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實而豐富的歷史書寫及其超越

胡麗娜

作為一位深耕戰爭題材成長小說的資深創作者，從《赤色小子》開始，經由《永遠的哨兵》《北斗當空》《有風掠過》《指間的太陽》《紅藥》《覺醒》《最后的比分》的孜孜跋涉，張品成以其鮮明的特色執著于紅色少年們別樣成長風景的書寫，不斷拓展戰爭題材兒童成長小說的表現疆域。在近作《少年和他的追風逐日》中，張品成將敘事聚焦在大山深處，描繪贛南蘇區客家孩童與波瀾壯闊的革命歷史往事。

作品從郝吉來的出生寫起，吉來出生的那天，接生婆看到有只鳥棲在老屋的屋檐，只是沒看清是喜鵲還是烏鴉。這“怪事”讓吉來父母有些憂心，也注定了吉來與鳥的不解之緣。盡管小說以這個頗具傳奇色彩的故事開場，但作家卻及時將筆墨轉向質樸而堅實的日常敘事，從贛南深山客家人養八哥、調馴鳥兒的瑣碎趣事，到圍屋、飲食、婚喪、山歌、祠堂文化，豐富的客家文化被一一妥帖地融入故事。小說以養鳥為鋪展的線索，吉來的伙伴、銀匠鋪掌柜旦有、水手洪堅開一一登場，看似緩慢而悠游自在的講述中有柴米油鹽、有風土人情、有性格和行事迥異的鮮活個體。

作家游刃有余地駕馭著故事的行進，“郝吉來一直沒說話，他不知道幾里之外發生的那一切……”這般看似輕巧而平淡的語言卻將敘事漸漸匯聚到戰爭上，此前散落各處的閑筆也漸漸被統合編織，顯現出矛盾和張力。吉來失去雙親去喬家養鴿子、喬家帶著細軟出逃、紅軍打土豪分田地、吉來加入隊伍……陌生神奇甚至翻天覆地的時代風云就這般涌入偏遠的山區，懵懂的少年也由此卷入革命浪潮并開啟不同的成長道路。

正如作家在創作談中所袒露的，作家“并沒有刻意去寫宏大的歷史”，而是多著墨于鄉間的日常生活，即便是“護送黃金”這般驚險的故事也寫得從容克制。作家避開正面描摹硝煙彌漫的戰爭之慘烈，將全副心思都傾注于講述一個個生活氣息濃郁又水到渠成的革命戰爭故事。這或許得益于作家童年時代的經歷與豐沛感情的藝術轉化：“在贛南度過了八年的少年時光，感覺很多的人和事穿越時空，注入了我的身體，讓我和當年的那些參與者息息相關、血肉相連。”

小說娓娓敘述了特殊年代因為各種原因殊途同歸踏上革命路途的少年與成人，以尊重和理解的筆觸描摹他們的心路歷程和抉擇。尤其是吉來這一少年形象，他對戰爭的認識以及投身革命的覺悟有一個發展的過程：并非自覺與主動的，而是為生活所迫，甚至有幾分被動與懵懂。作品對此并不避諱，而是在真實的生活情境中令人信服地展現成長。吉來一直守著他的鳥，一直與鳥打交道，他是一個觀察者、感受者和不斷成長的行動者，內向本分的他以自己的隱忍仗義、堅毅果敢贏得了同伴的尊重。福才、宣懷玉，還有承擔著特殊使命的追風逐日也都是時代造就的“成長者”。

當然，作為一部戰爭相關的歷史小說，作家在呈現戰爭中的童年與成長的同時，并不回避表達自我對戰爭的態度，巧妙地借助鄉人的語言來傳達。

李利安·H.史密斯曾在《歡欣歲月》中論及優秀歷史小說的看法。她認為：“歷史小說是將想象力、編年史以及寫作技巧混合在一起的結果。歷史故事以最精巧的形式，通過充滿想象力的回答，將兒童帶入某種屬于過去的生活體驗中。它以一種超越歷史的方式，帶給讀者一種關于往昔的深刻內涵與色彩。”以這樣的標準來審視《少年和他的追風逐日》，不難發現，張品成稔熟地完成了這一挑戰，小說對于客家少年日常生活的細致呈現，召喚讀者感同身受地進入歷史時空，了解歷史，感知前人的奮斗與選擇。在講述與回望中表達對歷史的銘記和致敬的同時，作者又游刃有余地超越了歷史，闡釋了“往昔的深刻內涵與色彩”。

（作者單位系浙江師范大學人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