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葦,本名李金奎,生于甘肅渭源。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曾參加《詩刊》社第三十四屆青春詩會。有作品發表于《詩刊》《人民文學》《星星》《飛天》《詩選刊》等。著有詩集《摸天空》《獻詩》。曾獲2017年度(第二屆)十大好詩獎、第四屆“中國天水·李杜詩歌獎”、第十九屆華文青年詩人獎等。
羊倌
山頂上,那個把頭埋在斗笠里,
坐在石頭上一動不動的男人,
是一個羊倌。
他放牧著一個村莊的羊群,也放牧著
前世和今生的白云。
他多年如一日,總是泥塑一樣
坐著,在同一塊石頭上,貌似睡著了,
他的羊鞭,也很久沒有再響過。
但他心里很清楚,哪一只羊
鉆進了哪一片林子、哪一簇草叢。
在羊群里,他是絕對的王,
每一只羊,都必須聽從他的號令。
我有時想掀起他的斗笠,
感受一下他不可冒犯的威嚴,
但又怕從他的臉上,看到一個父親。
我有時想化身一只調皮的小羊,
體驗一次他的無為而治,
但又怕做羊做久了,不想返回人類。
(選自《詩刊》2024年4期)
順著河流行走
順著河流行走,我跟在母親身后。
二月的河水夾雜著一塊塊
消融的浮冰,帆船一樣向下游漂流。
順著河流行走,剛剛發芽的款冬花
蜷縮在兩岸潮濕的泥土里,
憨胖憨胖的。頭頂的那一抹緋紅鮮艷欲滴,
像在訴說春天的嬌羞。
順著河流行走,我漸漸遠離了母親。
挖款冬花時,我不小心挖斷了一條蚯蚓。
我學著母親為自己止血的樣子
揉細了一把泥土,輕輕敷住了它的傷口。
順著河流行走,母親回頭時,春天
已漫過了上游。母親看著我滿身滿手的泥土,
第一次沒有打我,她看著我,
像從不認識我一樣,呆立了好久。
順著河流行走,河流已經干涸,母親
已經白頭。我走在荒草叢生的河灘上,
像一條斷了的蚯蚓奮力爬向命運兩邊,我分不清
身前與曳后。
(選自《星星·詩歌原創》2024年5期)
和解之一種
我不吃甜食。不是因為我血糖高。
活過了四十年,除了骨質
有些退行性改變外,一切指標
還算正常。我不吃甜食,僅僅是因為
我想讓苦在我的心里身體里
停留得更長一些。苦有很多種,不吃甜食
是其中的一種。就像剛才
我服下了一把止疼藥,它們很苦,
但它讓我記得,我有一些不為人知的痛,
也讓我感覺吃下它,一切還有可能。
現在,我逐一為藥瓶蓋上瓶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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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要一點一點吃,才能慢慢回甘。
我將它們一一放回原處,
仔細打量著它們。打量著這些程度不同的苦。
有些悵然,也有些釋然。
我知道,在以后漫長的歲月里,
我會越來越
依賴它們,并在和它們不斷的和解中,
走完我在別人眼中無比堅強的一生。
(選自《安徽文學》2024年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