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車企，電動化浪潮下尚能飯否？

曾文仁

2023年12月22日，日本福岡汽車展上，日產汽車展出的概念車

從2023年11月起，豐田、日產、本田等多家日本車企，相繼發布最新財報。引發外界廣泛關注的是，其中，豐田的第二季度利潤、日產的上半年利潤，錄得按年超過一倍的驚人增長。

總的來看，在2023年，日本車企的利潤、在全球各主要市場的汽車銷售和產量，均交出甚為亮麗的成績。部分分析更指出，龍頭車企的增長有助帶動日經平均指數的增長，讓汽車制造業成為另一項推動日本走出“失落30年”陰影的動力。

過去一段時間，外界廣泛認為，日本車企在電動化浪潮中，出現了普遍的掉隊。對新技術的遲鈍反應也導致外界對日本車企的看衰。然而，一片質疑中，人們發現，它們始終保持著強勁增長，且與一種更為審慎、穩健的電動車策略有很大關系。

時間回到2021年4月，當時，豐田公開承諾在2050年全面實現碳中和目標，而推動汽車電動化、開發各類電動汽車，是其中一項重要策略。豐田的宣言中，碳中和不被視作推動利潤增長的策略，反而更像一個無須解釋而必須履行的企業責任。

宣言提及，至2030年，豐田希望提高純電動汽車銷量至100萬輛，而混合動力汽車亦應高達450萬輛。德國的寶馬、日本其他車企如本田等車廠，均公開訂立類似目標，以展示它們在可持續發展和堅持電動車策略方面的決心。

在全球重視減碳的氛圍下，大量車企提出邁向“碳中和”或“零碳排放”的計劃，同時提出重大變革措施，務求在不久的將來，落實具體目標。2023年舉行的聯合國氣候峰會（COP28）更明確指出，現行各國推行的措施，不足以在21世紀末前將溫度升幅限制于1.5℃內；現時各國的行動計劃，僅能在2030年前，將溫室氣體排放降至較2019年低2%的水平—而科學研究表明，追上《巴黎協定》的目標，需要降至較2019年低43%的水平。

這意味著，各國政府、主要跨國企業將面對更為龐大的社會輿論壓力，繼而推出更多激進措施，推動電動車需求的政策力量將會更為強烈。

因此，討論電動車發展機遇時，我們需要留意到，電動車發展背后有強大政府政策和社會力量推動，而不是單純的商業行為。了解氣候變遷議題的社會脈絡，是理解新能源和電動車發展的關鍵所在。

在另一邊，對于消費者而言，更換電動車，同時具備保護環境價值傾向和現實經濟考慮。在歐美發達國家內，左翼或民主社會主義人士，認為他們作為消費者，亦應憑借自身購買力支持可持續發展，身體力行把自己的座駕換為節能的電動車就是一項重要舉措。

這類消費者把更換電動車視作積極參與應對全球氣候變遷、實踐低碳環保的生活方式，其強大的購買力是電動車需求的強勁支撐。他們也會積極游說政府和非政府組織推出各種鼓勵電動車的政策，強化上述提及的政府政策推動力。

身在東亞社會的民眾或許難以理解，但發達國家消費者的生活方式和價值觀念，確實能左右全球車輛市場，也讓日本車企的電動車在歐美國家貨如輪轉。

消費者改用電動車取代柴油車輛，亦有強大經濟誘因。俄烏戰爭的爆發，以及最近在中東的加沙沖突，讓市場憂慮石油供應不穩，使國際石油價格持續高企。在歐洲特別是英國，石油價格高企帶來驚人的通脹，為每日必須駕駛車輛通勤的人帶來沉重的負擔。

2023年11月17日，2022世界汽車拉力錦標賽日本站，豐田混合動力汽車GR Yaris Rally1

市場對于“畫大餅”式的電動車增長預測出現不少反彈。

相反，每天為電動車充電的成本，一般而言低于為燃油車輛補充能源，中長期而言維修保養成本亦較低。當各國政府補貼車企壓低電動車價格時，消費者有更大誘因改用電動車，從而帶動需求增加。

坊間討論電動車時，大多集中討論消費者級別的轎車、跑車及休閑車，而商業車輛的電動化相對受較少的關注。大量使用各種載具的企業基于政府政策的鼓勵、符合消費者期望和推高ESG（環境、社會和公司治理）表現的動機，亦大力推行載具電動化。

跨國物流公司聯邦快遞（FedEx），計劃在2040年建立全電動、零廢氣排放的車隊。該公司旗下FedEx Express部門計劃于2025年前，新采購的車輛中有50%為電動車，并于2030年提升至100%。

日本巴士協會亦將2023年定為“電動巴士普及年”，編列100億日元預算補助購買電動車，目標是年內累計引進一萬輛電動巴士。眾多大型企業為旗下車隊更換電動車，自然為汽車制造商創造巨大的電動車商機。

令人意外的是，豐田在2023年11月，卻將純電動車（BEV）的銷量預測大幅削減四成，自202000輛大減至123000輛。該公司財務長在業績發布會上解釋，這是基于中國內地的純電動車市場出現激烈的價格競爭，中國品牌和外國品牌代工廠商為消費者提供大幅度折扣。

日產、本田的電動車較豐田而言，更依靠中國市場，而兩者在中國的銷售額亦不盡人意，原因也是需要面臨來自中國電動車的激烈競爭。近來日元匯率走低，短期內或能為日本產電動車彌補價格上的劣勢，但隨著美國聯儲局預示2024年再行減息，日元匯率可能回升，在2024年，日本的純電動車在中國的銷售不容樂觀。

事實上，近月市場對于“畫大餅”式的電動車增長預測出現不少反彈。全球市值最高的電動車企業特斯拉，在2023年第三季度不盡人意的營收，更促使豐田董事長對電動車的發展大潑冷水。福特、通用汽車的高管亦有類似看法，強調市場不應僅出于應對氣候變遷的一廂情愿，在電動車市場孤注一擲而無視利潤考慮。

以質量取勝，是突破電動車行業“內卷”的一種方法。豐田財務總監提及，他們需要持續加大電動車的研發開支。一直以來，電動車的續航是消費者擔心的一大痛點，而且各城市的充電基建普及程度不一，使電動車的充電問題成為駕駛人士的心病之一。

近年電池技術出現突破，電動車續航問題有所改善，但這也說明，車企在研發路上不進則退，必須預留更多研發資金持續改進產品，以保持競爭力。

加大在混合動力汽車上的投入，是另一途徑。與純電動汽車市場相比，插電式混合動力汽車和燃料電池汽車的發展潛力同樣可觀，且因保持汽油動力作為后備選項，在個人和商用市場上仍然廣受好評。

豐田財務長在業績發布會中，依然強調電動車在中國的需求持續增長。為免陷入價格競爭，豐田一邊下調純電動車的銷售目標，另一邊表明，未來業務重心將置于混合動力車輛，更將銷售目標提高10萬至360萬輛。未來，本田和日產也有可能轉向混合動力汽車，與豐田采取類似的策略。

2022年10月28日，日本橫濱，待出口的斯巴魯汽車

若特朗普再度執政，日本車企亦可能受美國貿易保護主義波及。

電動車近年發展迅速，與各國政府的政策支持密不可分。然而，歐美各國政策朝令夕改的情況并不罕見，支持電動車發展的力量很可能會轉弱。對電動車行業以至日本車企而言，最大的國際政局變數，莫過于2024年11月的美國總統大選。而從近一段時間的民意調查來看，特朗普再度入主白宮的可能性不低。

特朗普最近接受采訪時表示，他再度掌權后，將擴大石油鉆探。特朗普反對綠色能源、傾向石油的立場盡人皆知，在2015年就曾宣布美國退出《巴黎協定》，完全無視氣候變遷。他在卸任前，更極速批準阿拉斯加石油鉆探計劃，與歐美主流保護環境的輿論大唱反調。

可以預期，倘若重掌權柄，特朗普會改變現行支持電動車轉型的政策，讓美國電動車市場變得相當不確定，不利電動車甚至可再生能源的發展。在歐洲，懷疑氣候變遷的右翼政黨出于俄烏戰爭帶來的經濟危機等原因，對補貼電動車生產的政策有諸多批評，更為行業前景增添不明朗因素。

若特朗普再度執政，日本車企亦可能受美國貿易保護主義波及。在目前，北美市場占豐田汽車銷售總額的1/4，是最大的市場。面對日本對美國的巨額貿易順差，抱重商主義思維的特朗普有可能會開征各種關稅或貿易限制—畢竟以往特朗普執政下的美國，試過對其歐洲盟友開征關稅，因此日美之間出現貿易戰并非天方夜譚。

因此，投資者和行業從業人員不能假設鼓勵電動車的政策為理所當然的市場條件，繼而對行業前景盲目樂觀。電動車的發展不單純是市場力量的結果，其根基立足于全球政商界重視氣候變遷的共識，以及對節能減碳的決心。

日本傳統車企在電動車取得的業績，是天時地利人和的結果。盡管電動車至今仍具發展前景，使得日本車企目前還算是順風行舟，但我們仍須居安思危，慎防全球政策風向突變。

責任編輯吳陽煜 wyy@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