨派的成員參與政權機關建設。它與新加坡等國家的一黨獨大制也不同,民主黨派從制度設計和政治現實上均不存在通過選舉上臺執政的可能性。盡管中國新型政黨制度具有自身特殊性,但并不是特殊得完全無法與其他政黨制度進行比較和對話,因為其背后仍然具有政黨制度的一些共通性。例如,與所有其他政黨制度一樣,中國新型政黨制度的使命主要也是解決多元共存一體的問題。不管政黨制度是在什么情況下、以什么樣的形式確立,其內在的傾向都是共同的,就是最大限度地創造國家整合,減少黨派的無序紛爭可能帶來的社會分散和國家分離[9]。再如,在多個政黨并存的條件下,執政黨都力圖維持執政地位,使得執政黨在處理與國家、社會、其他政黨的關系以及加強自身建設方面往往表現出一定相似性。又如,中西政黨制度均反映了民主的價值。在西方競爭型政黨制度下,人民主要通過選舉實現當家作主;在中國新型政黨制度下,除選舉外,更強調人民通過協商和參與實現當家作主[10]。
新型政黨制度的特殊性決定了必須立足中國國情來認識和把握這一制度,看它是從什么樣的“土壤”中孕育和產生的,又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以及未來的發展方向如何。對所有這些問題的思考和回答,都不能脫離中國的文化傳統和現實國情,否則就容易作出一些隔靴搔癢、脫離實際的認識和預判。
新型政黨制度的共通性要求堅持比較的視野,跳出中國看這一制度的發展和完善。除前述從縱向比較維度總結反思多黨合作制在原來一些社會主義國家的實踐經驗和中斷教訓外,還要從橫向比較的維度客觀辨別當今國外政黨制度理論和實踐中的糟粕和精華,在文明交流互鑒中有針對性地予以揚棄。現代政黨和政黨政治首先產生于西方、成熟于西方,盡管近年來西方政黨政治在實踐中暴露出諸多弊端和困境,甚至在部分國家出現了政黨衰敗的現象,但是政黨在西方國家政治生活中的作用依然不可替代。西方國家政黨政治實踐中仍有不少操作和技術層面的經驗和做法,值得研究和借鑒。比如,西方競爭性體制下,在野黨、反對黨是如何實現對執政黨和公權的有效監督的;在歐洲一些實行多黨制的國家,組成聯合政府的各個黨派之間是如何開展協商與合作的;以綠黨為代表的“議題型政黨”是如何興起并在歐洲一些國家的政治舞臺上占據一席之地的;西方政黨是如何處理與群眾(選民)之間的關系的;西方政黨是如何發揮思想庫的“外腦”作用的;西方政黨是如何通過媒體尤其是新媒體開展政治溝通、引導社會思潮、塑造政黨形象的;等等。對于這些經驗和做法,應根據習近平總書記提出的“不忘本來、吸收外來、面向未來”的總體要求,以一種開放心態予以關注、研究和借鑒,使之成為我們堅持好發展好完善好中國新型政黨制度的重要資源。
習近平總書記在關于《中共中央關于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決定》的說明中指出,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是一個動態過程,必然隨著實踐發展而不斷發展,繼續完善各方面制度機制,不斷把我國制度優勢更好轉化為國家治理效能。從創造人類文明新形態的角度,這種發展和完善必須立足中國又跳出中國,在比較、傳播與互鑒中為人類政治文明發展作出更大更多的增量貢獻。
注釋:
[1]習近平:《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 奪取新時代中
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勝利——在中國共產黨第十九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人民日報》,2017年10月28日,第1版。
[2]習近平:《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 為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而團結奮斗——在中國共產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人民日報》,2022年10月26日,第1版。
[3]周淑真:《論我國新型政黨制度的獨特優勢——基于內涵要義、演進邏輯與結構關系的分析》,《人民論壇·學術前沿》,2018年第7期,第6-13頁。
[4]張獻生:《中國新型政黨制度與政治文明新形態》,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23年版,第213-259頁。
[5]1988年,部分研究成果由春秋出版社以《社會主義國家多黨合作制問題研究》為題正式結集出版。
[6]1988年,越南民主黨和越南社會黨宣布解散,越南共產黨成為越南唯一存在的政黨。朝鮮的社會民主黨和天道教青友黨雖仍存在,但在國家政治生活中發揮的作用非常有限。
[7]從歷史上看,東歐四國當時實行的多黨合作制在制度形式上與中國的多黨合作制度是最接近的。這些社會主義國家實行的共產黨領導的多黨合作制為什么無法實現可持續發展?有學者認為是因為這些國家領導執政的共產黨長期未能擺脫蘇聯大黨主義、大國主義的控制,并受蘇聯一黨制模式的影響,推行過“左”的急于求成的路線和過度集權的黨政領導體制,沒有充分發揮其他民主黨派的作用,各民主黨派只是被當作“花瓶”擺設,未能對共產黨真正起監督和制約作用(參見高放:《再論社會主義國家的政黨制度》,載《浙江社會科學》2000年第1期)。有學者認為,根本原因在于這些國家建立多黨合作制不是共產黨適應形勢發展進行的自覺的政治選擇,而是在強大的經濟和政治、內部和外部、歷史和現實的壓力下被迫做出的“城下之盟”(參見張獻生:《東歐國家政黨體制的演變對我國堅持和完善多黨合作制度的啟示》,載《中共長春市委黨校學報》2004年第2期)。也有學者指出,當時這些國家雖然形式上有多個政黨存在,名義上是聯合執政黨,但實際上僅是一種策略需要,以政治安排為特征的合作形式,隨意性很強,沒有政治制度、法律制度保障(參見李金河:《社會主義國家政黨制度研究》,九州出版社,2016年版,導論第5頁)。
[8]中共中央對外聯絡部研究室:《中國新型政黨制度是一項偉大的政治創造——國際社會熱議中國新型政黨制度》,《光明日報》,2018年10月19日,第16版。
[9]林尚立:《政黨、政黨制度與現代國家——對中國政黨制度的理論反思》,《中國延安干部學院學報》,2009年第5期,第5-14頁。
[10]黃天柱:《新時代參政黨建設的整體態勢與路徑選擇》,《統一戰線學研究》,2018年第5期,第41-57頁。
(作者為浙江省社會主義學院參政黨建設研究中心主任、教研室主任、教授,浙江工業大學“統一戰線理論與實踐”方向碩士生導師,中國統一戰線理論研究會理事)
責任編輯:王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