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中國報告文學作家集錦

導師 陳啟文

陳啟文，湖南臨湘人，現任中國作家協會全國委員會委員、中國報告文學學會副會長、廣東省報告文學學會會長，文學創作一級。迄今已出版長篇小說《河床》《夢城》《江州義門》，散文隨筆集《漂泊與岸》《孤獨的行者》《大宋國士》，長篇報告文學《南方冰雪報告》《共和國糧食報告》《命脈》《大河上下》《袁隆平的世界》《東江縱隊》《海祭》《中華水塔》《為什么是深圳》《中國飯碗》《血脈》《可可西里》《袁隆平全傳》等30余部，作品翻譯為英、法、德、俄、意大利等多語種在海外出版發行。曾獲中國出版政府獎、中華優秀出版物獎、中國好書獎、中國新聞獎、徐遲報告文學獎、老舍散文獎、全國紀錄片一等獎、全國優秀科普作品獎、中國作家鄂爾多斯文學獎、“中駿杯”《小說選刊》雙年獎、中國傳記文學優秀作品獎等多種獎項。2015年被水利部授予“水利文學創作特別貢獻者”榮譽稱號；2017年獲“第三屆廣東省中青年德藝雙馨作家”稱號。

我為什么要寫報告文學

當我又一次出發時，一位風頭正健的青年作家疑惑地問我，為什么要寫報告文學？

我能感覺到他的惋惜，他的一片好心我也理解，一個正在走過天命的人，應該抓緊時間寫幾部屬于自己的作品，譬如說潛心創作幾部長篇小說，這才是文學的正途與大道。而報告文學，在很多人眼里從來就不是純文學，甚至是文學的身外之物。必須承認，在很長時間我一直是一個職業虛構者，一個所謂的純文學寫作者，我也更愿意生活在虛構之中。但在我從不惑走向天命之際，有越來越多的東西，逼著我去直面絕對不能虛構的現實。從南方罕見的冰雪災害，到“誰在養活中國”的吃飯問題，再到現在的水利和水危機，我實在難以袖手旁觀。當我眼睜睜地看著離我最近的洞庭湖正在干涸，離我最近的一條大河正在散發出刺鼻的味道，而這是我和我的家人每天都要喝的水，現在卻被污染得不成樣子了，那一條條直接伸向河道的排污管，還有那些對魚類、鳥類下毒餌者，幾乎是明目張膽地在水里投毒。我很想問問這位才氣逼人的青年作家，這一切他可曾看見？其實根本就不用問，我看到的他也可以看見，只是，他很少走近一條河。一個優秀的作家，更重要的是走進自己的內心。對于文學，這的確是一個真理，但我卻只能越走越遠。

又不能不說，在所有的寫作中，報告文學是最苦的寫作，難度最大的寫作，也是最吃力不討好而且充滿了風險的寫作。從2008年到現在，為了采寫長篇報告文學《命脈——中國水利調查》，我幾乎一直在江湖中奔波。在這如苦行僧般的跋涉中，我時常想起幾位令我肅然起敬的先代，司馬遷、酈道元和徐霞客。他們在他們那個時代無疑是走得最遠的，我抵達的每一個地方幾乎都有他們飄拂而又遠逝的身影。同他們相比，我已經夠幸運了。我如今用三年時間走過的地方，在那沒有現代交通工具的歲月，他們也許要用三十年甚至窮盡一生的時間。我時常想，這些人又為什么不好好在家里待著，卻要這般風餐露宿的苦行呢？而他們所處的時代，時刻都會遭遇虎狼等兇猛的野獸，還有多少殺人越貨的強盜。“行天下，周覽四海名山大川。”太史公此言多少有些豪放浪漫，而這樣的跋涉是絕對的苦行，決不是游山玩水。

哪怕到了今天，很多地方的兇險程度，依然是致命的，也是我難以抵達、無法逾越的大限。但既然是自己選擇了報告文學這條路，那就只能以最不討好的方式，來完成我的采訪和調查。這與我的身份其實是一致的，一個民間的自由寫作者，注定只能以民間的方式來完成這樣一次寫作。從一開始，就沒有人會替我負責，但我必須對自己負責，對我寫下的每一個漢字負責。

一個報告文學寫作者的辛酸與苦楚，個中滋味唯有寸心知。在接連寫出幾部題材重大、又與我們的生存狀態息息相關甚至是生死攸關的報告文學后，我發現越是題材重大，越是關注民生的報告文學，越是遭到輕視；越是客觀公正的報告文學，又越是得不到客觀公正的評價。這又讓我下意識地想，難道我們對這種關注民生、關注我們最基本生存問題的所謂“重大題材”真的關注夠了嗎？而客觀公正的報告文學之所以得不到客觀公正的評價，只能說我們對報告文學的評價體系以至于我們的價值觀本身已失去了最基本的公正，甚至發生了致命的傾斜。而在這種傾斜的狀態下，要恪守所謂公正的立場是多么難，要恪守獨立調查、獨立思考的立場又有多么難。我也只能以一種“位卑未敢忘憂國”的卑微之軀，努力地保持一種直面嚴峻現實的姿態。我深知自己只是人微言輕的一介小民，雖是小民，卻又從未忘記我們這個國度是“人民共和國”，我也是共和國的一個公民。

盡管報告文學有著不可逾越的文學限度，但從其文學性的可為空間看，我覺得當下某些報告文學在應有的可為空間中也缺乏文學性，第一個突出問題就是沒有把敘事語言當作一種藝術來用心經營。文學語言不止是信息符碼，一部文質兼美的報告文學作品，不但要靠語言來承載所要報告的事實，還必須依靠充滿了活力、具有生命質感和在場感的語言，把讀者帶到你所描述的現場，再現真實的情境，如同親臨其境。而富有文學色彩的敘事不但可以給報告文學作品帶來藝術感染力，也能讓你在寫作過程中抵達自身的精神和思想的深度。從我讀過的一些優秀報告文學作品看，都是富于文學魅力的敘事，能讓讀者感受到一個文學世界里該有的顫動與震撼。但又不能不說，當下不少報告文學敘事大多是公共語言，甚至就是新聞報道、文史資料和“百度文本”的敘事，僅僅只是為了把某個事實交待清楚了就完成使命，只有敘述沒有描述，只有立場沒有現場（場景），只有抽象沒有具象，這樣的語言只是“報告”的信息符碼，缺乏獨特的個性和人文、人性的潤澤，造成敘事的扁平化，缺乏文學文本應有的內在張力，幾乎看不到作者真誠的精神參與，一切都在外部事物和經驗上滑行。這樣的敘事語言，也讓一些批評家把報告文學斥為粗糙的、枯燥的、單調的、低水平的寫作，甚至認為報告文學根本不是文學。如果只有報告，沒有文學，那還要報告文學干什么？它的功能立刻喪失了一半，而它的另一半功能則完全可以被新聞報道和調查報告替代，報告文學也就沒有了存在的價值，可以直接宣布“報告文學死了”。

從報告文學的思想性看，當下某些報告文學作品文學性的嚴重不足乃至匱乏，不止是寫作水平的問題，更是思想的淺薄和精神的匱缺。這是一個令人擔心的問題，也是很多報告文學寫作者面臨的一道瓶頸，在承載或呈現中如何才能不損傷其文學質地？又怎么才能抵達其精神高度與思想的深度？我覺得，思想性也是由語言來承載和呈現的，這兩者之間并非一種單向度的承載與呈現的關系，而是在語言與思想間建立了一種互生的、互動的動態關系，這樣才能在承載或呈現的同時，不斷地激發創造出新的含義、新的境界，也必然會帶動思想的突破和升華，從而超越原有的含義，甚至會有超水平的發揮。我十分認同文藝理論家陳炎的一個觀點：“文學之所以能夠成為藝術的一個門類，是由于其具有借助語言而超越語言、借助符號而超越符號的特殊意義。”

總之，報告文學的文學性或藝術性，和別的文學一樣，也應該具有高貴的藝術品質，對人文精神有更高的追求。而這也只有非功利性才能保證。事實上，從小說寫作到散文隨筆寫作再到報告文學寫作，這樣的寫作和我以前的寫作并沒有本質的不同，在精神向度上是一以貫之的。

作家 陳恒禮

陳恒禮，種過地，進過廠，編過報。1982年開始，在全國省級以上報刊雜志公開發表文學作品。先后在《雨花》《青春》《美文》《散文百家》《散文天地》《散文》《山東文學》《飛天》《滇池》《當代文學》《散文選刊》《新華日報》《農民日報》《中國報告文學》《海外文摘》等報刊雜志發表小說、散文、報告文學作品。有個人專著《中國淘寶第一村》《蘇北花開》《決勝故道》《相望長河》等15部。先后有作品獲江蘇省第六屆紫金山文學獎，連續兩屆獲得江蘇省報告文學獎、榮譽獎，四次獲徐州“五個一工程獎”，并獲江蘇省報紙副刊、華東報紙副刊、全國報紙副刊優秀作品獎。歷任鄉經管員、統計員、國營縣造紙廠副廠長、睢寧報社副刊部、專版部、廣告部主任，《睢寧政協》執行主編，縣文化館創作員等職。現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江蘇省作家協會會員、江蘇省報告文學學會理事。

文學感悟：向土地和人民報告

——答王建先生關于報告文學之問

《徐州日報》原總編輯、徐州市作協主席王建先生，就長篇報告文學《蘇北花開》由江蘇人民出版社出版發行后，與我就報告文學創作，進行了一次對話。內容如下。

王建：讀了你的《蘇北花開》，感覺你對實施鄉村振興戰略，懷著燃燒的激情。你為什么要寫《蘇北花開》？

答：蘇北算是窮鄉僻壤，一條古黃河在這里流經了660多年，留下了一地泡沙鹽堿，然后就走了。

窮地也開花！除了堿花，還有頑強生長在堿花之上的野草弱樹，它們不畏貧瘠，雖然營養不足，卻也要開花。這是了不起的生命，生活在黃道兩岸的農人也是這樣。固然貧困弱小，精神之花照舊倔強綻放。脊梁在淚水和汗水中挺拔，皺紋在風霜和長夜中凝結希望。2017年臘月二十八，睢寧縣姚集鎮高黨新村的農民，舉行自己組織的迎春大聯歡。他們通過3年的奮斗，推倒了破草屋，建起了新樓房，被國家住建部等七部委命名為“全國美麗鄉村示范村”。聳立在陽光下的別墅新舍，花團簇擁，張燈結彩。農民自編自演的節目，歡快奔放。

我在他們的村史館里，見到了一棵復制的老桑樹。枝葉繁茂葳蕤，氣勢偉岸攝魂。令人驚訝的是，兩個人摟抱粗的主干被劈為兩半。村民說，這里靠植桑養蠶為生，當年一個夏天，一串電閃雷鳴，一團火球落地過后，這棵百年老桑樹的樹干，就被一劈兩半。村民以為它必死無疑。哪知來年春天，它又發芽抽技了！

我對老桑樹肅然起敬，暗下決心，要寫這塊土地上的一個傳奇。這就是后來的《蘇北花開——從薄弱鄉村到美麗鄉村》，被列為江蘇人民出版社2019年十大好書之一。

王建：你如何用一個字或詞，來表述對高黨新村的印象？為什么？

答：用一個字吧，叫“錦”。過去，蘇北的高黨村是一枚桑葉，綠瘦干澀，大概是滄桑吧。即便結成繭了，也并不是個個十分飽滿潔潤。結繭的蠶也有缺吃少喝的時候，有許多營養不良。而今，這片土地上結出了“新繭”，抽出了亮絲，織成了新綢錦緞。錦是中國農民的生活智慧藝術，向全世界展現了它的絢美。蘇北高黨新村，就是中國當代的一幅織錦。它織進了鄉村的夢想，呈現了農民喜悅的想象，觸到了自己創造的新生活的質感。

王建：你是如何完成這部作品的？是不是充分地完整地表述了自己的訴求？在作品中得到體現了嗎？

答：這部作品是這樣完成的。2018年2月中旬，我來到了高黨新村，住在時任村支部書記家里，原因是他家二樓有一間空房，他不想麻煩別人，就讓給我臨時住了。然后村里安排一位德高望重的退休老教師宋之昌，全程引路負責我的采訪。在長達3個多月的深入生活中，先后接觸了近百名村民、黨員干部，完成了初步素材積累后，緊接著又利用近2個月時間，去了魏集鎮湖畔槐園、王集鎮鯉魚山莊、雙溝鎮官路小區、嵐山鎮邢圩社區、梁集鎮現代農業科技園、睢河街道等地繼續采訪。

2018年7月開始動筆創作。先后易稿10余次。在創作中，江蘇人民出版社總編輯、責任編輯，《徐州日報》總編輯、徐州市文聯主席都給予了熱指導與支持，化解了創作中的難題。2019年1月，書稿交到江蘇人民出版社后，社領導班子研究決定，集中時間、人力、物力迅速出版發行。

睢寧是我的家鄉，從小生長在這塊土地上，對它有著切膚的認知和體會，也對它懷著深切的鄉情和企盼。對它的苦難不幸和貧困落后，產生的不僅僅是同情，還有憂傷。我無法忘掉人們饑餓的表情，也無法忘掉農人對土地貧瘠的傷心。他們對這塊土地愛之深也痛之切，在我幼小的心靈里就扎下了根。破敗的草房，枯瘦的莊稼，難咽的地瓜湯，在墳地里躲瘧疾的情景，現在回憶起來也還是心痛。

我要呈現給讀者的，或者我要記錄的，是在蘇北這塊積貧積弱的土地上，農村煥然一新的面貌，是用什么力量實現的？農民的心理發生了什么變化，還有什么訴求？他們對新生活的認識和態度起了什么變化？在他們的內心深處還有什么想法？面對嶄新的生產生活環境，他們做沒做好去適應的準備？

毫無疑問，新時代里的鄉村振興，建起的不僅是新的村莊，還有新的文明。千百年來落后的舊基礎，在今天已被推倒重建，農民過去的生活乃至風俗習慣，已經注入了一股新的清流。那些普通群眾、黨員干部，在靈魂深處對黨和政府的信任、擁護，對明天的美好憧憬、期待，絲毫沒有動搖。優秀的傳統農耕文化之根，在他們心里扎得又深又牢。

至于說是否充分完整地表述了我的創作訴求，怎么說呢？應該基本上是吧。不充分的原因是功力不夠，不完整的原因是認識不夠。農村是一口深井，是一座宇宙。作為記錄者的我光有忠實于她的初衷還遠遠不行。必須的而且是沒有選擇的，把你的笑和淚與他們的笑和淚交融在一起，心跳著同一個節拍。通過閱讀歷史了解中國的農村，更要通過生活了解現實中的中國農民，忠實地記錄今天發生的歷史巨變的真實。

王建：我看了你的《蘇北花開》，高黨的“黨”字果然有它的內在邏輯。但總感覺還有些話藏在字里行間中。是你沒發現，還是沒有寫？

答：天地間的萬事萬物都有它的內在聯系，看似巧合無意，實際上邏輯是存在的。高黨名字，源于在苦難年間，一位高姓人家在故黃河南堰下的路口，開了一家黨子店，為過往客商提供臨時食宿方便，叫混窮的生意。現在成了全國美麗鄉村示范村，村民們的喜悅和自豪是不言而喻的。宋之昌說：“你猜今天高黨人是怎么說的？叫‘高舉紅旗跟黨走’。”而黨村支部副書記宋之武，一位純樸農民大漢，蹲在地上，一邊說這句話現在就掛在村部會議室墻上，一邊在地上比劃著，接著說字是分兩行排列的，上面的“高”正好與下面的“黨”并在一起了！這就是高黨。所以村里喊出的口號是，高黨高黨，勇不可擋！這是巧合嗎？是又不是。自有其中的邏輯。

至于字里行間藏沒藏話，肯定是藏了。不是說人貴直文貴曲嗎？藏的是思考，是字外之字，話外之話，是對讀者的尊重。所以不是沒發現，也不是沒有寫，肯定是發現并寫了！只是表述的方法達不到水準罷了。

王建：游走在散文和報告文學之間，你的痛苦和快樂是怎么分割的？

答：這個沒有感覺到有分割之痛，卻有擁抱相融之樂。所以我不分割二者之間的同脈關系。好的報告文學必有散文的韻味，而能寫出好散文的手筆，寫報告文學決不會差。我寫《蘇北花開》時，腦子里轉的是報告文學，手下寫的是散文，是非虛構散文。而且要求自己以散文化來寫報告文學，還要寫出散文的詩意。當然不會有切割之苦，反而有把它們合體的快樂。

王建：散文創作經驗的遷移，之于這部報告文學作品，對你未來的散文創作會有什么新的啟迪？

答：嘗試了一下，受益匪淺。而且這部報告文學作品的成功，離不開散文的貢獻，甚至是居功至偉。反過來，報告文學對我今后的散文創作，將會起到極大的幫助。因為在創作報告文學時，它所要求的思想、架構、語言、情思、細節，以及對現實生活的再認識等等經驗，對散文創作是不可多得的營養。相信在今后的散文創作中一定會有新的嘗試。

王建：“表達自己的發現”，這個“自己的”和“發現”你是如何看待的？

答：真實的自己的發現總會是獨有的。而且要堅持自己的發現，相信自己的發現，不斷完善自己的發現。那么又如何表達自己的發現呢？那就是報告讀者真相，讓讀者以自己的認知再去判斷作者的發現。而自己的發現，是發現了群體，發現了社會。所以表達的一定是人民的，時代的，現實的，先進的。作者要善于發現今天的微火亮光，因為它會引來明天的燦爛明媚。如果作者看到了灰暗，認識到了丑陋，那么也必會發現光明和美麗而傾情表達出來。這是理想的描述，人民的需要。

王建：一個作家如何在生活的“大田”里獲取營養？

答：除了老老實實在生活的“大田”里扎下深根，別無辦法。現實主義作家很難做到無土栽培，那樣會有什么樣的結果，可想而知，是無花又無果。要當好人民作家，為“大田”增色。因為所有作品的營養，都來自于土地的供給，否則生命如草木一樣將夭折。扎密根，扎深根，“大田”里有無窮的營養，讓你根深葉茂，蓬勃旺盛。

王建：下一步還有寫報告文學的打算嗎？如果有人寫《高黨傳》或《睢寧傳》，你會給些什么建議？

答：下一步還寫不寫報告文學，不是由我現在個人決定的。要看題材是否觸動了我，還要看我是否有勇氣承接。從你推薦我寫《好人九歌》開始，這幾年短篇不算，幾乎是以每年一部半的速度，寫下了《中國淘寶第一村》《氣象睢寧》《東風吹》《逐夢下邳》《玫瑰足跡》和現在的《蘇北花開》，以及《正氣貫長虹》等8部長篇報告文學，其中7部是寫睢寧本土的，傾注了我對家鄉的感情。《東風吹》是中國作協定點項目，《逐夢下邳》是省作協重點項目，《中國淘寶第一村》獲江蘇省第六屆紫金山文學獎、首屆浩然文學獎。在4年時間里，《中國淘寶第一村》和《蘇北花開》，兩度名列江蘇人民出版社當年的十大好書，對一個作者來說，這是十分榮幸的。

中國農村任何一片土地，都值得報告文學作家去書寫，去記錄。我當然希望有人來寫另一種氣象的《高黨傳》和《睢寧傳》！我給出的建議是，作品的心跳和你描寫的時代心跳，是和人民一樣的同一顆心跳。不貼緊人民的報告，不是好的文學擔當，也無法達到審美的美好境界。

作家 劉仁前

劉仁前，筆名劉香河、瓜棚主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文學創作一級，泰州學院客座教授。迄今為止，在《人民文學》《中國作家》《大家》《天涯》《鐘山》《黃河》《西部》《雨花》《山東文學》《安徽文學》《朔方》《湖南文學》《長江叢刊》等發表作品400余萬字。曾獲全國青年文學獎、汪曾祺文學獎、中國當代小說獎、江蘇省紫金山文學獎、江蘇省“五個一工程獎”、第二屆施耐庵文學獎特別獎、《安徽文學》獎等。著有長篇小說《香河三部曲》（《香河》《浮城》《殘月》），小說集《謊媒》《香河紀事》《香河四重秦》，散文集《楚水風物》《生命的年輪》《五湖八蕩》，長篇紀實文學《“民抗”司令——任天石烈士傳》《丹心如虹——譚壽林烈士傳》《大潮奔涌》等多部，主編《里下河文學流派作家叢書》多卷。作品收入《中國新文學大系》《中國小說家代表作集》《中華文學選刊》《小說選刊》《小說月報》等多種選本。長篇小說《香河》，被譽為“里下河風情的全息圖”、里下河版的《邊城》，2017年6月被改編成同名電影搬上熒幕，獲得多個國際獎項。2023年9月，《香河三部曲》英文版、中文繁體版面世。

散文作品曾榮獲中國散文年度獎、汪曾祺文學獎、《安徽文學》獎、江蘇省報紙副刊好作品一等獎、華東地區報紙副刊好作品一等獎等，入選江蘇省散文雙年鑒、中國最美散文、《中華文學選刊》《散文海外版》《散文選刊》等多種選本，在《大家》《美文》《華興時報》等報刊開設個人專欄。

創作談：潛心構建

“香河”文學地理

從長篇小說《香河》，到《浮城》《殘月》，我完成了以“香河”為基地的長篇三部曲的創作，拿出了70多萬字的《香河三部曲》，由此被著名學者丁帆先生譽為用長篇書寫里下河歷史變遷的第一人。

從20世紀80年代，我的短篇小說《故里人物三記》在全國獲獎，到2019年由《喊工》《大瓦屋》《罱河泥》等15個系列短篇所構成的短篇小說集《香河紀事》出版，再到2020年發表中篇小說《月城之戀》《相逢何必再相識》，并由此出版中篇小說選集《香河四重奏》，我不僅完成了“香河”書寫在小說體裁上的全面涉及，而且完成了對“香河”這一文學地理的更深入更深情的挖掘。

在我的長篇小說《香河》的扉頁上有這樣一句話：“謹以此書獻給故鄉死去的和活著的鄉親們。”到了2019年10月作家出版社出版的短篇小說集《香河紀事》的扉頁上也有一句話：“向生我養我的故鄉奉上痛徹心扉的愛。”有評論者對此這樣評價：“當中國進入現代化轉型的時期后，鄉土文明的整體性開始漸次破碎，甚至逐漸消逝。劉仁前深切地意識到這一點，他選擇了一種自然實在的文風書寫故鄉，以極為質樸的文字將鄉土世界的整體性經驗記錄下來，讓那些平凡的香河人在日常生活中煥發出獨特的光芒，建構出一個獨特的香河世界。”

我致力于“香河”文學地理的構建，其足跡可追尋至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當時的我，也才二十六七歲。因短篇小說《故里人物三記》參加《中國青年》雜志舉辦的全國小說征文獲得二等獎，才有機會第一次去了首都北京。第一次去就到人民大會堂領獎。這對于一個二十六七歲的農村青年來說，無疑是幸運的。讓我感到幸運的還有，《故里人物三記》得到了著名作家陳建功先生的肯定。陳建功先生為《故里人物三記》寫了點評。他在點評中第一次把我的小說和汪曾祺先生的創作風格聯系在了一起。陳建功先生不僅對我小說中白描手法的運用給予了肯定，而且指出學汪曾祺先生者眾多，將“汪味”學得如此到位的還不多。這對我來說，無疑是一個巨大的鼓勵。這同時也讓我確立下了書寫“香河”文學地理之目標。

2005年前后，我開始了第一部長篇小說《香河》的醞釀。《香河》30多萬字的寫作，我只用了短短40天，就順利完成了，整個寫作處于一種井噴狀態。

《香河》出版后，被譽為“里下河版的《邊城》”“里下河風情全息圖”。2017年6月，《香河》被改編成同名電影搬上熒幕。此后，電影《香河》走進北京電影學院舉行專家觀片研討會，專家們對《香河》所表現出來的在“雙匱乏時代”人們對自由生活的追求和向往，給予了充分肯定。此后，電影《香河》應邀參加溫哥華、開羅、南非、俄羅斯等多個國際電影節，獲得了6項提名、1項大獎。凡此等等，《香河》正在散發其特有的魅力。

《香河》結束的地方是《浮城》的開始。在《浮城》中，我的視點上移了，《香河》的視點是最基層的村子，而《浮城》的視點從村子到了鄉鎮，到了縣城，但它呈現的仍然是里下河地區的景觀，自然的、人文的和政治的。《香河》中青澀少年柳成蔭大學畢業后幾經磨煉，到了《浮城》里，已經成了楚縣的縣委書記。

《香河》與《浮城》在故事時間上的無縫對接不是偶然的，我試圖勾勒出自20世紀60年代到90年代完整的鄉村社會生態全景。《浮城》的著眼點是非政治學，是鄉村社會學與文化學，它延續了《香河》的美學風格與意義圖式。

《浮城》中寫到的百年一遇的洪水，對各市縣領導人的任職、起伏、命運和他們對地方經濟與社會發展的影響有著清晰的記憶。這是一種來自傳統的知識自覺與歷史思維，是一種中國特色的集體記憶模式，具有一定的普遍的意義。

《浮城》出版后，先后榮獲了施耐庵文學獎和紫金山文學獎，并且成為泰州地區首部榮獲紫金山文學獎的長篇小說。施耐庵文學獎評委會寫給《浮城》的頒獎辭是這樣陳述的——

“劉仁前的《浮城》是他鄉土寫作之旅的延續，他再次用他的‘香河’敘事完整地呈現了以鄉規民俗為依托的小傳統下安全而自足地運行的‘鄉土中國’。作品不僅在后鄉土社會為人們留下了具有實證意義與方志價值的蘇中平原水鄉的典型風俗畫，而且揭示了中國農村生存與發展的路徑依賴、社會結構和政治生態。作家對地方的執著書寫顯示了一種來自傳統的知識自覺與歷史思維，他對地方的生活化、細節化、個體化、傳奇化和情感化的美學處理證明了新的‘微觀地方史’的可能性。”

2015年1月，我的第三部長篇小說《殘月》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殘月》仍然續寫的是香河的故事，作為“香河三部曲”的終結篇，《殘月》講述了在21世紀初的當下，柳氏家族第四代人、柳安然之重孫、柳春雨之孫、柳成蔭之子——柳永，長大成人之后的青春愛情、情感糾葛、初涉社會的心路歷程。

小說展示了在一個“金錢”主導一切的社會生態里，人們只能在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物欲橫流的塵世，無奈地演繹著各自殘缺的人生。

《殘月》問世之后，有記者向我發問：對于家鄉的描寫，大多作家會不吝惜溢美之詞，而您卻反其道行之，《殘月》作為“香河三部曲”的終結篇，故事“畫面”并不那么美好，甚至有些灰暗，您為什么要這樣處理？您又為何給小說留下一個沒有結局的結尾呢？

我的回答是，在寫《殘月》時，我并沒有按照傳統審美，選擇讀者期盼的大團圓結局，而是批判當下社會蕓蕓眾生的“殘缺人生”，這是對現實生活的一種影射，也是對道德評判標準的一種修正。但這并不代表我不愛我的家鄉，恰恰相反，我覺得這是一個有責任感的作家，用警醒和反思來表達對家鄉最真誠的愛。

我一直堅持“用手中的筆，告訴世人家鄉的一切”，同樣也包括把那些丟失的、遭受破壞的東西告訴讀者朋友，讓我們從中獲得某種啟迪吧！

細心的讀者自然會注意到，前面我只談了小說，沒有涉及散文。其實，我書寫的“香河”，還有大量的散文作品：《楚水風物》《愛上遠方》《那時，月夜如晝》《生命的年輪》《五湖八蕩》，等等。2022年，我在《人民文學》第八期發表長篇散文《湖蕩》，引起了讀者廣泛關注，這其實也是對“香河”更為直接的書寫，家鄉的自然生態、風俗風情、歷史人文等在文中得到了很好的展示。

著名評論家曉華女士曾這樣評價我的創作：“有了《香河三部曲》，有了《香河紀事》，劉仁前的空間敘事還會向哪里延伸？那只能由他鄉愁的濃度決定了，至少到目前為止，他還是個在鄉情中沉醉未醒的人。”

在這里，我可以肯定地告訴讀者朋友們，我的筆觸當然是離不開“香河”的了。

責任編輯/雨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