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叫“父親”的清茶

高考結束的那個夏天，我打了兩個耳洞，染了一頭玫紅色的頭發。青春的熱烈和自由、陽光下的大笑和哭泣都是那么敞亮，我感覺自己像是第一次來到真實世界的孩子，覺得一切都是那樣鮮活。

父親看到我這一頭鮮艷的頭發時并沒有發火，只是若有所思地摸著我的頭發說：“年輕真好，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爸從前也青春過，也曾意氣風發地與這個世界交過手。”

父親眼神深邃，滿懷著對過往的無限追憶。得到父親的鼓勵，我越發覺得自己的頭發漂亮極了，迫不及待地在社交媒體上發了一張自拍照，然后美美地等待著大家給我留言點贊。

第二天，我打開個人主頁，卻出乎意料地看到了滿屏的質疑：“紅色的頭發一點都不像學生的樣子，一看就是不愛學習的人。”“頭發染成這樣，她爸爸媽媽是怎么教育她的？看還有好幾個耳洞。”“敢發在這里就要接受大家的批評。”……

我看著鋪天蓋地的惡意評論，躲在被子里委屈地哭了起來。這個我所期待的新世界給我帶來了新的感知，我不明白玫紅色的頭發為什么會刺痛他們，青春的張揚為什么會成為錯的事情。我并沒有多余的想法，只是想瘋狂一回，證明自己已經長大了。

晚飯的時候，我躲在房間里一聲不吭，父親察覺到了異樣，他端著一杯溫水，輕手輕腳地走進了我的房間。見我抱著手機，雙眼通紅，父親放下水杯，淡淡地問：“阿煜，哭過了嗎？”

我立即起身抹了抹眼淚，疑惑地看著父親說：“為什么網上的那些人有那么大的惡意呢？”

父親微微皺起眉頭。我給父親看了手機上那些疾言厲色的評論，他看著我發的自拍，溫和地說：“我姑娘真美。這網絡就是個大染缸，里面有各種各樣的人，你永遠不理解這些人在想什么，你也不必理會他們，爸媽都知道你是個特別棒的孩子，所以不用為這些亂七八糟的話難過。”

隨后，父親拿過手機，把我發的那條動態刪掉了，眼眸里藏著心疼，繼續道：“你還記得初中的時候，你不止一次和我說過你討厭自己的名字，想改名字，覺得自己的名字太像男孩子了，不像別的小姑娘都叫婷婷、瑤瑤……直到我和你媽告訴你，你的‘煜’字在字典里的意思是‘照耀、明亮’，你才改變了對你名字的看法，接受了這個名字。同樣一個字，從不同的角度來看就會有不一樣的感受。這個世界有很多很多不一樣的人，有的人溫和，有的人冷漠。面對別人的不同看法甚至人身攻擊時，我們要做的不是回擊，而是自主選擇要做一個怎樣的人。”

我的耳邊是父親語重心長的話語，眼前是已經刪得干干凈凈的主頁，心里忽然感到一陣釋懷。

從小到大，父親一直是我最堅強的后盾，無論是我調皮的時候、生氣的時候、情緒低落的時候，還是獲得榮譽閃閃發光的時刻，他都默默地站在我身后，教我如何溫柔、堅強地面對世界。

小時候，我總愛坐在父親的自行車后座上數星星、看月亮，還會追著他問：“為什么月亮婆婆總跟著我們一起回家？”

“因為她喜歡你呀，她在為我們照亮回家的路。”每一次，父親都會這樣回答。

成長的路上，父親就像大樹一樣為我遮風擋雨。但于我而言，他更像一盞清茶，在這浮躁的世界里，每當我不知所措的時候，他總能讓我內心安定，給予我平靜下來的力量。

大學開學前，我還是把頭發染回了黑色。但是，現在的我已經不再害怕那些惡意評論，因為我知道，世界上總有人將我視若珍寶。

染回黑發的我拍了一張自拍照發給父親，父親只回復了短短的一句話，是他最愛的蘇軾的詞：“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