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接峰
【摘要】媒體參與農村現代化治理,對于推動農村振興、實現農民共同富裕有著重要的現實意義。傳統單向宣傳模式下,媒體參與農村現代化治理面臨著功能失調、結構失衡、行為失范、方式闕如等一系列困境,這些問題掣肘了媒體參與農村社會治理的功能釋放。究其根源,傳統傳播體系是以工具性為核心的功能定位,忽略了農村社會、文化需求和利益訴求。文章認為,以公共性為核心的公共利益發聲與公共準則協商機制在滿足農民基本需求、防范農村社會風險和促進農村社會健康和諧發展等方面起著關鍵作用。
【關鍵詞】發聲機制 協商機制 農村治理 傳播體系
【中圖分類號】G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6687(2024)1-061-07
【DOI】 10.13786/j.cnki.cn14-1066/g2.2024.1.008
長期以來,媒體對農村的公共傳播服務一直較為脆弱,信息傳播在農村現代化治理中沒有被足夠重視;對農傳播如何在滿足農村基本需求、防控農村社會風險、促進農村民生發展等方面發揮積極作用,也缺少足夠的理論關注與研究。盡管近年來應對農村公共衛生事件過程中,不少學者開始關注農村“村村通”廣播所發揮的重要作用,但將緊急情況下農村動員手段視為農村傳播的常規模式,顯然不能適應當下農村發展的實踐需要。因此,如何建設農村媒體、如何發揮農村公共傳播的作用,就成為當前農村現代化治理過程中亟待解決的理論和實踐問題。農村傳播體系建設雖無關乎經濟建設的大局,卻是促進農村現代化建設和實現共同富裕的重要支撐點。所以,必須把進一步完善農村公共傳播基礎設施,構建覆蓋全部農村、適合農民、能夠可持續發展的新型農村傳播體系,提高到全面貫徹落實高質量發展和加快實現農村現代化的理論高度,才能為農村傳播體系建設找到一條可行的路徑和方法。
一、農村傳播體系建設的現實需求
農村廣播作為典型的單向宣傳方式,其被動性特征決定了其難以有效參與到農村現代化治理中。傳統農村社會互助體系解體,以市場交換為特征的新型農村社會關系日益占據主導地位,[1]農村社會交往關系的變遷直接導致了傳統組織體系的結構失衡、功能失調、行為失范、方式闕如等一系列問題,農村傳播體系在此變遷中顯得更加脆弱。這不僅暴露了以工具性為核心的傳統傳播模式功能定位的缺陷,也顯示出傳播體系建設忽略了農村社會的現實需求和農民的利益訴求。
1. 農村傳播面臨新的問題
關于農村社會變遷有三個觀點具有代表性:一是“農村社會出現了值得警惕的‘原子化’趨向,鄉土團結陷入困頓”,[2]這一觀點認為農村的社會結構已發生變化;二是“農村社會在工業對農業、城市對鄉村的擠壓下,面臨著價值失落和文化衰敗等一系列嚴重的社會轉型危機”,[3]這一觀點認為農村的文化結構已發生變化;三是農村的諸多問題“在實踐中的表現可綜合概括為農村社會的公共性衰落,而公共性衰落的后果則是社會治理危機以及由此導致的廣大農民生活質量的可持續提高受阻”,[4]這一觀點認為農村社會的公共性缺失問題已成為當前農村現代化建設中亟待解決的問題。
面對農村社會傳統價值基礎日益薄弱的現狀,建構新的農村公共傳播體系面臨諸多難題。首先,農村社會在中國經濟高速發展的初期遭遇了“市場與權力的雙重宰制”,[5]在小農經濟基礎上建立起來的鄉村互助體系和熟人社會也隨之衰微,農村信息傳播和社會交往也因此遭遇新的困境。其次,農村現代化治理的公共準則尚未建立,需通過公共傳播介入農村社會生產實踐之中,尤其是為農村社會公平呼吁“介入性和參與性的力量”。[6]而介入性與參與性在當代社會日益重要,隨著農村經濟的改善,逐步富裕起來的農民開始尋求政治上、文化上被尊重,這正是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二十大報告中進一步明確的:“我國社會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并緊緊圍繞這個社會主要矛盾推進各項工作,不斷豐富和發展人類文明新形態。”[7]如河南新鄭農村地區推行戲曲進鄉村制度,將文化公共服務模式納入農村傳播體系建設之中,從傳統的單向“送戲下鄉”到雙向互動的“種戲在鄉”,再到自我生成的“養戲在民”,用當地農民喜聞樂見的戲曲形式,探索農村公共文化服務的新模式,且找到了一個公共的媒介連接點,將原本離散的農民重新組織在一起。因此,新型農村傳播體系建設的文化貼近性、話語方式的在地化等,都需依據地區的不同來區別對待,這與傳統的“一對多”傳播模式有著顯著的不同。
農村社會長期以來依靠村莊自治實現社會發展,隨著傳統村莊的不斷瓦解,新的社區逐步建立起來,農村社會正在經歷巨大變遷。新型農村傳播體系需化解傳統傳播體系過度強調宣傳工具性思維與農村現代化建設主張傳播公共性思維之間的緊張關系,為推進農村現代化和建設共同富裕的新型社會發揮調節和平衡作用。公共性因此成為建設新型農村傳播體系的價值內核,并以此改變了傳統傳播體系工具性所帶來的緊張關系。以工具性作為價值定位的單向宣傳模式,是以犧牲介入性和參與性為代價的,由此衍生出對農傳播的結構失衡、功能失調、方式闕如等現實困境。以公共性為核心的傳播模式,不僅成為農村社會“建構協商的重要環節”,[8]而且成為縮小農村與城市數字鴻溝的內在需求。淘寶、快手等平臺推出的助農直播、農人短視頻等新的媒介形式,是內在需求的一種體現,不僅推動了農村物流服務業的快速發展,而且以現代媒介手段帶動了農村數字化的社會實踐。
2. 農村傳播的公共訴求
解決農村諸多現實困境的實踐前提是重建農村社會的公共性。尤其是隨著農村社會由宗族集居向單門獨戶鄉墅轉型,重建農村社會的公共性越來越迫切,這種對新的公共性的追求是農村傳播亟待解決的關鍵問題。正是農村傳統公共性的解體,使得農村社會治理、環境治理、農地關系等陷入多重新的矛盾之中。“農村公共性是農民組織化的持續動力……影響著農業農村現代化之路”,[9]“重建村莊公共性,建設一個基于村莊的強社會,是基層治理現代化的基礎”。[10]
盡管隨著經濟的發展,農村還會出現其他新的問題,但公共性始終是農村社會共同體需要共同遵守的基本準則。所以重建農村公共傳播體系,是農村社會公共準則建立的前提條件,公共性最終成為農村現代化進程中村民及其組織的共同價值選擇。“人們基于共同的事務而生活在一個共同體中,而交流則是他們擁有這些共同事務的方式。為了形成一個共同體或社會,他們必須在目標、信念、渴望、知識等方面是共同的。”[11]可見,農村公共傳播體系不只是信息交流與溝通的問題,還是重建農村社會共同事務的一種方式。為什么新型傳播體系對農村現代化治理有如此重要意義?一是從形式上看,依靠傳統的方法和路徑,作為基層治理組織的村委會很難在團結村莊和組織村民上發揮有效作用;[12]二是從實質上看,農民是附著在土地資源之上的生產者,而隨著土地的集約化經營,大量農民不得不離開土地,離開了土地的農民的經濟利益將難以得到有效保障。所以,無論是形式上還是實質上,農村社會傳統共同事務方式都已解體,而“現代社會公共性的缺失,正是孕育公共傳播的‘時代癥候’”,[13]“在面對社會的‘共識困境’時,公共傳播可以參與共識生產系統的建構”。[14]
因此,構建新型農村傳播體系就有著重要的社會整合作用,一是在形式上能夠彌補農村基層組織話語權、話事權失效后留下的治理缺陷,二是在實質上能夠監督脫離土地之后農村社會的利益再分配。也即新型農村傳播體系的功能定位有了新的變化:不僅要在形式上對農民進行賦權,讓農民用自己聽得懂的話語進行表達,而且要在實質上能夠重建共同事務并形成公共價值,這是中國社會現代化建設對農村傳播賦予的新的歷史使命。基于此,新型農村傳播體系建設有兩大基本職能:一是成為農村、農民公共利益的發聲者,二是成為農村社會公共準則的協商者。新型農村傳播體系對公共性功能的強調,并非對全媒體時代異質性價值目標的否定,而是多元主體間共同事務、共同價值構建的方式。當然,做到這兩點并不容易,一是要正確對待我國當前農村社會所面臨的緊迫課題,如農村稅賦制度和財稅政策問題、農村土地的產權制度問題、城鄉居民財產權的平等化問題、城鄉居民自由流動問題、城鄉國民權益共享問題;二是要正確處理農村傳播體系與農村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建設的協調發展問題。
二、農村傳播體系建設的公共邏輯
農村傳播除前面所說的普遍性問題外,還存在一個地域性差異的問題。由于我國東西部之間、南北之間發展存在著明顯的地域差異,不同地區農村富裕程度和農民素質也存在著較大差異,使得地域性差異問題隨著智能傳播和社交平臺的廣泛應用而被放大。不同區域的傳播訴求在形式與內容上差異明顯,這些差異的存在導致農村傳播體系難以形成過去那樣一種模式覆蓋全國的形勢,促使農村傳播地域化趨勢加強,無法形成強有力的公共議題。這就要求新型農村傳播體系建設必須優先考慮其內在的公共邏輯,優先回應地域化問題,將農村信息分享作為參與農村社會程序治理的重要調節手段,將農村信息流通和知識生產作為農村現代化治理的解決方案,直接參與到農民的日常生活之中,使得信息交流與傳播以公共的形式出現在廣大農民的慣常之中。
1. 新型農村傳播體系的公共意識
公共傳播是“以多元主體并基于公共性而展開的溝通互動過程、活動與現象,其目的是促進社會認同與公共之善”,[15]是“利用傳播的過程、技術和媒介,幫助人們全面認識他們所處的環境以及變革的手段,幫助人們解決沖突、達成共識,幫助人們制訂改革和可持續發展的計劃,幫助人們獲取必要的知識和技能以改善自身的處境和社會狀況,提高機構的效率”。[16]在農村公共傳播體系與傳統媒體語境下討論公共傳播的概念,有著很大的不同。不僅是由于“進入新媒體時代,公共傳播的理論視角發生轉向,在一種交互性的新型主客體關系中,公共傳播的公眾視角日益凸顯”,[17]關鍵是公眾參與演變為農民參與,盡管農民也是公眾特征的一部分。相對于作為群體特征的公眾而言,農民有著鮮明的異質化特征,其傳統差序格局并不具備公共屬性,所以,在農村建設信息交流的共享空間相對而言是一項具有挑戰性的任務。
農村傳播必然會經歷一個從外源發展到內源發展的過程,即更多地傾向于認為農民愿意被動地接受外來信息。隨著無線互聯網在農村地區的全覆蓋,農民已逐步擺脫對被動信息的依賴,進入主動參與信息生產與話語表達的新時代。新的傳播技術也鼓勵農民參與傳播過程,把農民的主動性和積極性調動和發揮出來,農民作為主體的身份和地位得到了彰顯。一旦農民的主體意識被激活,就意味著傳統傳播體系以灌輸和宣傳推廣為手段的信息傳播方式很難繼續維持,新的傳播技術不僅能夠滿足農民對信息的需求,而且還能夠拓展農民的交流空間,實現與外界平等對話。這一點對農民而言其實非常具有吸引力,長期以來農民被土地局限在狹小空間里,互聯網帶來一個完全異質化的世界。因此,新型農村傳播體系面臨一種改變,即新的傳播基礎設施已將信息交換作為一種參與協商的模式,迅速普及農村社會的每一個角落,這也使得傳統單向的宣傳模式不再適應農村社會發展的需要。新的傳播體系需思考如何讓新的傳播技術轉變為促進農村社會公共利益積累、提高農村自然資源配置效率的新平臺。農村的現代化建設,需要一個雙向互通的交流溝通體系,這不僅可以彌補農村基層治理的不足,還可以發動所有人共同發現和解決問題,并在協商一致的前提下實現共同富裕的目標。
新型農村傳播體系建設的目標,不局限于農民在傳播過程中的參與和協商,還要提升農民在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過程中的獲得感和歸屬感。農村與城市不同,實行的雖是以家庭承包責任制為主體的家庭經濟,但農民還集體享有山林、宅基地、自留地、承包地等大量自然資源,涉及村莊整治、小流域治理等公共利益。這些事項如果沒有農民的參與,或被少數既得利益者把持,不僅會降低農民的家園歸屬感與獲得感,而且共同富裕的社會目標也難以有效實現。所以新型農村傳播體系的建設,不僅可提高新時代農民對現代化新農村建設的獲得感,而且有利于提高農民分享國家現代化建設的受益感。
2. 新型農村傳播體系的公共價值
農村現代化的人民價值導向,意味著農村現代化本質上是農村日常生活的現代化。農民不僅習慣從日常生活中獲得趣味,而且更為關鍵的是日常生活中也蘊含著在地的家園感。某種程度上,維護家園感也成為農村傳播的情感訴求所在。一定意義上,家園感是農民對抗信息爆炸異化的一種方式。所以,農村傳播需在日常生活中利用農民能夠聽得懂的話語、看得見的物品,使得農民能夠清晰和流暢地獲得家園感。農村傳播必須契合農民對書面語言的疏離感以及對日常話語的親近感,契合農民日常生活經驗的逼真性。這種能讓農民參與其中的傳播模式越具有臨近性與接地性,就越能夠促使農民參與公共事務、遵守公共準則,越與現實世界感知一致,越容易參與分享和交流。
農村傳播要解決的一個關鍵問題,在于能夠對日常生活的意識形態進行管理,農民善于在日常生活中感知暴力、財富、知識等,這些是農村社會日常生活的主要構成部分,是農村現實人際關系的重要尺度。農村傳播在農村社會治理中所起到的作用,就是要避免農民被不斷增加的財富所左右,避免農村陷入暴力的無序風險之中。而放大其中知識的意義生產作用,能夠讓農民接受的知識一定是與日常生活密切相關的。所以,農村傳播需將農村社會逐步增加的社會風險轉化為新的公共準則。借助傳播手段將風險訴諸公共準則,是農村現代化建設有序發展的有力保障。公共準則一旦建立并得到有效維護,就能促進日常生活和社會交往的延續,從而避免出現社會交流的中斷,導致人類社會的諸多矛盾和風險。社會越來越多元化,多元主體之間就更加容易滋生互不理解,不同主體間的交流距離就會被加速拉開,社會隔閡也因此被無限放大。社會多元化也更容易促使知識傳播趨向碎片化,認知鴻溝、信息不對稱的差距進一步拉大。這意味著新型農村傳播體系建設必須承擔起團結村莊、組織村民的時代重任,而實現這一重任就必須搭建起一個能夠為公共利益發聲的平臺,能夠為公共準則提供協商的運作機制。由此,農村現代化對農村傳播體系提出了新的要求。
(1)農村傳播要介入農村日常生活之中。現代化首先就體現在農民生活方式的改變上,農民的日常生活里潛蘊著農村社會的公共利益和公共準則的理想條件,農村傳播的目的就是要將農民日常生活中的瑣碎交往經驗升華為農村社會的公共準則。只有有效維護農民日常生活中的公共準則,維護農村社會日常生活的基本秩序,尊重農村日常生活的基本規則,賦予農民平等發起對話和回應對話的權利,農村社會的現代化治理才有了堅實的基礎。如北京延慶區通過“北京延慶”APP將過去基層政府職能簡化為當下農村建設亟待解決的服務模塊:文化文藝、醫療保健、健身體育、法律咨詢、科學科普、教育培訓、個性化項目等。村民日常生活需求均可以通過手機一鍵式操作得到回應,政府職能通過傳播平臺直接演變為服務菜單,農村傳播直接轉化為公共服務,村民訴求與信息供給能夠得到及時響應。這種轉變不僅提升了基層政府部門的工作效率,而且直接參與到農村現代化建設之中。
(2)農村傳播要實現對農村社會理性的詢喚。農村社會作為一種典型的“弱文化”社會,更看重自然社群及家庭經驗,更傾向于關切家庭作為單元在自然村落中的處境和位置,以及維系所在村落存續、發展的社會價值。“現代化素養的高低并非農村社會現代化治理的決定性因素,人們更看重熟人群體或可信任的社會關系的偏好與合意。”[18]建立在互聯網基礎設施之上的新的傳播技術,賦予農民更加多元、敞開、持續的發聲機會和公共協商權力,徹底打破了傳統農村依靠人際關系建立起來的熟人社會的情感機制,農民也可借助社交媒體隨時實現交換個人生活片段和共情的需求。最為重要的變化是,農民能夠隨時參與到公共事務中,且隨著參與人數的增加,個體的見解就會逐步協商一致成為公共理性。
(3)農村傳播要善用在地知識。農村社會相對落后于城市的發展,由于每一地域農村的資源稟賦不盡相同,各地農民的在地知識也與其土地、資源、歷史經驗等相互關聯。傳播作為一種知識生產,“需與現實世界的整體境況相關聯,而不能僅產出懸隔于現實世界之外的變量和數據”。[19]因此,農村傳播須與農民的在地知識連接才能發揮效用,這種在地性包括話語體系、習俗、人情觀念等。農民的在地視角、日常生活的現實需求和在地經驗,通過公共傳播被建構為農村社會的公共準則,反過來,現代化的公共準則只有經過農民在地經驗的詮釋和檢驗,才能成為農村社會的共識體系。
三、農村傳播體系建設的運行機制
1. 公共利益賦權
(1)為公共利益發聲的傳播機制是新型農村傳播體系的一種賦權方式。基于互聯網的傳播技術已對全民進行了技術賦權,也即在技術上取消了傳統媒體所壟斷的代言功能和信息過濾功能,實現了人人發聲和信息暢通。因此,作為農村現代化治理多元主體的組成部分,農村傳播的一個重要職能就是為公共利益發聲。這是農村“弱文化”場域下,農村傳播滿足剛性需求的最重要的價值體現。新型傳播體系的社會治理價值體現為,能夠讓農民獲得更多實質性的發聲機會,從而彰顯農民被忽略的主體意識,緩解以強凌弱、權威宰制的風險,推進平等精神和平等價值,這也是實現中國夢和共同富裕的基本保障。“平等具有基于正義要求的內在價值”,[20]因此,搭建一個基于實現農民自主發聲的傳播平臺,成為構建新型農村傳播體系的首要任務,農村公共傳播需與農村社會的多元主體間形成平等交流、友好協商、良性互動,以有效克服農村社會公共治理失效的問題,實現農村傳播從為宣傳灌輸到為公共利益發聲的轉變。
(2)為公共利益發聲與傳統主流媒體為公眾代言,本質上一脈相承。為公眾代言是作為主流的媒體代表大多數社會公眾亮明態度,意在引導公眾輿論走向一致,而為公共利益發聲則是個體作為參與者獨立表達對公共權益的態度,意在爭取主流意見符合大多數人認知。代言機制曾在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初期社會生產比較落后的情況下發揮了巨大的社會整合和動員作用。進入新的歷史階段,中國社會發展格局和社會生產狀況間出現了結構性的矛盾,發聲機制在面對發展不平衡和不充分的主要矛盾時,具有很強的調和作用。尤其是農村傳播過程中的發聲機制,有利于平衡地區、城鄉間的認知差異,彌合收入差距拉大衍生出的社會裂痕,提升農村社會文明程度和農民素質。隨著農村現代化建設對共同價值的追求成為農村社會的主要訴求,發聲機制成為農村現代化治理的主要推動力。
一是外部推動力,無論是基層政府還是傳播平臺,須有為農民謀福利的政策動機,尤其是農村發展不充分的地區,公共服務的發展還不充分,社會發展的成果還不足以惠及這些地區的農民,新型農村傳播體系就需要打破這種新的不平衡,從而彌合農村地區因發展不充分所滋生的弊端。新型農村傳播體系就需要在發展不平衡的社會主體間建立充分的發聲機制和協商機制,使得社會發展資源在社會主體間形成相對合理和公平的再分配,至少是公共服務供給能夠在各社會主體間形成比較充分的信息對稱。二是內部推動力,村委會和村民自身必須要有實現農村現代化和追求共同富裕的內在愿望,農村、農民的需要和向往才是新型傳播體系建設的內在推動力。正是外部動機和內在愿望形成的合力,使得農村傳播成為實現各社會主體共同價值一致的關鍵環節,最大限度地調動農民參與農村現代化建設的主動性,提升農民在中國式現代化建設中的獲得感、幸福感。正是從這個維度出發,發聲機制在一定程度上成為推動農村公共服務供給和社會發展資源有效分配的公平保障,成為提升村民生活品質和增進社會福祉的有效手段。
(3)農村傳播參與農村現代化治理是農民的需要,更是農村社會自身規避社會風險、確保長治久安的需要。風險社會的到來使農村社會面臨諸多新的考驗,將農村傳播與農村社會現代化治理結合在一起統籌設計,不僅為農村現代化治理找到了長治久安的可能性,也為農村傳播體系建設找到了出路。“風險和信任交織在一起,信任……或把這些危險降到最低的程度”,[21]傳統農村社會是依賴互助合作建立起來的熟人關系,隨著互助合作的瓦解,需在新的社會生產力條件下建立新的社會關系。農村經濟的發展使得原本建立在集體經濟基礎之上的農村社會變得碎片化,農村自治組織也失去了號召力,需要有新的公共平臺為農村的公共利益發聲,并通過公共利益重新將農村社會連接在一起。因此,農村傳播其實已超越了傳統政治宣傳的范圍,參與到農村社會公共價值的供給當中,實則已成為保障農村社會健康有序發展的基礎設施。如疫情期間,農村廣播就與當地政府在疫情防控過程中形成了很好的合力,成功應對疫情,妥善處理疫情防控過程中出現的新問題和新矛盾。
2. 公共準則賦權
(1)為公共準則提供協商的平臺是農村傳播另一重要職能。公共準則是不斷碎片化的農村社會以及不斷原子化的農村家庭,重新組織成為一個共同體的關鍵所在。共同體的本質是協商,[22]農村社會原本就建立在宗族協商的自發民主基礎之上,在宗族勢力和熟人社會面臨解體的當代農村,需要重建協商機制。一是協商有利于農村公民社會的建設。傳統農村社會實行的是家庭個體經濟模式,長期以來的小農經濟格局限制了農民的思路和眼界,缺乏公民社會理念。提倡農村公共傳播就是主張關注公共利益和公共準則,將農民以及家庭通過公共準則重新組織起來,形成公民社會,以此提高村民的社會公德,構建相互信任的關系。二是協商有利于信息共享。沒有信息溝通和共享,無所謂信任,信任是信息對等的結果。開放的社會需要足夠的信息分享,充分的信息自由流動又改變了信息結構的鴻溝,使得農村社會的現代化發展逐步平衡和充分起來。
(2)能否獲得充分的協商是現代化的重要前提。新型傳播體系為公共準則提供了充分協商的機制,使農民實實在在介入現代化發展之中,而不是被排斥在外。農村傳播首要任務就是要使農村社會的公共利益有人關心,農村社會的公共準則有人關注,農村社會的公共風險能夠控制。充分協商不僅使得農民可以共享科技進步、社會進步帶來的知識平等,而且使共同價值成為一種社會理想。多元、平等、理性的協商機制,有利于農民在相互妥協中達成共識,使農村社會風險得以防范和化解,維持農村社會的持續、安全、穩定。
(3)新型農村傳播體系需要承擔起塑造農村多元主體間和諧關系的時代使命。新型傳播關系須建立在能夠為農村社會提供充分協商的基礎上,成為農村多元主體間實現利益平衡的新路徑。有效的傳播關系能夠通過多元主體的充分協商來增進各方利益,而不是以削弱他人利益來實現自我利益的增進。因此,充分協商成為新型傳播體系參與農村社會現代化治理的基本特征,協商機制使得農民作為主體被置于共同價值建構的過程中,農民不僅成為農村社會現代化治理的參與者,而且成為農村實現共同富裕目標的行動者。
結語
同經濟建設相比,農村傳播體系建設略有滯后。盡管近年來“村村通廣播”工程成績斐然,但農村廣播依然局限于傳統單向宣傳模式,其背后所遵循的還是灌輸與推廣邏輯。灌輸與推廣在重大公共事件發生時的確起到了組織和動員作用,但與農村現代化建設整體進程和理念仍不匹配,其單向宣傳的方式受到線性播出的時間約束,信息的容量和時效性受到影響。隨著新的傳播技術廣泛進入農村,智能手機在農村越來越普及,農民能夠獲得更多樣化的信息,單向宣傳的鄉村廣播優勢就被局限在重大事件的告知上。隨著農村社會由村落聚居不斷向鄉墅散居轉移,農村社會基層結構日益趨向于原子化,傳統單向宣傳方式已很難讓農民信服。尤其是村莊作為共同體紐帶的作用已式微,如何在新的基礎之上重建農村社會共同體,成為推進農村社會現代化進程中的一個嶄新命題。
因此,新型農村傳播體系建設本質上要讓全體農民都有機會憑自己的能力參與現代化進程,分享國家發展的成果。而這個成果在過去被認為是物質現代化的成果,現已演變為物質現代化取得顯著成就之上的精神文明成果。這就是新型農村傳播體系建設必須提及公共傳播的原因所在,其背后蘊含著中國式現代化的理想追求。[23]建構以公共性為核心的農村公共傳播體系是基層媒體融合革新的關鍵所在。在公共傳播機制下,媒體與平臺、政府與個人等主體之間形成相互尊重、平等對話、溝通協商的社會氛圍,農民能夠在維護自己切身利益的基礎上,獲得為公共利益、公共價值發聲的機會和權力。農民能夠參與公共政策的制定、承擔公共治理的責任,是現代農村社會多元主體間達成共識的前提條件,是實現農村共同富裕的理想準備。
需要指出的是,農村公共傳播體系不是簡單鼓勵多元主體意見的表達和集合,也不是采取簡單的民主集中制或者少數服從多數,而是注重信息對稱基礎之上的充分協商。協商的過程,本質上就是農村現代化推進的過程,這個過程中,農民習得了知識、技能。新的體系鼓勵多元主體作為現代化建設者,在發聲、協商和學習中強化自我理解,強化對共同價值的遵守,這是現代化社會內生治理機制的要求。[18]農村現代化的供給需通過公共傳播實現對農民的改造,公共傳播是塑造中國夢美好愿景和推動公共服務均等化的輿論準備和保障。這意味著傳統傳播機制供給的是信息、知識、技能,而新的傳播體系供給的是利益、準則、價值。前者的運作機制是宣傳、灌輸與推廣,后者的運作機制是發聲、協商和賦權。
參考文獻:
[1] 王向陽,呂德文.“人情式微”:近年來中國農村社會關系變遷研究——基于勞動力市場化視角的過程—機制分析[J]. 學習與實踐,2022(4):101-112.
[2] 呂方. 再造鄉土團結:農村社會組織發展與“新公共性”[J]. 南開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3(3):133-138.
[3] 錢寧. 農村社區治理創新與社會工作者的使命[J]. 湖南農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4(3):1-5.
[4] 武中哲,韓清懷. 農村社會的公共性變遷與治理模式建構[J]. 華中農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1):15-21.
[5] 許鑫. 傳媒公共性:概念的解析與應用[J]. 國際新聞界,2011(5):63-70.
[6] 吳飛. 公共傳播研究的社會價值與學術意義探析[J]. 南京社會科學,2012(5):102-111.
[7] 習近平. 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 奪取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勝利——在中國共產黨第十九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M]. 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5.
[8] 胡百精,楊奕. 社會轉型中的公共傳播、媒體角色與多元共識——美國進步主義運動的經驗與啟示[J]. 中國行政管理,2019(2):128-134.
[9] 翟軍亮,吳春梅,黃宏. 農民組織化與農村公共性的交互性建構:理論框架、當代實踐與未來路徑——兼論推進農業農村現代化的路徑選擇[J]. 南京農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9(6):61-70.
[10] 賀雪峰. 鄉村治理中的公共性與基層治理有效[J]. 武漢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3(1):166-174.
[11] 約翰·杜威. 民主與教育[M]. 俞吾金,孔慧,譯. 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7:6.
[12] 楊軼華,祁曉民. 公共協商:企業參與農村社會福利供給的路徑探索與共同富裕——基于吉林省白山市某案例的實證研究[J]. 北京行政學院學報,2022(2):110-121.
[13] 馮建華. 公共傳播:在觀念與實踐之間[J]. 現代傳播,2017(7):21-25.
[14] 石永軍,龔晶瑩. 論公共傳播消解“共識困境”的結構性作用[J]. 現代傳播,2020(1):58-61.
[15] 王芹,唐元松,鐘耀廣. 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公共傳播機制[J]. 民族學刊,2022(7):16-23.
[16] 李萌. 美國公共傳播研究的歷史考察:公共傳播現代化范式的生成、危機與重構[D]. 華中科技大學,2012.
[17] 馮建華. 公共傳播:在觀念與實踐之間[J]. 現代傳播,2017(7):21-25.
[18] 胡百精. 公共協商與偏好轉換:作為國家和社會治理實驗的公共傳播[J]. 新聞與傳播研究,2020(4):21-38.
[19] 胡百精,安若辰. 公共協商中的平等與勝任[J]. 現代傳播,2020(10):31-37.
[20] Lewis Michael, Feiring C. The Child's Social Network: Social Object, Social Functions, and their Relationship[J]. The Child and its Family, 1979: 9-27.
[21] 楊軼華,祁曉民. 公共協商:企業參與農村社會福利供給的路徑探索與共同富裕——基于吉林省白山市某案例的實證研究[J]. 北京行政學院學報,2022(2):110-121.
[22] 黃光國,胡先縉. 人情與面子:中國人的權力游戲[M]. 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5.
[23] 張志安. 從新聞傳播到公共傳播——關于新聞傳播教育范式轉型的思考[J]. 暨南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6(3):77-84.
The Logic of? Governance in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New Rural Communication System
CHEN Jie-feng(School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 Anhui Normal University, Wuhu 241000, China)
Abstract: The media's participation in the modernization of rural governance is of great practical significance in promoting rural revitalization and realizing the common prosperity of farmers. Based on the traditional one-way publicity mode, the media's participation in rural modern governance faces a series of difficulties such as dysfunction, structural imbalance, misconduct and lack of methods, which hinder the release of the media's function in rural social governance. The root cause of these problems is that the traditional communication system is based on an instrumental orientation, ignoring the social and cultural needs and interests of rural communities. The study concludes that the public interest, voice and public consultation mechanism, which is centered on the public nature, will play a role in meeting the basic needs of farmers, preventing social risks in rural areas and promoting the healthy and harmonious development of rural society. The mechanism of public voice and consultation on public norms, with public nature at its core, will play a key role in meeting farmers' basic needs, preventing social risks in rural areas and promoting the healthy and harmonious development of rural society.
Key words: mechanism to make the public's voice heard; consultation mechanism; rural governance; communication syste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