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辭（組詩）

楊旭，貴州松桃人。貴州省作家協會會員、銅仁市作家協會會員。作品見于《星星》《散文詩》《滇池》《中國校園文學》等，入選部分選本。曾獲《當代教育》詩歌獎等。

訪篾匠

竹節中空，飽含謙卑的內心緩慢展開

一些空曠的事物在鋒刃下完美分身

劈竹者如劈開自己帶有骨節的曾經

療養，遲滯之物患有雷聲的隱疾

每一根毛竹都是用舊的閃電

墜于云層，或俯身于高聳的山巒

流水在制造草木生長的浪聲

一節竹就是一節跌宕而完整的音符

耳蝸在聆聽紋理裂開時細微的啼鳴

在聲部豢養水滴石穿時醒悟的間歇。

食指抵達竹器的偏旁扶穩器具的不安

先試探，刀口用力一撇，竹節失衡

抽絲剝繭，像初筍時柔嫩的外衣

環環相扣又一次次伴隨雨水厚重，潮濕

足夠的纖細才足以編織一面涼席，或簸箕

晾糧食，也讓陽光曬曬留有空隙的日子

有時越看它越像一節人形的竹子

生根。蓄滿被時間壓彎時指向天空的張力

瓷窯

泥沙握緊雙手，在致歉，在熟悉命運的指紋

推拿，揉搓，一團泥有了器物濕潤的形狀

轉盤旋轉像旋渦的慣性讓泥陶忘卻記憶

水分在晾干，虛空之物有了堅定的敘述

爐火猩紅像一顆熾熱的心裸露般持久

熱浪起伏一圈蕩過一圈如陶具體內的年輪

接受火焰慢性子的熏烤，像淬火在反復浴煉

煤在燃燒，外表漆黑的胎記敞開赤誠的虛懷

由陶演化為瓷，短暫的進化史歷歷在目

像痛癢的蛻皮，塵泥結痂細膩的余白

與擱置爐架上靜止時難以掩抑的光輝

揭開窯口氧化在持續浸透一件瓷器的體膚

一件件精美的藝術品被細致端詳，考究

而燒制者閉口不言，他們懂得

瓷器清脆的回答是烈火猶豫時沉湎的余音

江水帖

澆灌，發穗，青稞蒙受河谷飽滿的恩惠

俯首低垂與江水漸遠的方向一致

像為水送別被唐古拉山贈與高原的澄澈

與群峰環抱時眾星拱月佩飾肅穆的倒影

一尺的水是一尺的不舍，被山脈的輪廓推遠

又深掩回頭時掏出手絹擦拭眼窩的浪花。

牦牛在沿岸飲水像一塊塊黑色的琴鍵，重疊

為水指認流淌的韻律，像纖夫拉直水面

一根弦繃緊又慢彈輕挑，童謠在夜幕時催熟

瑪尼堆系上五彩的經幡在空中如梳子

梳理清風和流水羈絆的遲疑，在低處徘徊

秸稈是江水的支流，溝隴是河道的故居

下雨時生命在增長而水在逆流，松弛

卓瑪會在水邊舀起江水棲居星群的部分

和閃爍的詞語搬回帳篷

也會在黃昏的時候呼喊落日的乳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