較量（組詩）

吳宛真，四川德陽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會員。作品見于《詩刊》《北京文學》《星星》《草堂》《四川文學》等，著有詩集《云舒》，小說集《在你之外》。曾獲“七曲山杯”四川青年詩人文曲星獎。

拆

從洗衣機里拆開一團抱緊的衣物

也從夢里拆開一些

糾纏的人和事

它們有相似的潮濕，等待

時間的晾置。

拆一幅完整的拼圖

打亂。親歷一次復原的過程

如同拆一包藥，再拆一顆糖

準備苦也準備甜。

母親坐在門前，拆一截織錯的毛衣

厚厚的眼鏡

把陽光拆成七種顏色

又還原成：暖

我的身材己穿不上瘦小毛衣。

母親拆掉舊線

織成兒子的新衣，在這

悠閑的午后

風拆了樹葉又拆云，我拆著一團

打結的毛線，拆著產后的

輕度抑郁——

在秋日安靜待拆的老院子里

較量

會有這樣的時刻。沒來由的

空。比如

在市場，你會從裹腳的花木身上

聞出南方的梅雨

會與翻白的魚肚皮較勁

賭定下一秒的掙扎

呼吸，活過來

會在一顆壞掉的包心菜里剝出自己

重新擺放

你需要這樣的時刻

與健康討價還價，讓步，妥協

為了清淡而飽滿的日子，陌生的問候

走進永遠新鮮的人群

揮霍你的空。時間

用一桿秤勾住你的一生

命運的秤砣

左右傾斜，從不停止

對輕重的較量

地下河

清粥滾燙，眼淚也滾燙

這使我熱衷于活著

棉被柔軟，嘴唇也柔軟

這使我不吝惜歡喜

比起愛

我更羞于說出春天。我深信在我的體內

有一片荒地

所以溫暖是個要命的過程：你走過來

地下河在你的震顫中鼓了個泡泡

我就使出畢生的力氣

掘水。掘風霜里的雨雪，掘兩條魚相忘的江湖

掘無路可走時，命里缺的那碗孟婆湯

整個春天，我都沒有找到一件稱手的工具

有時我攥著一支筆，把地圖戳出針眼大的深淵

有時倒扣酒杯，恨不能澆醒凍土下的靈魂

有時我掏出

一顆心，放在悄悄破土的草芽旁邊

讓它們互為耳朵。在荒地深處

聽見

彼此的水流

（選自《四川文學》2024年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