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論朝霞算不算一種安慰

姚輝

時間需要維修了

父親說時鐘壞了

他設法修好了時鐘

但很快又壞了

這是女兒說起的發(fā)生在

她夢里的事 她說

我又夢見爺爺了

爺爺說掛在老屋里的

時鐘壞了 他修好了它

但沒用多久又壞了

父親有一個修鐘表的

朋友 已去世多年

父親也真試著修理過鐘表

我相信剛辭世不久的

父親 會在他

孫女的夢中修好

他買了多年的時鐘

而時鐘的確有可能

再次壞掉

或許是時間本身

壞了 時間需要認真

修理了 父親

不愿在被損壞的

時間里待著

修理時間的父親

不只與我們隔著一個

夢的距離

女兒讓人到老屋中

查看 時針依然

轉(zhuǎn)動著 但時間的確

慢了四分鐘

——請幫助父親

修好這被延誤的時間

在艾青故里

土地與淚又變得

重要——當我在深夜

進入您的故園

那啟迪風雨的滄桑

仍在影響史冊上各種

不息的尋覓

讓一條河成為哺育

自己的保姆

讓火把接續(xù)太陽之芒

讓被侮辱過的良善

成為骨頭永不

枯萎的鈣質(zhì)

您記錄的時代如果

重復 那描繪

太陽履跡的手會重新

進入命定的戰(zhàn)栗

人啊 請記住

對光的贊美永遠正確

那道光

劃去苦難之暗

照耀 大地的期待

那圈圍合時間的墻上

掛滿了 您設置

未來的努力

米 羅

星空的虛擬性

值得探究

我不認為那粒黑色之星

會減弱一己的光芒

它從鳥的凝望中騰空

而起? ? 并迅速

更換了注定會避開

各種軀體的言辭

藍色星被某塊石頭追逐

石頭后邊是那個咿呀

奔跑的孩童么？他

的確改變過不少

星盞的位置

用圖釘和檸檬色塊

固定的星滿臉

彤紅? ? 它們適合戴上

諾言偏暗的面具

星空的綺麗風險

不會高于

一個蒼老者斑駁的

靈魂? ? 他給了每一粒星

至少三種以上的靈魂

我向剛將露水

歸還給天穹的草

索要賒欠多年的星光

草搖搖云霓

它為何總在忽略我

留在星空背面的

早期身影？

在嶗山

那墻還在 學道的人

卻被急風堵在了

墻影之后——

他已穿越過太多的墻

他 甚至穿越了由

絹帛組成的華美苦難

他看著齊額的風

像看某種櫛風

沐雨的宿命

那墻記得他無數(shù)次

穿越的悲喜

在墻繁雜的肋骨間

他找到了

墻連接古今的痛

那墻做過一個

與穿墻者夢境相似的夢

夢中 赤身的孩童

猛然穿越了

花崗巖般褐色的

罡風與云

我想把穿墻術刻在

嶗山之巔的

第三塊石頭上

我想讓雀躍而至的海

成為我身邊

那個一次又一次

碰破了頭皮的

銅質(zhì)道士

對 話

我每天都對父親

說好幾次話

在風中說 在我打開

車窗之后說

盡管我并不知道

該說上些什么

在一處即將竣工的

高速路口說

——父親談起過

這路可能經(jīng)過的地段

車身抖了一下

我繞開那塊石頭

告訴父親此際升起的

種種暗紅暮色

告訴父親

雨滴的新詞里又包含著

另一些適當?shù)撵F

太陽仍將從燈的位置上

升起 而一只鳥

想忘記

下個時辰的太陽

告訴父親我可能

獲取的風聲 這風聲

也屬于簇擁他的

石頭以及

灰燼攥緊的草色

父親會應允什么？

我想在秋天的

空曠里 藏起父親不愿

再去重復的預言

市街之蟬

珠寶店門口的樹

正布置出

大片狹長暮光

蟬猝然鳴叫? ? 蟬

將某些金質(zhì)諾言逼進

你和誰交織的

暗影深處？

八月有些曲折

蟬目擊的命運繞開

首飾與紅顏

再次掛上淺灰色樹枝

蟬：傾斜的風

逐漸漫長

一個測試愛憎的人

忽略過風的多少

舊事？他想將

蟬聲打制成

風不倦的回望——

霓虹洇開? ? 在蟬

后側? ? 一粒絲織的星

正徐徐升起

異地之夜

順河而行? 那迷彩之星

又在修訂另一種水勢

父親安詳? ?他

在河岸后側? ?他屬于

秋天不懈延展的

波濤以及期盼

我們卜居于父親

夢境右翼? ? 我們給

星辰安置深藍色翅膀

我們讓夤夜之河

找到了? ? 最為

合理的囈語

誰在水紋上銘刻

與父親有關的流向？

父親還將守候

什么？像一個斑駁的

記號? ? 父親承載的

夜色業(yè)已返青

河的漫流史代替預示

那些回溯的波瀾

該如何? ? 再次觸響

星辰連接未來的勇氣？

朝 霞

他們在說朝霞的事

就是說大路盡頭

可能有朝霞? ? 或可能

出現(xiàn)朝霞——

旁聽者那么蒼老

他已無法保存這與

路有關的隱秘

石頭曾代替過

多少朝霞？

經(jīng)歷哪種風聲的

石頭能讓史冊

變薄？祖先們的朝霞

成為石頭上飄忽

不定的字跡

談論朝霞算不算

一種安慰？漸盲的人

又繞開泥濘站在了

朝霞的倒影上

——某只犬好像

認出了三年前那抹

閑置的朝霞

它不吠叫? ? 它圍著

朝霞的骨骼轉(zhuǎn)圈

它將路的歸宿并入風

及旭日的未來

朝霞如何記住

歧路持久的戰(zhàn)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