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自然科學座談會”幾個問題的考證

“自然科學座談會”是一個與九三學社有著深厚淵源的科學團體。最新修訂的《九三學社章程》指出：“抗日戰(zhàn)爭后期，一批文化教育、自然科學學者繼承并發(fā)揚五四運動反帝反封建的愛國精神，以民主、科學為宗旨，在中國共產(chǎn)黨支持和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政策感召下，于重慶發(fā)起民主科學座談會，自然科學座談會的學者也陸續(xù)參加進來。”然而，由于史料缺失，加上相關當事人的回憶有較大出入，導致關于“自然科學座談會”的不少史實傳訛或者存疑。現(xiàn)就“自然科學座談會”幾個問題作一考證。

“自然科學座談會”與“重慶自然科學座談會”是一回事嗎？

在梳理座談會有關史料時可以發(fā)現(xiàn)，相關當事人對座談會的稱呼有所差異。有的同志稱之為“自然科學座談會”。比如，金善寶回憶：“由于潘菽的消息比較靈通，學校里一些關心時局的人士就經(jīng)常去找他，了解全國的抗日形勢和共產(chǎn)黨的路線、政策、主張。時間長了，我們這些政治觀點相近、抱著一顆抗日救國之心的朋友們便自發(fā)地組織起來，因為都是搞自然科學的，所以就起名為‘自然科學座談會’。”[1]

有的同志稱之為“重慶自然科學座談會”。比如，吳藻溪回憶：“因為政府壓迫民主憲政運動，又不贊成徹底的科學運動，用中國學術研究會自然組的名義，展開科學運動，很多困難，于是另外組織重慶自然科學座談會，以開展科學與運動。”[2]

還有同志同時使用這兩種名稱。比如，謝立惠在回憶中基本采用“自然科學座談會”的提法，但在《抗戰(zhàn)時期的重慶“自然科學座談會”及其演進》一文中，標題使用了“重慶‘自然科學座談會’”的稱呼。李士豪、錢保功在回憶文章中，也出現(xiàn)了同樣情況，即在標題中使用“重慶自然科學座談會”或“重慶‘自然科學座談會’”，但在正文中又只提“自然科學座談會”。為何會出現(xiàn)這種出入？“自然科學座談會”與“重慶自然科學座談會”究竟是一回事嗎？

其實，“自然科學座談會”主要發(fā)起人、“重慶自然科學座談會”成員潘菽在其回憶中已對此作出回答。潘菽說：“這個會原來沒有什么名稱，也沒有想到要有一個名稱。后來對外有了一些聯(lián)系，在談到它時就姑名之為‘自然科學座談會’。這個會和前面所說‘中國學術研究會’的自然科學組的會有交叉，如謝立惠同志和我兩方面都參加，但不是一回事。”[3]在這里，潘菽明確地把“自然科學座談會”與“自然科學組的會”區(qū)分開了，認為它們不是一回事。而潘菽所說的“自然科學組的會”，正是吳藻溪筆下的“重慶自然科學座談會”。

之所以出現(xiàn)很多人甚至包括兩個座談會的部分參加者都將兩個座談會混為一談的情況，主要是因為：

第一，兩個座談會名稱十分接近，又都是在中國共產(chǎn)黨指導推動下成立于重慶的自然科學團體。“自然科學座談會”主要是在新華日報社社長潘梓年的影響推動下成立的，成立后又受到毛澤東、周恩來等中共中央領導同志的關心和指導。“重慶自然科學座談會”則是在周恩來、董必武、吳克堅、楊放之、潘梓年、徐冰等同志的領導下，由中國學術研究會自然科學組推動成立的。第二，兩個座談會在成員和活動開展上有相當程度的交叉，關系比較緊密。比如，潘菽、梁希、涂長望、謝立惠等人既參加了“自然科學座談會”，也參加了“重慶自然科學座談會”；兩個座談會成員都經(jīng)常參加《新華日報》或八路軍辦事處舉辦的一些活動，都曾經(jīng)負責代為編輯《新華日報》科學副刊等。第三，兩個座談會的成員在當時都是不公開的，大家一般也不會刻意去追問究竟，對座談會名稱也不是特別關注。

吳藻溪之子吳維揚對此作出另一種解釋。他認為，潘菽等人組織的座談會，是“重慶自然科學座談會”的沙磁區(qū)分會。他寫道：“座談會還成立了沙磁區(qū)（現(xiàn)沙坪壩）分會，人員主要為位于沙磁區(qū)的國立中央大學、重慶大學教師潘菽、梁希、金善寶、涂長望、謝立惠等。”[4]但潘菽、梁希、金善寶等人在回憶中，均從未提及自己所組織的座談會是“重慶自然科學座談會”的沙磁區(qū)分會之事。

要搞清楚“自然科學座談會”是不是“重慶自然科學座談會”沙磁區(qū)分會，還需要進一步挖掘相關史料。但根據(jù)潘菽等人的回憶以及吳維揚的“分會之說”，可得出一個基本判斷：“自然科學座談會”與“重慶自然科學座談會”并不是一回事。

“自然科學座談會”與“重慶自然科學座談會”有何區(qū)別？

這兩個座談會在成立時間、成立目的、活動地點、參加人員、活動開展情況等方面，均有明顯區(qū)別。

第一，在成立時間上，“自然科學座談會”成立于1939年春。據(jù)謝立惠回憶：“大約1939年春，在周恩來同志及新華日報社社長潘梓年同志領導下，我們組織成立了‘自然科學座談會’。”[5]金善寶也回憶：“大約1939年春，我們一起參加了‘自然科學座談會’。”[6]

“重慶自然科學座談會”則醞釀于1939年，正式成立于1940年3月下旬。據(jù)吳維揚記載：“1940年3月下旬，由吳藻溪、張申府、熊雯嵐、潘菽、周建南、葛名中（即葛春霖）、孫克定發(fā)起，沿用‘自然科學’名稱，重慶自然科學座談會正式成立。”[7]

第二，在成立目的上，“自然科學座談會”主要是為了“交換所聽到的抗戰(zhàn)局勢情況，特別是有關中國共產(chǎn)黨方面的政治主張和作戰(zhàn)情況。后來又增加了學習的內容，主要是學習馬列主義的主要經(jīng)典著作”[8]。

“重慶自然科學座談會”則主要從事“對于科學方法論及中國科學史的初步研究，大眾化或較深入的科學文字的發(fā)表，一般科學運動的協(xié)助及全國科學界的聯(lián)絡，游擊區(qū)科學技術工作的籌劃，民主政治及憲政運動的參加以及其他，等等”[9]。

第三，在活動地點上，“自然科學座談會”初期活動地點主要是重慶沙坪壩的中央大學。據(jù)潘菽回憶：“之后大家覺得這樣談談很有必要，就決定經(jīng)常這樣談談，時間是在每星期的一天晚上，地點是在另一個同事李士豪同志的房間里。”[10]另據(jù)李士豪和錢保功回憶，后來“為了不引起注意，總是輪流在不同的地點開會”，如“中大、重大及動力油料廠，這三個地方距離很近，互為鄰居”。[11]

“重慶自然科學座談會”的活動地點則設在重慶打銅街曹家巷53號川康銀行后院的巴克新建筑工程師事務所。有時因情勢需要，臨時召集到大梁子青年大廈開會，夏天有時還舉辦茶座[12]。

第四，在參加人員上，“自然科學座談會”主要發(fā)起人是梁希、金善寶和潘菽，主要參加人員有：涂長望、干鐸、謝立惠、李士豪、錢保功等人。此外，根據(jù)李士豪的回憶，龍勛、周惠明、姜治光、蔡善英等人參加過活動[13]。根據(jù)錢保功的回憶，張申府、丁瓚、盧于道等人也參加過活動[14]。

而“重慶自然科學座談會”的召集人先后有：孫克定、吳藻溪、葛名中、張申府4人。成立之初其他成員有李伯剛、鄒明初、漆文定、汪季琦、趙心、涂長望、梁希、干鐸、金善寶、李士豪、謝立惠、李漢石、吳南軒、龍叔修、周倫岐、姜治光、解后民、潘菽、魯寶重、蔡善英等，總共20余人。但人員并不固定，有進有出，先后參加的有40多人[15]。例如，張銘柱、文先俊、沈岳瑞、李思浩、趙毅佛等人也參加過座談會的活動[16]。與“自然科學座談會”相比，參加“重慶自然科學座談會”的人員明顯要多出不少。

第五，在活動開展方面，“自然科學座談會”“多半以座談、聚餐等形式進行活動”[17]，其“內部是很和好的，可以說沒有什么意見分歧，更沒有什么爭吵”[18]。1944年底，為團結更多的科學技術工作者，“自然科學座談會”成員涂長望、潘菽等醞釀發(fā)起成立中國科學工作者協(xié)會，涂長望、潘菽、干鐸等5人為籌備委員，并推請涂長望主持其事。涂長望、潘菽等人起草了《中國科學工作者協(xié)會總章（草案）》《組織中國科學工作者協(xié)會緣起》《宣言》等文件，廣為征求意見，得到竺可楨、李四光、任鴻雋、丁燮林、嚴濟慈等100多名科技工作者的熱烈贊成。1945年7月，中國科學工作者協(xié)會正式成立，“自然科學座談會”的不少成員承擔了協(xié)會的工作，比如，涂長望任常務理事兼總干事，潘菽任財務理事，梁希任文化理事，李士豪任候補理事，金善寶任候補監(jiān)事，干鐸任事務干事，謝立惠任組織干事。直到抗戰(zhàn)勝利之后，梁希、潘菽、金善寶、涂長望等人隨中央大學復員到南京，還繼續(xù)以“自然科學座談會”名義開展過不少活動，做了不少工作。例如，1948年5月4日，為了發(fā)揚五四精神，梁希、潘菽、金善寶、涂長望等9名教授在中央大學指導召開“自然科學座談會”，300名青年科學工作者參加，以中央大學、金陵大學在校學生提出的問題為議題，暢談對科學及科學工作者的看法，學生們深受鼓舞[19]。

“重慶自然科學座談會”在科技戰(zhàn)線為貫徹中國共產(chǎn)黨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政策做了不少工作。特別是1940年至1941年間，“重慶自然科學座談會”先后發(fā)表大量函電，為呼吁開展科學運動、推動建立自然科學界的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動員自然科學工作者參加抗戰(zhàn)建國工作、支援我國抗戰(zhàn)事業(yè)作出了積極貢獻。如，對國民大會組織法、代表選舉法及“五五憲草”的意見，致印度醫(yī)藥援華隊長安得華博士函，致陜甘寧邊區(qū)自然科學研究會函，致蘇聯(lián)自然科學界函，致朝鮮自然科學界函，致駐英大使顧維鈞博士電，致倫敦薛西爾爵士轉美英蘇科學會議各代表電，致全東方諸國諸民族自然科學界電，致英國皇家學會、英國科學促進協(xié)會、華盛頓國家科學院、美國科學促進會函，等等[20]。但在皖南事變發(fā)生后，隨著國共關系的緊張，“重慶自然科學座談會”成員“紛紛離渝”，而且座談會兩位成員一度發(fā)生“強烈的爭執(zhí)”，導致座談會就此“無形停頓”[21]。1942年1月之后，未再見以“重慶自然科學座談會”名義發(fā)表的函電，也與座談會“無形停頓”相互印證。

“自然科學座談會”“重慶自然科學座談會”與九三學社是什么關系？

抗日戰(zhàn)爭后期，在中國共產(chǎn)黨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政策的感召下，同時也出于對時局的憂慮，重慶的一批文化教育、自然科學學者，如許德珩、潘菽、黃國璋、稅西恒、勞君展等人，發(fā)起成立“民主科學座談會”，主張堅持抗戰(zhàn)到底，實現(xiàn)民主科學。這個“民主科學座談會”就是九三學社的前身。

根據(jù)潘菽回憶，他在加入民主科學座談會后，“又把學校里座談會的同志陸續(xù)介紹進來”。這里的“學校里座談會”，即“自然科學座談會”。在潘菽的介紹下，梁希、涂長望、金善寶、干鐸、謝立惠、李士豪等“自然科學座談會”成員先后參加了“民主科學座談會”和九三學社。其中，梁希、干鐸是林學家，潘菽是心理學家，金善寶是農(nóng)學家，涂長望是氣象學家，李士豪是水利工程專家，謝立惠是物理學家，都是自然科學方面卓有成就的專家學者。他們的陸續(xù)加入，使得“民主科學座談會”和九三學社中具有科學家背景的成員大為增加，為九三學社后來形成與科技界聯(lián)系密切的界別特色奠定重要基礎。

“自然科學座談會”的主要成員有八九人，其中有7人參加了“民主科學座談會”和九三學社。如此之高的參加比例充分證明：“自然科學座談會”是與九三學社有著深厚淵源的一個科學團體。而且梁希、潘菽、金善寶等人都多次強調過這種淵源關系。如果把九三學社比作一條江，那么“民主科學座談會”就好比這條江的源頭，而“自然科學座談會”則好比這條江的一條重要支流。在承認這種淵源關系的同時也要注意，“自然科學座談會”成員是以個人身份先后加入“民主科學座談會”和九三學社的，不能把他們的加入，當作“自然科學座談會”與“民主科學座談會”這兩個組織的合并，更不能因此把“自然科學座談會”視作九三學社的前身。

有同志可能會進一步追問，“重慶自然科學座談會”召集人吳藻溪也參與發(fā)起了九三學社，那么，“重慶自然科學座談會”是不是也與九三學社具有這種淵源關系？筆者認為不能如此類比。第一，“重慶自然科學座談會”成員較多，其成員參加九三學社的比例相對較低，這與“自然科學座談會”的情形完全不同。在這種情況下，就不太適宜強調“重慶自然科學座談會”也與九三學社存在淵源關系。第二，除了吳藻溪，“重慶自然科學座談會”另外3位召集人孫克定、葛名中、張申府均未參加九三學社。正如葛名中在關于“重慶自然科學座談會”的座談會上所說，“重慶自然科學座談會”“不應與九三扯在一起”[22]。從這個角度看，“重慶自然科學座談會”與九三學社沒有淵源關系。

注釋：

[1]金善寶：《深切懷念我的摯友潘菽同志》，《心理學動態(tài)》，1997年第3期。

[2]吳藻溪編著：《科學運動文稿》，農(nóng)村科學出版社，1946年版，第389頁。

[3]九三學社中央研究室編：《中國科學家回憶錄》，光明日報出版社，1988年版，第19頁。

[4]吳維揚：《吳藻溪傳資料》，九三學社中央研究室藏。

[5]石西民、范劍涯等編：《新華日報的回憶 續(xù)集》，四川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273頁。

[6]《梁希紀念集編輯組》編：《梁希紀念集》，中國林業(yè)出版社，1983年版，第17頁。

[7]同[4]。

[8]同[6]，第12頁。

[9]同[2]，第411頁。

[10]同[3]，第18頁。

[11]中國自然辯證法研究會自然辯證法研究資料編輯組編：《中國自然辯證法研究歷史與現(xiàn)狀》，知識出版社，第162-163頁。

[12]同[4]。

[13]同[11]，第162頁。

[14]同[11]，第163頁。

[15]同[4]。

[16]《自然科學座談會 座談民族工業(yè)問題》，《新華日報》，1942年1月19日，第1版。

[17]同[6]，第18頁。

[18]同[3]。

[19]蜀華：《記自然科學座談會》，《新民報》，1948年5月18日，第3版。

[20]同[2]。

[21]同[2]，第390頁。

[22]同[4]。

（作者為九三學社中央研究室副主任）

責任編輯：馬莉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