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戰爭后的韓國“搭便車”行為研究
——以經濟、軍事領域為主

陳宇軒

一、搭便車行為的理論依據

“搭便車”理論最早由美國經濟學家曼柯·奧爾森在其1965 年發表的著作《集體行動的邏輯——公共物品與集團理論》中提出。其核心論點是：集體中公共物品一旦由強勢個體提供，弱勢個體就可以不用付出代價而享受公共物品所帶來的好處；同時，“搭便車行為”也驅使集團成員在集體行動的過程中滋生依附與依賴的心理，最終陷入集體行動的困局[1]。作為一種經濟學理論，“搭便車”理論一經提出就引起廣泛關注。

隨著學科融合發展在國際關系理論研究中的不斷盛行，“搭便車”理論逐漸融入到國際關系理論中，應用于霸權體系下霸權國與小國公共物品的提供與分配問題。對于“搭便車行為”在國際關系理論中的內涵，黃日涵、姚玉斐給出了定義：“搭便車行為”是指從國際權力分布的等級結果出發，以減少自身的某些行為自由為代價，與主流大國及其國際體制進行合作，爭取其支持、保護和優惠政策，減少或消滅來自大國及其體制的威脅[2]。

國際關系學術界對于搭便車理論的觀點充滿思辨性。一方面，搭便車可以為體系內的雙方均帶來利益。倪世雄認為，在霸權體系中，霸權國為世界提供了穩定自由經濟體制，在許多問題領域內帶頭制定了行為規則，自然享受到了許多利益[3]。鄧肯·斯奈德認為，霸權國為穩定的自由貿易國際體系提供領導角色，不僅主導國家獲益，而且國際公益使小國也獲取更多利益。霸權國市場規模很大，其他國家從中獲益更加方便[4]。具體來講，霸權國扮演了領導者的角色，為小國提供了穩定的自由經濟體制，制定了和諧共榮的市場規則，為自己爭取了更大的利益。同時，霸權國為小國提供了廣闊的市場、高新技術的轉讓以及豐厚的境外投資，使在其庇護下的小國也分享了利益。從這種角度看，搭便車就是一個兩全其美的選擇，無論是對霸權國還是小國都能產生積極影響。但另一方面，搭便車行為對雙方也帶來很多弊端。金德爾伯格認為，大多數國家只關心對公共物品的使用并從中受益，卻從來不愿意出力提供公共產品；一旦現代世界經濟與國際政治體系中缺失愿意為穩定世界提供公共產品的國家，或是有這樣能力的國家不愿意扮演霸主或領導者的角色，那么會導致國際政治體系沖突不斷，陷入到“金德爾伯格陷阱”[5]。具體來講，隨著國內外各種因素的波動變化，公共物品對霸權國的負擔也呈現出不同的狀態。一旦霸權國在霸權體系中承擔的負擔過大，獲得的利益小于承擔公共物品的成本，就會對霸權國的利益產生損害。因此，霸權國往往采取不合作的方式減少自身負擔。但對于小國來說，除了承擔霸權國因利益虧損撤出合作的后果外，還需要承擔對霸權體系的過度依賴導致的經濟附庸問題、為了利益而減少行為自由導致的主權安全問題等。

以美國與韓國為例：為了證明制度的優越性及維護東北亞的利益，美國扶持李承晚政府建立韓國，以朝鮮南部作為其政治模式的試驗田。在經歷朝鮮戰爭后，韓國國內經濟凋敝，發展停滯；北方強大的軍事實力又威脅巨大，解決安全問題迫在眉睫。因此，從朝鮮戰爭前就從屬于美國陣營的韓國選擇在軍事與經濟領域與美國展開密切合作，搭上美國優惠政策的快車，迅速擺脫弱國的形象，實現了跨越式發展。但同時，美韓之間摩擦產生的負面因素也在損害著雙方的利益，影響著現在的美韓關系。

二、韓國搭便車行為的益處

縱觀七十年的美韓關系史，韓國的搭便車行為主要集中于經濟與軍事領域。

朝鮮戰爭結束后，韓國工業設施一片狼藉，經濟發展停滯不前，生活水平極端底下。1953 年4 月，塔斯卡調查團前往韓國實地考察，并向國會提呈《塔斯卡使團報告》，提出在韓國實施為期3 年，總額10 億美元的援助計劃，用于軍事支持、經濟救濟與復興，改善韓國人民生活質量，增進對美國政策的支持[6]。該項計劃很快得到國會批準。隨后，美國不斷延長援助時間，通過國際運作，繼續擴大對韓投資來源。據統計，1954-1961 年間，國際社會先后無償給予韓國20.8 億美元的援助，占到韓國財政收入的30%～40%[7]。這種大劑量的經濟“輸血”極大提振了韓國經濟活力，年經濟增長率維持在較高水平，國內營商環境不斷改善，通貨膨脹得到遏制，各種產業迅速復蘇。同時，美國對韓國實行了極為關鍵的糧食援助計劃。戰前美國幾乎是以無償的糧食援助維持韓國國民的基本生存。戰后的援助方式更加多樣化，美國政府為韓國提供了大量以韓幣為結算手段的優惠援助，并為美國跨國私人農企提供貸款支持，推動其進駐韓國，以極低的價格向韓國銷售質美價優的美國農產品。美國糧食的援助緩解了韓國戰后的窘境，是改善韓國人民生活水平的救急之策。這項政策的實施極大地解放了韓國農村的勞動力，促使他們離開土地進入城市，融入到工業建設的浪潮中[8]。60 年代以后，隨著經濟的快速發展，美國不斷對韓國進行工業技術與公共貸款支援，并逐漸成為韓國的主要內外貿易市場。同時，韓國基于國情開始嘗試發展轉型，實行外向型出口導向戰略，進行產業升級。1962 年韓國對美出口額僅為1500 萬美元，到70年代初已經飆升到5.32 億美元，海外市場的擴展為韓國經濟探索了新的發展空間[7]。隨著70 年代韓國實力的不斷壯大，美國對韓國的經濟援助也逐漸結束。經過幾十年的發展，韓國創造出“漢江奇跡”，被譽為“亞洲四小龍”之一，成為亞洲經濟體系中不可忽視的重要力量。

安全問題一直是圍繞韓國的重要問題。1953 年10月，朝鮮戰爭停戰協議簽署后僅3 天，美國與韓國簽訂《美韓共同防御條約》，韓美軍事同盟關系正式成立，韓國被正式納入美國東亞戰略體系。根據規定，美國開始在韓進行大量美軍軍事設施建設。僅在戰后初期，美國在韓就建設了超過120 個美國軍事基地[9]。同時，美國提供了諸如戰艦、彈藥、裝甲車、武裝飛機等大量軍事物資援助，還提供了大量貸款用于韓軍軍事設施建設，扶持了總數超過72 萬、近10 個預備役師軍隊。據統計，1953—1960 年，美國向韓國提供軍事援助總額超過12.4 億美元，占到美國對東亞軍事援助總額的36%[10]。到50 年代末，韓國軍隊已經初步具備抵抗北方勢力的能力。后來隨著國際局勢的變化，70 年代美國曾從韓國大量撤軍，但直到冷戰接近尾聲，美國在韓駐軍仍約有44400 人，軍事基地仍約有80 多個[11]。韓美同盟的建立使韓國在短時間內完成了軍隊規范化建設，實力大大增強；駐扎在韓國的美軍也提供了具有威懾性的保護，在一定程度上增強了韓國安全感，爭取到了經濟安全發展的空間。

三、韓國搭便車行為的弊端

搭便車也為韓國帶來了很多弊端。同上文韓國搭便車的益處，弊端也集中在經濟領域與軍事領域。

自建國初，美國就有意控制韓國的經濟命脈。工業方面：朝鮮戰爭結束后，雖然美國對韓國進行了高昂的經濟援助，但是直到60 年代之前，纖維、面粉、紡織等原材料仍需依賴美國。韓國國內興起的大量工廠背后遍布美國扶持的買辦集團身影，經濟發展的主動權仍在美國手里[8]；農業方面：以棉花為例，朝鮮戰爭后美國對韓國大量傾銷棉花，使得韓國本土棉花產業徹底癱瘓。糧食援助計劃主要援助的小麥，徹底改變了韓國以水稻為主食的傳統，使韓國極度依賴美國提供的世界糧食體系。長期的農業依賴更是挫傷農民的生產積極性，韓國農民逐漸離開土地，進入城市轉為工人，導致韓國糧食自給率大幅下跌，成為美國世界農業壟斷的附庸國[8]；金融方面：80 年代初期，美國建成“美元—華爾街體制”，開始限制新型工業國的進口與投資，韓國成為打擊的重點對象。1997 年亞洲金融危機爆發，韓國深陷其中，美國卻趁機落井下石，將金融危機的責任推卸給韓國。韓國向美國請求金融援助，美國將援助的責任轉給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并在背后操縱其對韓國提出苛責的條件，包括制定新的金融法律、降低關稅、開放金融市場等[12]。美國對韓國經濟的控制進一步加強，韓國國家金融安全處處受到威脅。

美國在韓駐軍給韓國帶來了眾多問題。首先，根據1954 年美韓雙方簽訂的《對韓軍事與經濟援助協議議事錄》，美韓聯軍司令官同時兼任其他6 個只服從美國命令的軍事職位，所以韓國軍隊的作戰指揮權被美韓聯軍司令官掌握。雖然從1994 年起，韓軍的平時作戰權已歸還給韓國，但戰時作戰權仍由美國牢牢把控[13]。一旦韓國進入戰爭狀態，兩國在軍隊指揮問題上若不能實現統一，極易出現嚴重國土安全問題。其次，駐韓美軍軍費的承擔問題逐漸成為雙方爭議的重點。根據1966 年韓美簽署的《駐韓美軍地位協定》，韓國只需提供土地與設施等不動產，美國承擔基地的運轉費用[14]。但隨著美國對外軍事援助的逐年縮減，韓國開始承擔部分駐軍軍費。到2021 年，韓國承擔費用上升到近10.37 億美元，占到美國在韓駐軍總成本的44%[15]。韓國深受不對等軍費承擔問題的困擾。最后，在韓美軍問題深受韓國國民詬病。朝鮮戰爭結束后美國在韓占用的120 個軍事基地大部分是李承晚政府在毫無補償的情況下從韓國農民手中強征而來[10]。多年來美軍基地的環境污染問題、擾民問題、交通問題及土地開發問題使得韓國民眾不堪其擾，尤其是惡性犯罪事件連年高發[16]。據統計。2016—2021 年期間，每年駐韓美軍相關的犯罪案件高達400 起，但受制于《駐韓美軍地位協定》，少有涉案人員判處實刑[17]。

四、韓國搭便車行為對其他國家的啟示

通過上述分析不難看出韓國搭便車行為的實質：韓國基于各種歷史、地理與政治因素，從美國主導的西方資本主義權力等級體系出發，犧牲部分國家與國民利益，多方位倒向美國，以換取地區和平穩定及經濟迅速發展。搭便車確實給韓國帶來經濟騰飛，但一并帶來的經濟軍事問題難以解決，不斷惡性發展。因此，搭便車并不是長遠的發展方式。

國際社會中的每一個發展中國家都無法擺脫強國的全球性影響。搭乘便車，雖然能夠獲益，但也帶來根深蒂固的弊端；拒乘便車，雖然能捍衛主權完整，但也面臨巨大的發展困境。在當代國際體系中，究竟是搭乘發達國家的發展快車，還是堅持獨立自主發展，是每一個發展中國家必須面對的問題。通過對韓國搭便車的研究，我們得出以下建議：

（一）核心領域捍衛底線，重點領域合作發展

核心領域是指政治、軍事等組成國家權力的重要部分。作為維護國家安全與穩定的根基，國家的軍政力量一定要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決不能讓其他國家進行干涉。而在其他重點領域，諸如經濟、文化等領域，就需要與其他國家展開廣泛的合作，促進互惠互贏，實現共同發展。

（二）國家要以長期利益為主，短期利益為輔，必要時舍棄短期利益，追求長期利益

無論是軍事建設還是經濟發展，國家不能被他國提供的短期援助蒙蔽雙眼，要從更長遠的角度看待國家發展問題。當一些大國以短期利益為誘惑，悄然腐蝕國家長遠利益時，一定要看清它的真實企圖，堅定地維護國家長期利益，選擇正確的發展道路。

（三）堅持獨立自主發展，反對他國強行干涉

獨立自主發展并不是反對合作，而是從合作中為國家帶來實質性的進步。無論給予的是技術支持還是經濟援助，終究都是他國給予的，是沒能控制在自己手里的。獨立自主發展要求國家以實質性的實力進步為導向，堅持在科技、經濟等領域實現自我突破。而當霸權國對國家獨立發展進行干涉時，國家要堅決地予以拒絕，切實維護國家發展的主動權。

國際社會中每一個國家都無法繞開發展問題。韓國搭便車的歷史表明，發達國家或許可以給予一時的援助，但這是暫時的、有預謀的、代價高昂的援助，對發展中國家的長期、獨立發展產生不利影響。國際社會中的搭便車現象仍普遍存在，發展中國家的獨立發展問題仍面臨挑戰，但國家對發展路徑的選擇決定著國家的前途與未來。只有辯證地看待搭便車行為，堅守主權底線思維，以長遠眼光選擇正確的獨立自主發展方式，才能實現國家的持續性發展，避開類似韓國搭便車行為的弊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