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浙江嘉興子城遺址公園曾是歷代府衙所在地。儀門至大堂的甬道中央,是一座新近復制的石質牌坊,名曰“戒石坊”;端本堂前有一座石牌坊,上書“公生明”三字。
這是明清兩代正直廉潔的官吏用以自戒的座右銘,全句為:公生明,廉生威(處事公正才能明察是非,做人廉潔才能樹立威望)。石牌坊的背面是北宋文學家、書法家黃庭堅書寫的《御制戒石銘》拓本:“御制戒石銘: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旨在告誡各級官員:你們的俸祿都是百姓用汗水換來的財富,居于社會底層的人容易被虐待,然而“人在做,天在看”,上蒼之眼炯炯有神,你們能蒙騙得了誰?
“戒石銘”字字珠璣,想必出自唐宋八大家之手?非也。作者乃五代十國后蜀第二個也是最后一個皇帝孟昶。
廣政四年(941)五月,孟昶鑒于前朝國君因吏治腐敗而亡國的教訓,于親政后親自撰寫了96個字的《戒諭辭》(類似當今的干部守則),并“頒令”郡縣,使官員們能“歷歷在目”,時時警惕提醒自己:“朕念赤子,旰食宵衣。……下民易虐,上天難欺。……爾俸爾祿,民膏民脂。為人父母,罔不仁慈,勉爾為戒,體朕深思。”這就是“戒石銘”之源頭。那么后來何以縮減到只有16個字呢?
原來,孟昶主政不久,也荒淫無度,奢侈腐化起來。如此,自然要為歷史“吐納”。隨后,宋太宗趙光義汲取教訓,遂摘取孟昶《戒諭辭》中“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難欺”四句,頒于州縣,敕令勘石立于衙署大堂前,稱之“御制戒石銘”,即刻在石碑上作為警言。這十六字好記易懂,讀起來朗朗上口,比原作言簡意賅,更勝一籌。
后來,南宋高宗皇帝趙構頒令地方,不僅要把黃庭堅所書銘文刻在戒石上,州縣長還要自書作為座右銘,每天念上幾遍,“使守令僚佐觸目警心,務求為良吏”。明太祖朱元璋覺得光有石刻不夠,明令各府州縣“俱立戒石于衙署堂前并建亭保護”。清代又有變革,“戒石亭”建在甬道正中出入不便,遂改為牌坊,架在甬道之上。牌坊無定制,多為四柱三門木牌坊或石牌坊,大體模樣就是今日嘉興子城遺址公園的“戒石坊”。
如果說嘉興的戒石銘是一座警鐘,那么,紹興的清白泉就如一股清流。
寶元元年(1038),范仲淹遭貶黜,出任越州(今紹興)知州。轉年,他在衙署所在臥龍山西面的山巖間發(fā)現(xiàn)了一口廢井,井中有泉,命人除去雜草,掏盡淤泥,發(fā)現(xiàn)井水清白,夏如咀冰,冬似陽溫,可謂知世冷暖,慰人心腸。范仲淹受此啟發(fā)后說:“予愛其清白而有德義,可為官師之規(guī)。”遂易井為清白泉,又把自己辦公的地方命名“清白堂”,以自勵;如此好事應當知曉后世呀,便讓人“構亭于其側,曰清白亭”,以示后人。又著《清白堂記》紀之,全文300余字,卻如黃鐘大呂,回蕩至今。文章以“清白”二字起筆,又以“清白”收筆,借“井德”喻“官德”,重在提示后世的當政者學習并踐行清白泉之旨歸,汲汲予民,冬暖暑涼,“綆不可竭”。
細思之,戒石銘與清白泉,蘊含深焉!常讀戒石銘,為官者要明辨源流與是非,百姓養(yǎng)成了你,你應俯身為公仆,而絕非百姓之“父母官”,視百姓為草芥;常思清白泉,如范公所認是“我們公家人”的一面鏡子。于是,為官之德須如井(泉)德——“所守不遷”:堅定信念,堅持原則,信守不移;“所施不私”:天下為公,井養(yǎng)不窮。
復思之,這—“銘”—”,豈只訴“清白”?它的旨歸是將百姓置于何處,放在心中,為官者你會“俯首甘為孺子牛”;視為草芥,你必然會將自己當成“父母官”甚至是一見面便斥百姓跪下的大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