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日潮（組詩）

周楷棋，中山大學文學博士、廣西民族大學文學院教師。詩歌、小說發表于《詩刊》《星星》《草堂》《廣西文學》《飛天》等。曾獲逸仙青年文學獎、曹植詩歌獎、抒雁杯詩歌獎等。

電梯內的二十秒

你仰視，我亦然

一個狹窄的銀色小宇宙

兩個人

像經過十字路口時

突然，四個方向全部堵車；涼風

墜落下來

二維的我們

在轎廂內壁上對視，戀愛

遙遠、扭曲的世界。他們在游樂場約會

從哈哈鏡

看見兩個素不相識的自己

三維的我們

把人生的二十秒暫時托付給

紅色數字；它逐一遞增，遞減，邏輯嚴密

但沒有答案

同船的陌生人

除了性別、著裝和到達樓層

我們對彼此一無所知

唯有命運，比世界上任意兩個人

更緊密

但沒有逃離、喘息

或相識的機會

第二十一秒，世界微微一震

綠燈亮了

時間分岔出兩個季節，你走向春天

而我仍在等

有點冷

全日潮

一天一次，我生而為人

從浪尖到沙灘的落差

跳下

一天一次，一年是夢的余數

在缺乏鹽分的灘涂輪回

你赤足走過，我用蹼膜撫摸濕漉漉的腳背

一天一次，日晷標記不幸的水鳥

我蒸發的宿命從小腿開始

太陽引力結余前，早產的風暴遺棄了

所有凝視南方的望遠鏡

我拋起舢板，懷中有龐然大物

撕裂泡沫和鱗甲

我聽見饑腸轆轆的命運伏藏夜幕

日與夜，笑或哭；墜落，無法拒絕的平靜

像我們一生必將擁抱母親一次

一天一次，我沿燈塔步道向下

猶如礫石淌過珊瑚。從黑松林到矮苔群系的蹊徑

無人造訪

荒誕的時間之路，記憶也干涸了

一天一次，潮汐的奇跡向星空敞開

一天一次，我生而為人

死而為海

鳩摩羅什在深夜譯經

一朵優缽羅花，開在他刺痛的舌頭上

這夜，像涼州的夜

干燥少雨

他寫一扇窗，讓風吹進來

字母殘缺不全，有個難以拼寫的詞

他心煩意亂

想起龜茲的荒野和靜室

甜香、刺青；體內的石頭言說過

血言說過

他的血中也有她的血

他將永遠記住剩余的音節

那夜，到今夜

飲下的酒仍未嘔光。他鉆回燈下的紙帝國

一筆一畫，將離典的情孽

拆解，咽下

（選自《詩刊》2024年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