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討新時代科學家精神的當代價值,關鍵在于激勵廣大知識分子群體積極踐行和弘揚這一精神,在歷史方位和時代坐標中找到自身的位置,更好實現人生價值。
在我國,知識分子通常被定義為具備大專及以上學歷的腦力勞動者。2020年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顯示,全國人口中,擁有大學(指大專及以上)文化程度的人口約為21836萬人,與2010年相比,每10萬人中具有大學文化程度的由8930人上升為15467人[1]。從這些數據可以看出,近年來,知識分子群體呈現出數量增多、規模不斷擴張的趨勢。知識分子是生產力的開拓者、文化的創造者、知識的傳播者,是社會的精英、國家的棟梁、人民的驕傲。習近平總書記在2021年9月召開的中央人才工作會議上強調:“做好人才工作必須堅持正確政治方向,不斷加強和改進知識分子工作,鼓勵人才深懷愛國之心、砥礪報國之志,主動擔負起時代賦予的使命責任。廣大人才要繼承和發揚老一輩科學家胸懷祖國、服務人民的優秀品質,心懷‘國之大者’,為國分憂、為國解難、為國盡責。”[2]探討新時代科學家精神的當代價值,關鍵在于激勵廣大知識分子群體積極踐行和弘揚這一精神,在歷史方位和時代坐標中找到自身的位置,更好實現人生價值。
一、知識分子與現代科學在中國的發展
盡管中國古代科技具備了現代科學的某些特征,但是由于自身呈現出的實用性、經驗性、封閉性等特點,未能形成一個嚴謹的邏輯科學體系。在經歷西方“堅船利炮”的威懾以后,一批清醒的知識分子開始主動了解和研究西方,謀求救亡之道。魏源在林則徐編譯的《四洲志》基礎上擴編而成50卷本《海國圖志》,徐繼畬編著的《瀛環志略》等著作,介紹了西方的地理、文化、歷史等情況,推動了西學在中國的初步傳播。
為了沖破傳統文化價值體系的束縛,馮桂芬、鄭觀應等思想家提出了“中體西用”理論,由此推動了封建官僚階層主導的洋務自強運動。洋務官僚十分重視科技人才的培養和利用,一批具有愛國精神和求真意識的近代科學家開始產生。如第一位在西方科學雜志上發表研究成果的中國科學家徐壽[3],著名數學家華蘅芳和李善蘭等,這些科學家同時花費大量精力翻譯西方科技書籍,“為中國近代科學事業注入了新鮮血液”[4]。
隨著民族危亡日益嚴重,維新知識分子一躍而起,要求自上而下實行變法。以嚴復、康有為、梁啟超、譚嗣同為代表的維新人士通過譯介西方書籍,創辦新式學堂,大大沖擊了傳統讀書人的知識結構,促進了科學技術知識的傳播。
1905年,科舉制被廢除,傳統讀書人成為了社會自由浮動的資源,他們中的一些人在西學和現代科學發展的大潮流中找到了出路。這一時期,大批留學生陸續回國,熱心發展祖國的科學事業。面對混亂的政治局面,中國新型知識分子群體喊出“科學救國”的口號,并身體力行,創造了上世紀二三十年代中國近代歷史上科學技術發展最為輝煌的時期。留學生們仿照西方的學會組織,在國內聯絡同行組成形形色色的學會,學會的成立被視為學科建立的標志[5],第一批現代意義上的科學家群體也隨之成長起來。其中,當數成立于1914年的中國科學社影響最大。以該學會為例,中國科學社發行了《科學》雜志,同時出版各類科學著作,聯絡國內外學者開展大量學術研究和交流,審定科學名詞以促進科學的規范和發展[6],這些科學團體所做的工作推動了我國現代學科專業理念的確立和現代科學知識體系的形成。
全面抗戰爆發以后,重要的儀器和書籍在戰爭中遭到破壞,大量科技人員不得不隨研究所內遷,以躲避炮火的攻擊。即使處于這種艱難困苦中,他們仍然夜以繼日地正常開展科研和教學工作,“在嘉定有人在可以遙見西藏山峰的一座宗祠里討論原子核物理;在廣西山洞中有大規模發電廠,若干工程師正聲嘶力竭地向外面來的工程師講解;在大理土著部落中有人幫助一位浮游生物學家推船下水而入五華塔下的洱海”[7],中國知識分子的家國情懷和民族精神在此時得到了集中體現。
新中國成立之初,為了打破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的科技封鎖,黨和國家領導人向海內外人才發出了建設新中國的號召。受此鼓舞,海外留學生與科學家陸續踏上了歸國的艱難路程。“歸國熱潮從1949年大約持續到1957年春,人數在3000人左右,約占建國前在外留學生、學者總數的50%以上。”[8]包括歸國人才在內的知識分子在中國共產黨的堅強領導下,團結一致,潛心研究,使我國在國防科技方面取得了“兩彈一星”工程研制這一標志性成就,在數學、天文、物理、醫學等基礎科學的個別領域取得重大突破,極大地發展了我國尖端科技事業,填補了重點領域的空白學科。
1978年春天,全國科學大會召開,興起了全國性科技熱潮。黨重新審視了知識分子在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中的地位和作用,實現了對科技路線的撥亂反正。改革開放后,黨中央不斷深化科學技術與經濟建設關系的認識,提出“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的重大論斷,中國科學院、高等院校等科研主體根據這一要求,積極推動科研力量向國民經濟建設主戰場的轉移。在科學家的牽頭和指導下,我國陸續形成星火計劃、“863”計劃、攀登計劃等重大部署,為此后重大科技成果的取得奠定了戰略布局。
進入21世紀特別是進入新時代以來,在廣大科技工作者的努力下,我國高技術領域碩果頻傳。“神舟”載人飛船與“天宮”空間實驗室實現平穩交會對接;從“蛟龍”號到“深海勇士”號再到“奮斗者”號,以載人深潛為代表的中國海洋研究一步步走進深海;新一代靜止軌道氣象衛星、合成孔徑雷達衛星、“北斗”導航衛星等成功發射運轉;自主研發超算系統“神威·太湖之光”讓世界領略到“中國速度”……
回顧中國現代科學體系和科技成果形成、演進的歷史,可以清晰地看到中國知識分子作出的突出貢獻,也可以窺見中國科學家精神的歷史脈絡。
二、科學家精神的時代價值
2019年5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進一步弘揚科學家精神加強作風和學風建設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對科學家精神的內涵進行了概括和凝練,即要求大力弘揚胸懷祖國、服務人民的愛國精神,勇攀高峰、敢為人先的創新精神,追求真理、嚴謹治學的求實精神,淡泊名利、潛心研究的奉獻精神,集智攻關、團結協作的協同精神,甘為人梯、獎掖后學的育人精神[9]。
(一)科學家精神為培育新質生產力注入精神動力
發展新質生產力需要大力弘揚科學家精神。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十一次集體學習時強調:“發展新質生產力是推動高質量發展的內在要求和重要著力點,必須繼續做好創新這篇大文章,推動新質生產力加快發展。”[10]在新質生產力這一視域下,勞動者不再是與傳統生產力匹配的普通工人和技術工人,而是具備了高素質、高勞動技能、高創造力和創新力的智力工人,包括在顛覆性科學認識和技術創造方面作出重大突破的頂尖科技人才,在基礎研究和關鍵核心技術領域作出突出貢獻的一流科技領軍人才和青年科技人才以及熟練掌握新型生產工具的工程技術人才和技術工人[11]。
培育和發展新質生產力,需要培養造就一支規模宏大、結構合理、素質優良的創新型人才隊伍,而弘揚和踐行科學精神與培育新質生產力在目標、主體、價值等方面具有高度的契合性,是厚植新質生產力的沃土。當前,我國高水平技術創新難度加大,面臨人才不足、資金不暢、生態不優等諸多困境,要解決這些難題,就需要大力提倡和弘揚以愛國、創新、求實、奉獻、協同、育人為內容的科學家精神,為我國加快建設科技強國,實現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強注入強大精神動力。
(二)科學家精神蘊含豐富的思想政治教育資源
中國科學家是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生動的實踐者和提倡者。科學家精神作為中國共產黨人精神譜系的重要組成部分,其在演進過程中形成的科學報國的價值追求和開拓創新的實踐品格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在國家、社會和公民三個層面上的價值訴求具有很大程度上的耦合性,是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鮮明例證。具體來說,弘揚科學家精神,有助于激勵一代又一代科技工作者接續奮斗,助推“富強、民主、文明、和諧”價值目標的實現。科學家精神所內蘊的對于科學方法、立場和觀點的追求,體現了人們對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社會的向往,而科學家精神所內含的愛國情懷、探索精神、合作意識等內容則有助于提高全民族的思想道德素質和教育科學文化素質,有助于培育時代新人和社會主義公民,實現人的自由全面發展。
(三)科學家精神為構建良好科研生態提供價值引領
科研生態由科研主體、科研客體、科研環境等科研自身建設系統諸要素構成,唯有科研生態系統內部各要素相互協調,科研工作才能可持續發展。隨著科學技術事業的發展,國家和社會對科研的投入越來越大,公眾對科學研究活動的期望也日益增加。與此不相匹配的是,在市場經濟利益的驅動下,部分科研人員漠視職業道德的要求,走上投機取巧、弄虛作假的機會主義歪路,剽竊抄襲、篡改數據、粗制濫造、弄虛作假等學術不端、學術腐敗事件時有曝光。科學家精神明確表達了從事科研活動的準則和科技界廣泛認可的價值觀,具有肅清科技領域不良風氣的重要作用。堅持以科學家精神教育引導廣大科技工作者,鼓勵他們發揚老一輩科學家的優良傳統,堅持真理、嚴謹治學,做到自律與他律相統一,使自身研究行為真正符合追求真理、創造新知的科學精神內核。
三、新時代知識分子踐行科學家精神的實踐進路
費孝通先生根據知識分子(知識階級)所知的性質,把知識分為兩類,“一是知道事物是怎樣的,一是知道應當怎樣去處理事物。前者是自然知識,后者是規范知識。”晚清以降,大量的西方科技知識涌入中國,幾乎形成“自然知識”和“規范知識”兩種知識型式的對立[12]。這種知識的對立進一步引起知識分子內部的分化,形成人文知識分子和技術知識分子的結構——權力關系的變化。改革開放以來,黨和國家提出了“以經濟建設為中心”這一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基本路線的中心任務。科技知識與經濟建設的關系直接而緊密,科技知識分子也因此憑借自身對自然知識和技術的掌握而在社會上處于優勢地位。然而,在肯定科技知識和技術專家的崛起是順應人類社會發展需要的同時,卻不能忽略科技萬能主義和唯技術主義在社會中產生的極大危害。就像費孝通先生對現代知識分子所殷切期望的那樣,除了要獲得技術知識并將其加以實用,同時也需要具備適合于現代社會的規范意識,中國知識分子的前途就在于“使自然知識、技術知識、規范知識能總合成一體”,“把所有的知識和技術來服務人民”[13]。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科學家精神雖誕生于科技領域,但其中所蘊含的中國科學家的優良道德品行乃是我國悠久文化傳統積淀下的價值表達。知識分子主動踐行科學家精神,能夠發揮出人文關懷在科技進步中的引領作用,為消弭規避精神與信仰危機、道德失范等問題提供重要支撐。
(一)踐行科學家精神,知識分子要有強烈的社會責任感
自古以來,中國知識分子就有以天下為己任的使命感。中國傳統的讀書人作為“帝國王權制度與社會宗法制度相互聯系的中樞和紐帶”[14],承擔著雙重使命,他們在朝廷輔佐君王,在鄉野率風氣之先、垂道德之范。近代以來,中國國勢日漸衰頹,知識分子面臨國家和社會轉型帶來的諸多不確定性,在激烈的社會大動蕩中,他們頭腦中根深蒂固的“匡正天下”的社會政治關懷并未因此泯滅,反而力圖通過言論和知識的力量,喚醒迷夢中的國人,重建國家和社會秩序。在今天,科學的快速發展使科學家再也不能安守于象牙塔之中,他們在社會政治事務中扮演越來越重要的角色,承擔著越來越重要的社會責任,科學家需要把自己所掌握的先進科學思想和知識向社會傳播,攻克迷信和各種反科學、偽科學的武裝,以提高公眾的科學素養。正是在這個意義上來說,當代知識分子既要傳承一代又一代知識分子“天下為公,擔當道義”的歷史情懷,又要從新時代科學家精神中汲取有益養分,承擔起應有的社會責任。
(二)踐行科學家精神,知識分子要培養追求真理的精神
在《意見》出臺以前,學術界時常將科學精神和科學家精神相提并論,出現了二者混用的情形。事實上,科學家精神的內涵大于科學精神,科學家精神涵蓋了科學精神的全部內容[15]。翻看近代學者對科學精神的相關研究,可以發現,雖然中國學者對科學精神核心要素的闡發不盡相同,科學精神的內涵隨近代中國國運沉浮和時代主題的變遷而有所變化。不過,從諸多論述中仍可以看到各位學者對求真求實這一科學精神的核心特質是普遍認可的。誠如李醒民所指出的那樣:“科學精神以追求真理作為它的發生學和邏輯的起點,這是一個歷史的事實,而邏輯起點則是由無意識的心智本能和樸素的求知欲望發展而成的科學信念和科學預設。”[16]科學家如果沒有對于大自然的驚奇,就不可能想到要去研究自然,更不會產生科學。科學家身上所體現的那種熱愛科學、探求真理的美好品質,在今天依然不會過時。廣大知識分子在追求真理的道路上,要繼承和發揚前人敢于質疑的批判精神,不唯上、不唯書、只唯實,堅守自身的良心與品格。
(三)踐行科學家精神,知識分子要有愛國情懷
愛國是一種信仰,是一種深埋內心的力量。心系天下、以身許國是中華民族的光榮傳統,也是知識分子一貫的崇高追求和高尚情懷。我國正處在世界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同我國轉變發展方式的歷史交匯期,處于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戰略機遇期,更加需要廣大知識分子弘揚愛國傳統,自覺擔負起民族復興大任。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指出的那樣,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是近代以來中國人民和中華民族最偉大的夢想,“現在,我們比歷史上任何時期都更接近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目標,比歷史上任何時期都更有信心、有能力實現這個目標。”[17]在不同歷史時期,時代賦予了知識分子不同的使命,新時代中國知識分子的崇高使命就是為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不斷作出新的更大貢獻。廣大知識分子要以科學家精神砥礪自身成長,把個人命運同祖國命運聯系在一起,將愛國情、強國志融匯到報國行之中,在大我中成就小我,以小我助力大我,服務國家、服務人民,為復興偉業貢獻更多智慧和力量。
注釋:
[1]寧吉喆:《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主要數據情況》,《中國統計》,2021年第5期,第4-5頁。
[2]習近平:《習近平在中央人才工作會議上強調 深入實施新時代人才強國戰略 加快建設世界重要人才中心和創新高地》,《人民日報》,2021年9月29日。
[3]袁野:《徐壽:中國近代科技第一人》,《同舟共進》,2022年第1期,第34-37頁。
[4]段治文:《中國近現代科技思潮的興起與變遷(1840-2000)》,浙江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22頁。
[5]何艾生、梁成瑞:《中國民國科技史》,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11頁。
[6]段治文:《中國近現代科技思潮的興起與變遷》,浙江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132-140頁。
[7]王錢國忠:《李約瑟傳》,上海科學普及出版社,2007年,第121頁。
[8]陳建新、趙玉林、關前:《當代中國科學技術發展史》,湖北教育出版社,1994年,第19頁。
[9]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關于進一步弘揚科學家精神加強作風和學風建設的意見》,人民出版社,2019年,第4-6頁。
[10]習近平:《習近平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十一次集體學習時強調 加快發展新質生產力 扎實推進高質量發展》,《人民日報》,2024年2月2日。
[11]習近平經濟思想研究中心:《新質生產力的內涵特征和發展重點》,《人民日報》,2024年3月1日。
[12]王汎森:《中國近代思想與學術的系譜》,上海三聯書店,2018年,第304頁。
[13]費孝通,吳晗等:《皇權與紳權》,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17頁。
[14]許紀霖:《20世紀中國知識分子史論》,新星出版社,2005年,第1頁(編者序)。
[15]李醒民:《科學精神與科學家精神 從民國時期的相關討論說起》,《科學文化評論》,2022年第19卷第6期,第5-17頁。
[16]李醒民:《什么是科學精神》,《民主與科學》,2012年第2期,第39-40頁。
[17]習近平:《習近平談治國理政》第一卷,外文出版社,2018年,第35-36頁。
(王晴為武漢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博士研究生;盧勇為武漢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博士研究生導師,中國統一戰線理論研究會理事)
兼職編輯:常思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