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處（組詩）

楊澤西，1992年生于河南漯河，現居開封。詩歌發表于《星星》《草堂》《詩刊》《揚子江詩刊》《江南詩》《文學港》《詩潮》等。曾獲第六屆揚子江年度青年詩人獎、首屆李叔同國際詩歌獎新銳獎等。

瓷碗

碎裂之后我才看到了她的完整

她的豁口和裂紋，她的疾病和疼痛

她的苦難和悲歡，她一旦空下來

這些掩藏的部分就會暴露

疼痛和憂慮就會加重

所以大多數時刻她都會把自己裝滿

用日日夜夜的勞作和疲憊

用對兒女子孫不斷的付出和擔憂

裝過期的食品和剩下的飯菜

裝清水的孤獨和米飯的寡味

裝生活的雨水和內心的淚水

但我很少看到母親空下來

內心里裝一裝她自己

直到那天她不小心親手

把那個用了十幾年的瓷碗打碎

用積累了多年的疾病把自己打碎

她的內心才裝得下那布滿裂紋和傷口的自己

低處

父親常提醒我走路時要昂首挺胸，

目光要看向遠方，但我仍舊改不了

走路時愛低頭的習慣，偶爾用腳

踢一踢和我一樣孤獨的石子。

看螞蟻托起比自身更為沉重的事物，

一只蚯蚓暫時爬出了黑暗的地道。

我踩著落葉響亮的骨頭，

仿佛踩著自己的枯枝敗葉。

地上的積雪還沒有融化，而青苔

在絕壁的陰影里仍守著那顆柔軟的心。

寫詩這么多年，我仍舊寫不出

那種豪放開闊的詩。

我的心眼還是那么小，

仿佛只裝得下我那小小的故鄉；

我的目光仍局限于低處的事物，

因為它們和我擁有相同的命運。

故鄉謠

院子里的西紅柿會用一個夏天的時間

讓自己慢慢變熟，變紅

青蟲在菜葉上留下的蟲洞

陽光會花費一個中午的時間去縫補

最后也只是在地上織就了一小片陰影

蝸牛寫詩的速度很慢，不及風

一瞬間就把詩的漣漪寫在了水面上

但那詩里的寂靜是漫長的

需要用一生的時間去感受和領悟

小溪說要寫信給天空

讓那炊煙做送信的人

它慢慢悠悠，搖搖晃晃

天黑了還未送達

讓夜空憋了一肚子繁星的密語

那個夏天

我和爺爺一起拉著裝滿麥子的馬車

和夕陽一同低速行走著

我們要把糧食和詩歌帶回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