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龍吟，或春日的私語（組詩）

張進步，1982年生于山東金鄉。有作品發表于《詩刊》《人民文學》《當代》《作品》等。著有詩集《我，一個駕駛蝴蝶的人》《坐在無限星河之底》《那天晚上，月亮像一顆硬糖》三部，及長篇小說三部。曾獲第二十屆華文青年詩人獎。

踏莎行，或時間的坐標

去年四月底的杜鵑，今年

一直未曾發出叫聲

夏天悄悄移動了坐標

你，透明的事物，擅長突襲的大師

每次都從我的空白里出現

每次都在我毫無防備的罅隙處著手

比如當我心境空明的時候

比如當我對窗獨坐的時候

又比如我，整晚地看著那一盞盞燈火

毫無規律地亮起，又

毫無道理地熄滅的時候

在這個初夏，當然也包括

看著那些青色的杏兒和小桃

掛滿枝頭的時候。分明就在前一天

我看見的還是滿樹繁花，樹冠的筆鋒

不知從哪里蘸來了

那么多貴重的顏料——到底是從哪一刻起

一切開始在暗中發生了變化？

當我還捧著去年那只杜鵑的叫聲

今年的樓宇和樹木們

投下的灰影，已經

默默地向著另外的角度傾斜

沒有任何道理的，我錯過了一生

水龍吟，或春日的私語

春天，虛無在醞釀。虛無的壇子里

裝滿美酒，和從天空灑落的春雨一模一樣

那令人醺醺然的虛無之酒。這個春天

已經發芽的和已經開花的

都在等，等那尚未到來的——

你跨上所有木本和草本的植物之馬

涉過大河，翻過山岳，直到兵臨城下

真實之門開啟——你一步跨出，從此：

擇木而棲的叫花朵，散落江河的叫蝴蝶

采桑子，或荒野默許之物

從四個方向，你在高樓上放置了月亮

有彎的，也有圓的；有模糊的，也有清晰的

但最好的那枚，也是你收藏最久的

卻并未放在這座寒夜樓臺上，只有當你

用方言念出一個人的小名，你才敢望一望它

每當你望一望它，那個本來飽滿的月球

就會變成一彎月牙。你只好又把它納入懷中

后來你穿過很多荒野，收集了很多露水

就是為了讓它重新明晃晃的、濕漉漉的

像那年剛從村頭的小河里撈出來時一樣

（選自《人民文學》2024年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