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家訓的正向價值與當代力量

摘 要：運用“有限與無限游戲”理論框架來解析中華家訓，有限游戲視角下，它是飽滿人生坐標的現世追求；無限游戲視角下，它是超越時空的中華精神延展。以此理論來觀照，中華家訓蘊含著有限成功與無限成長的哲學智識：其核心道德成為有限成功與無限成長的基本規則，并且中華家訓以追求有限成功為表、以追求無限成長為根。當代語境下，從“一時”到“萬世”的教導，是當代人遭遇困境時不可或缺的精神支柱；從“劇本”到“傳奇”的突圍，是當代人創新之路上必須完成的歷史使命；從“執著”到“出離”的轉換，是當代人面對得失時從容進退的人生哲學。

關鍵詞：中華家訓；有限與無限游戲；有限成功；無限成長

關于中華家訓，學界普遍存在兩種不同的詮釋。一種是贊賞中華家訓的正向價值，認為其將精英化的、復雜深奧的道德理論轉化為大眾化的、通俗易懂的實踐方法，是家族有成就者通過編撰人生感悟，提示、鼓勵后世采取正確的行為并努力奮進以獲得成功的有效抓手，體現出積極的家族主義理想和務實的入世之道；另一種則是批評中華家訓的保守特點，認為家訓表面上強調道德與和諧，實則包含保守、內斂、權力為本等特質，導致了文化人格的二重分裂。這兩種看似矛盾的觀點的交織，孕育出中華民族獨特的、源遠流長的守正與創新精神。本文嘗試運用“有限與無限游戲”理論框架來解析中華家訓，力圖提供一種新的框架視角，來探討中華家訓的正向價值與當代力量。

一、 基于“有限與無限游戲”理論解讀中華家訓的適切性

美國哲學家詹姆斯·卡斯在1987年提出了“有限與無限游戲”理論，呈現出他對世界深層次結構的哲學觀察：“世上至少有兩種游戲，一種可稱為有限游戲，另一種稱為無限游戲。”［1］有限游戲的目的是贏得勝利；無限游戲的目的是讓游戲永遠進行下去。有限游戲在邊界內玩；無限游戲玩的是邊界和結果的模糊。有限游戲具有確定的開始和結束，擁有特定的贏家，規則的存在就是為了保證游戲結束；無限游戲既沒有確定的開始和結束，也沒有贏家，它的目的在于將更多的人帶入到游戲中來，從而延續游戲。

這一理論的深邃之處在于，“游戲”可以演繹并推演到日常的人際交往和社會實踐。從更寬廣的意義上說，生活是一種有限游戲與無限游戲交織的多樣性、持續化的游戲實踐。在日常生活中，有限游戲無處不在，例如商戰、金融戰、職業競爭、競技體育等，這些都是需在較短時期內達成某個具體目標或以取得勝利為終點的行動。相比之下，無限游戲則不那么顯而易見，需要人們從更廣的視野、更高的維度、更久的時間，以更大的格局來明辨世界。在這一哲學理論框架下，人類的存在懸掛于這兩種游戲的交錯之中：一方面，為了日常生活的需求和短期目標，我們參與各種有限游戲；另一方面，為了人類的延續和發展，我們自身也是無限游戲的一部分。而人們往往會忽視自己同時參與著這兩種游戲的事實。有限游戲因其近在咫尺、功利性明顯且緊迫的特征，很容易吸引行為主體的主要注意力，從而使其忽略自身也同時是無限游戲參與者的現實，過度追求短期利益而喪失了可持續發展力，導致殺雞取卵、竭澤而漁、撿了芝麻丟了西瓜等事件屢有發生。“一葉蔽目，不見太山”的局限性視角緣于缺乏對更宏大敘事——無限游戲的認知，而對于現代社會個體而言，深刻理解無限游戲并積極參與，對其體悟生命與世界的意義至關重要。

中華家訓作為中國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提供了諸多有限游戲與無限游戲有機融合的成功案例，不同歷史時期的人們既可在具體的生活和工作目標（有限游戲）中獲取成功，同時也能在精神追求和道德修養（無限游戲）上不斷提升。中華家訓規范了社會秩序和個體行為，其諸多思想指引和行為準則中蘊藏著有限游戲與無限游戲的意涵，保障了中國傳統社會穩定有序發展，是中華文明生生不息、歷久彌新的重要原因之一。

（一） 有限游戲視角下的中華家訓：飽滿人生坐標的現世追求

家訓，是家族中的長輩對后世的告誡之語，內容多為對天道、人情、物理和世故等方面的思考。這些告誡之語往往圍繞著具體且明確的人生目標以及實現這些目標的路徑和規則展開，例如學業成就、職業發展和家庭和諧等，不僅明確指出了實現這些目標的時間框架，還反映出追求勝利和成就的有限游戲特性。

通過家訓，家族中的年輕人被教導如何在人生的不同階段設定短期具體目標，這些短期目標不僅為個體發展指明了發展方向，更要求個體認真對待每一個目標，全力以赴、盡最大努力去實現目標。一個個短期目標的實現，代表著個人在人生競技場中不斷取得階段性勝利。這除了能為個人帶來成就的滿足感，增添他們的信心，更重要的是敦促他們，通過穩步提升個人實力，有序落實下一階段人生目標的實施計劃。

正如游戲本身具有積極的生命體驗一樣，中華家訓對現實生活的目標性追求，對個體和家族而言，帶來的不僅是集體努力的奮斗感，更有目標實現的幸福感。更深層次地，這些家訓中的教育元素，如遵循倫理道德規范和社會秩序即可獲得成功，為民眾示范了合乎社會規則的上升之路，不僅能造就個人的成功，更在無形中成為中國傳統社會的超級穩定器。“所有有限游戲的關鍵在于，參與者對這些規則的認同使得這些規則最終生效。”［2］中華家訓在有限游戲的視角下，可以被理解為一種約定俗成的規則體系，旨在幫助個體實現個人及家族目標。只有參與者真正認同并恪守這些規則時，中華家訓才能發揮其應有的作用，引導后代走向成功。

家訓傳承了家族的價值觀和智慧，在實現有限目標的過程中，不僅關注個人成就的實現，更重視其與社會的和諧互動，為后代在現實生活中的成功奠定了基礎。中華家訓中蘊含的個人通過符合規則的努力即可獲得成功的觀念，受到社會管理者與民眾的普遍認可，成為促進中國傳統社會和諧穩定的重要思想，建構出中華民族獨有的人文家國。

（二） 無限游戲視角下的中華家訓：超越時空的中華精神延展

家訓是對前人故事的總結與歸納，家訓記載著家族先輩的經驗與教訓，承載著家族世代相傳的故事。故事，就是意義；在故事中形成的家族記憶之場，經由人的意志和歲月的流轉，使記憶遺產凝練為家族文化的傳承，進而升華為家族的根脈與歸屬。每一次故事的重述，都是對家族精神的再認識。無限游戲視角下，中華家訓是一種追求無限成長的生活實踐，體現為時間的無限延伸和空間的無限延展。

時間維度上，中華家訓具有無限游戲連續性特征。無限游戲的目的是使游戲自身無限循環下去。參與者不糾結于眼前的勝利，而是著眼于繼續比賽，不斷參與到“世事如棋局局新”的無限游戲中，創造出一個個嶄新的傳奇故事。“當故事被重新講述，并只為它自身而得到世世代代的重新講述時，它便獲得了神話的地位。”［3］

家訓更是后人對人生歷程的展望與起航，通過與前人共鳴，展開家族傳奇新旅程，書寫家族新篇章。“出生作為這樣一個現象，不是一種重復。它不是過去的產物，而是永遠在路上的一出傳奇的重新排演。出生是一個家族源源不斷的歷史，甚至文化史中的一個事件。”［4］家訓鼓勵后人成為家族故事的參與者和再創造者。這種不斷的重生和更新是一種文化自我保存與自我超越的機制，使得家族故事具有了一種超越時間的、動態的生命力。

空間維度上，中華家訓具有無限游戲開放性的特征。無限游戲是參與者自由參加的，他們并不滿足于既定的邊界和安定的狀態，而是持續地在探索和旅行中，尋求成長和轉變。無限游戲參與者就像處于花園之中，“在花園里，可以找到生長。”［5］

中華家訓主要由明君、賢臣、名家及知識分子編撰，參與者的多元性決定了其內容的全面性、完整性和開放性。如《朱子家訓》的社會影響——“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平民百姓，家喻戶曉，人人皆知。”［6］中華家訓構建了一個沒有圍墻的人文、地理環境，是中華民族對物質和精神世界的群體性全面探索和實踐，這種開放性本質上是通過吸引更廣泛的參與，促進文化的交流和共享。“文化是無限的游戲。文化無邊界，在一個文化中，所有人都能成為參與者，無論任何時間任何地點。”［7］文化層面上，中華家訓是一個無限延伸、不斷生長的文化游戲網絡，無限游戲參與者一直在尋找新的聯結（新伙伴、新內容、新技術等），并從新的聯結中汲取營養，不斷擴展這個游戲網絡的內涵和外延。主體的多元性、內容的普適性、成長的無限性使中華家訓成為真正意義的“無限游戲”，通過不斷地傳播和適應，持續擴展著其影響力。

“家訓既具有家族性特征，又具有普世性特征，這種普世性表現在家訓文本往往不局限于個體家族，而能夠為其他家族教育所共享和通用”［8］，說明中華家訓由家族之言發展為中華民族共同的精神財富和文化遺產。中華文明的持續繁榮昌盛，源于中華民族在漫長歷史長河中始終堅持攜手共進的集體努力，源于無限成長哲學觀的可持續發展性。

二、 中華家訓蘊含著有限成功與無限成長的哲學智識

以有限與無限游戲理論來觀照中華家訓會發現，其中蘊含著有限成功與無限成長的哲學智識：有限游戲追求的是有限成功，而無限游戲蘊含的是無限成長——有限成功與無限成長這兩種基本而永恒的生存方式具有矛盾同一性，兩者始終糾纏，相互依存、相互吸引、相互貫通，最終呈現的是如何在有限的人生成功中尋求無限的精神成長。

（一） 中華家訓的核心道德成為有限成功與無限成長的基本規則

中華家訓倡導通過道德修煉實現個人成就及社會和諧，其核心道德為“善”。“積善之家，必有余慶”［9］，意指善念善行能夠帶來福祉，人若常懷利他之心，皆行利他之事，諸事順應天道，個體和家族命運必定會有福蔭。這一理念彰顯于眾多名門望族家訓之中，“人有善念，天必佑之”，“心術不可得罪于天地”，“德積百年元氣厚，書傳三代善人多”。《了凡四訓》中袁了凡先生通過“日行一善”積累了福德，最終獲得了轉變命運的福報；王陽明在遭受迫害時，堅定地將苦難視為“天將降大任于我”的前奏，堅守正道，終成大業，成就中國版的“預言的自我實現”。

在有限游戲的框架下，善念善行可以被視為參與游戲的基本規則，這些規則旨在確保游戲的公平性、正義性。有限游戲強調目標的達成或成功，而善念善行則為競爭劃定了道德界限，保證在追求個人和家族成功的過程中，能維護基本的人倫道德和社會正義。這種道德規則確保了有限游戲不會因成功的追求而犧牲基本的人類價值。家訓中強調的誠信、勤勉和尊重等價值觀，要求后代即使在激烈的競爭中也不可丟失道德的底線，體現出對他人和社會的基本尊重。

在無限游戲的視角中，善念善行不僅是游戲無限持續的基本規則和核心動力，更是游戲進行和延續的根本目的。《錢氏家訓》有言：“利在一身勿謀也，利在天下者必謀之；利在一時固謀也，利在萬世更謀之。”《資敬堂家訓》中說：“以天地之心為心，天下無不愛之民物。”［10］近代實業家田家炳先生也告誡子孫，做生意不僅要考慮自己的利益，更要考慮客戶的利益，讓對方有利可圖，這樣生意才能長遠做下去。諸如此類“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的高尚情操都是將個體內嵌于廣闊的時空之中，審視與自然、社會的高度相互依存關系，提醒每一個人的行動和決策都與宏觀生態系統相關聯，會影響到彼此及后代的福祉。在人類社會持續進步、人與自然和諧共存的無限游戲過程中，家訓中的善念善行既是游戲的出發點和順利進行的保障措施，更是終極目標。

（二） 中華家訓以追求有限成功為表，以追求無限成長為根

有限成功，促使個體榮譽與成就的實現，是無限成長得以持續的現實基礎和充分條件；無限成長“風物長宜放眼量”的長期主義態度是未來的有限成功的重要保障和必要條件。

中華家訓表達的思想和觀點，從表象上看，是規范和激勵個體對成功的渴望和追求，其實質則是引導無數的個體和家族以無限成長為根，尋求個體不斷成長和精神的升華。孔子“朝聞道，夕死可矣”，不懼死亡但求真知，努力在有限生命中尋求個人精神的無限成長，表現出追求真理的宏闊與灑脫態度，是追求精神世界無限精進的典范。中華家訓中蘊含的無限成長因子不僅敦促了個體在有限游戲過程中實現自我超越，還賦予家訓跨越時空的持續活力。

以有限成功為表、以無限成長為根，體現出中華家訓深層的哲學智慧和對生命的深刻理解。由此，中華家訓實際上提供了一種雙重路徑，一方面肯定了名利的重要性和現實意義，另一方面則指向了個人成長和精神追求的更高境界，不僅平衡了物質與精神、有限與無限的關系，還為個體提供了一條既追求世俗成功又探索生命無限可能的雙重道路，體現出中華文化寬廣深邃的生命哲學觀和道德觀，展現了中華家訓獨特的正向價值。

三、 對中華家訓蘊含的有限成功與無限成長哲學智識的當代解讀

中華家訓積極進取的精神和從容不迫放眼未來的特質，既包含有限成功的目標導向，又內蘊無限成長的可持續理念。當代語境下，它引導人們在面對困難與挑戰時辨明方向并超越自我，激勵著人們在認同傳統價值觀和堅信自身潛力的基礎上，尋求個人發展與社會貢獻的契合，知曉個體奮斗與自身命運、祖國前途息息相關。

（一） 從“一時”到“萬世”的教導，是當代人遭遇困境時不可或缺的精神支柱

作為傳統教育的指引，中華家訓表現出樂觀的長期主義態度，引導當代人從長期發展的視角出發，將遠大目標與當下的腳踏實地結合起來，積極開展日常學習、工作、生活等實踐活動。

中華家訓多告誡后世，要始終保持善念，錨定愛、希望與光明等人類永恒的信念，堅信善行最終會帶來福澤。善行是與世界的愛的互動和高能量的價值交換，通過善行表達和傳遞善念，個體更易被他人或集體接受，合作更易成功，成就更易長久和壯大。日常點點滴滴善行，如縷縷和煦暖陽，既溫潤了內心也溫暖了他人、照亮了世界。善行精神鼓勵個體從狹隘的自我中心主義中跳脫出來，塑造包容天地萬物、關懷眾生的寬廣視野，感同身受他人的情感和經歷，并積極采取行動努力惠澤他人，表達對世界的理解與關愛、善良與周全。善行精神不僅拓展了人們的世界觀和方法論，也加深了人們對生活和存在的理解，這不僅是對個人認知框架的拓展，更是對人類行為和價值觀念的根本重塑。

世事無常，人之不如意十之八九，但越處于困境越要堅信善念、善行的力量，這也是傳統家訓文化的現實意義，即告誡子孫，生活本不易，必須堅持“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的進取精神，憑借堅定的意志和有力的行動，方可獲得成功。但在追求勝利的過程中，其行為仍需合乎規則，符合基本的倫理道德和社會正義，不擇手段或許能贏一時，但本質上損失了自身信用，消耗了外界的信任，成功必然難以為繼。唯有秉持善行，才能獲得穩定的長期回報。古今中外那些在極端惡劣的條件下，面對困境、面對威脅、面對誘惑，仍然能堅守本心、堅持善行，從而煥發出人性之善的道德光輝者，無不受到眾人與后世的敬仰和推崇，知者無不四海歸心，助其事業和人生走向巔峰。善行是最有信服力的個人品格，是從“一時”到“萬世”的教導，是人、事可持續發展的核心驅動力。

中華家訓善行精神的合理性和權威性源于歷史邏輯，它是一種對廣袤、未知、不確定世界的確定，一種深植于心靈的虔誠，一股因信仰、尊重和信任而自然形成的力量；同時，它也是當代人在遭遇困境時不可或缺的精神支柱。要堅信眼前的困難是暫時的且危中有機，“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當下一切挫折和苦難都是對個人心性和技能的磨礪，是持續進步的階梯，是寶貴的人生財富，是人生無限游戲豐富內涵的重要組成部分。善行精神如同明燈，賦予著希望、光明，指引著人們即便身處至暗時刻，也能找到前行的方向和力量。中華家訓建構了中國人的思維結構和對未來的認知，“中國的藝術、文學，和中國的道德人生調和起來，便代替了宗教的作用。”［11］

（二） 從“劇本”到“傳奇”的突圍，是當代人創新之路上必須完成的歷史使命

有限成功和無限成長還貫穿兩個關鍵概念：劇本性和傳奇性。有限游戲具有劇本性，其情節會按照預定的順序逐一展開，仿佛劇本般呈現；而無限游戲則追求傳奇性，這意味著游戲的邊界會得到極大拓展。中華家訓不是僵化地遵循傳統劇本，而是要求以個人成長為中心，以創造性、成長性、開放性為精神指引，通過不斷探索、創造、自我更新，推動個體創造屬于自己的傳奇故事，實現永續成長。

諸葛亮在《誡子書》中說，“非學無以廣才”［12］，提醒人們只有通過學習，才能擴充才干。當代年輕人要著眼于未來，不斷接納新知識、新技術，只有勇于在未來產業中嘗試和冒險，才能塑造屬于自身的傳奇故事。

“發現（或創新，或技術進步）的過程本身就取決于能增進反脆弱性的自由探索和積極的冒險。”［13］

比如新質生產力，其特征是高科技、高效能、高質量，其核心要素是通過科技創新的交叉融合突破形成先進生產力；比如傳統行業的提質增效，通過運用新技術、優化配置生產要素從而實現行業升級，需要不斷提升勞動者、勞動資料、勞動對象及其優化組合，最終實現全要素生產效率提升；比如邊緣創新，作為一種在社會邊緣領域孕育的創新形態，雖在初期可能不被主流認可，但正是這種無限的探索精神，使其可能在持續發展的過程中展現出深遠的價值和廣泛的影響。這些面向未來的行業、產業均需通過創新實現，創新之路道阻且長，但難度既是其價值所在也是其生命的意義所在。當代年輕人唯有滿懷熱忱地學習新知識、新技術，不斷努力探索、研發、試錯，通過艱苦奮斗獲得成功，才能解決中國當下高科技被西方圍堵、“卡脖子”的問題，才能創造一個個嶄新的當代傳奇，完成當代人的歷史使命。

顏之推說：“人生在世，會當有業，農民則計量耕稼，商賈則討論貨賄，工巧則致精器用，伎藝則沉思法術，武夫則慣習弓馬，文士則講議經書。”［14］他鼓勵后輩遵從各自的興趣和專長，強調無論個人的角色和職業如何變化，重要的是以一種負責任和有益于社會的方式來實踐自己的生活和工作。這種觀念對促進個人成長、家族發展乃至社會進步具有重要的啟示。梁啟超的家庭“一門三院士，九子皆才俊”。他鼓勵孩子們不斷地對創意、創新和創造進行探索。他在給兒子梁思成的信中這樣寫道：“中國先輩屢說要‘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你兩三年來蟄居于一個學校的圖案室之小天地中，許多潛伏的機能如何便會發育出來。即如此次你到波士頓一趟，便發生許多刺激。區區波士頓算得什么，比起歐洲來真是‘河伯’之與‘海若’，若和自然界的崇高偉麗之美相比那更不及萬分之一了。然而令你觸發者已經如此，將來你學成之后，常常找機會轉變自己的環境，擴大自己的眼界和胸懷，到那時候或者天才會爆發出來，今尚非其時也。”［15］

從“劇本”到“傳奇”，為當代年輕人厘清時代需求，開展個人職業規劃展示了清晰的發展脈絡，也為當代年輕人突破“躺平”、直面“內卷”提供了現實的路徑指導。

（三） 從“執著”到“出離”的轉換，是當代人面對得失時從容進退的人生哲學

當代社會，個人的生活和決策往往受到各種“算法”——既包括技術層面的編程規則，也泛指生活中常見的規則和模式——的嚴重限制。這些規則和模式禁錮了我們的行為，使得績效主義成為衡量一切的標準，人們的價值和成就被簡化為可量化的指標。在高度競爭的環境中，人們往往會執著于眼前的成功和利益，將所有精力投入到有限成功的追求中，遮蔽了生活的真實意義，忽略了生命的無限可能，最終導致失去自我、迷失方向。

人生是關于理解、成長、寬容、回歸的旅程。中華家訓不僅能幫助人們在現代競技社會中找到一種從容面對競爭與壓力的態度，也能在“退”中發現進步的可能。“出小糾纏，入大思量”，意在鼓勵人們擺脫對短期得失的執著，提醒人們每個人都是自己生命意義之網的編織者。這種基于儒道互補和長期主義視角的生活哲學，鼓勵我們在追求個人成長和成功的同時，也注重精神的平和及與自然的和諧。《曾國藩家書》中說，“凡成大事，人謀居半，天意居半”［16］，其中“居半”是提醒人們在努力謀劃和實踐的同時，也應認識自身的局限性，尊重天時、地利、人和等諸多因素，學會接受外部環境和命運的影響，以平和謙遜的理性態度面對成敗得失。在逐夢過程中，人們不僅要有堅定的信念和不懈的努力，還需要具備適應不確定性的能力以及面對失敗時的坦然與堅韌，保持一種內心的平和與包容，接受生活的起起伏伏，以一種超越個人欲望的心態去體驗生命的美好與意義。

執著是一種積極的人生態度和認真的意志品質，代表著對目標、信念或責任的堅定追求，然而過度執著會產生“執念”，導致固執和束縛，反而會陷入僵局、踟躕不前。此時人們又需要具備“出離”之心，退而靜思或寄情于他物，以平和心態調整自己，去嘗試更全面、更準確、更清晰地審視客觀世界和自己，以期在更高的精神層面上重新啟航。“出離”代表著一種超越的狀態，它并非“躺平”，而是指個體努力克服當前瓶頸，打破舊模式的窠臼，去思索更廣闊、更深刻的人生意義，實現人的完整、全面、充分地發展。從“執念”到“出離”的轉換，使得人們能夠超越世俗的執著和局限，實現內心的自由與平和，不再過度關注當前的成功和利益，而更注重內在的精神生活，把生活節奏降下來，在慢生活中用心體會大千世界的點點滴滴美好，在歡愉的人生之旅中感知生命的意義，與世界和解、與自己和解。

《莊子》有言，“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這是中華家訓“天人觀”的體現，將個人放置在一個更大的宇宙坐標當中，促使人們認識到天、地、人之間的深刻聯結。《菜根談》中的“樂意相關禽對語，生香不斷樹交花，此是無彼無此之真機；野色更無山隔斷，天光常與水相連，此是徹上徹下之真境。吾人時時以此景象注之心目，何患心思不活潑，氣象不寬平？”［17］，描繪了一種與自然和諧共存、心靈與外界景象融為一體的生活方式，這種至大無外、至小無內的聯結能夠激發起人們活潑的心思，引導人們在生活的各個方面找到更深層次的意義和樂趣。

“出離”并非逃避世俗，而是一種對生命、對生活更全面更深刻的理解。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不必過度關注名利，而應用心地感受世界、欣賞世界、熱愛世界。人的一生不會一帆風順，前進的道路上遇到挫折實屬正常。當代年輕人，即便面臨高度“內卷”，也不應因一時不順而垂頭喪氣，感嘆命運多舛、時事不公，懷疑自己的能力，選擇“躺平”或者“摸魚”，這只會無謂消耗自己的生命且于事無補。可通過感悟與天地萬物、大千世界的美好聯結，適度放松以調整狀態，然后總結經驗重新出發，不斷提高自身技能，獲得事業的可持續成長，實現對自己、對社會的人生價值。

由此觀之，中華家訓不僅是值得后代傳誦的經典，更是一份活生生的尋寶地圖，指引著我們在現代生活的復雜迷宮中尋找到屬于自己的寶藏。這份地圖上記錄了豐富的智慧和經驗，教導我們如何在不斷變化的環境中堅守正確的價值觀，如何面對生活中的困難與挑戰，以及如何在個人成長的旅途中發現真正的自我和生命的意義。通過這份尋寶地圖，我們被鼓勵成為非經驗主義者，勇于探索未知，超越傳統的界限，發現新的可能性。這不僅是對外部世界的探索，更是對內心世界的深挖，讓我們在人生的旅途中不斷發現新的寶藏，擁有宏闊的生命氣象，實現自我超越，探索屬于自己以及整個文化的未來之路。

參考文獻：

［1］［2］［3］［4］［5］［7］ 詹姆斯·卡斯.有限與無限的游戲——一個哲學家眼中的競技世界［M］.馬小悟，余倩，譯.北京：電子工業出版社，2013：1，10，175，90，161，55.

［6］ 李順保.中國古代家訓集［M］.北京：學苑出版社，2019：8.

［10］［12］ 陸林.中華家訓［M］.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2000：534，41.

［8］ 郭彧.周易［M］.北京：中華書局，2006：284.

［9］ 梅山，梅溪.增廣賢文溯源·朱子家訓詮釋［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92：1.

［11］ 錢穆.國史新論［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2：325.

［13］ 納西姆·尼古拉斯·塔勒布.反脆弱——從不確定性獲益［M］.南珂，譯.北京：中信出版社，2014：7.

［14］ 顏之推.顏氏家訓［M］.長沙：岳麓書社，2019：74.

［15］ 梁啟超.我們今天怎樣做父親：梁啟超談家庭教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233.

［16］ 曾國藩.曾國藩家書［M］.西安：三秦出版社，2018：1044.

［17］ 呂坤，洪應明.呻吟語·菜根談［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405.

（華 偉，南京師范大學道德教育研究所副教授，碩士生導師，教育學博士。英國斯克萊德大學人文與社會科學研究院訪問學者，美國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教育學院訪問學者。）

*本文系江蘇高校哲學社會科學研究重大項目“傳統文化在大學生思政教育中的創新轉化與傳承路徑研究”（編號：2020SJZDA142）的階段性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