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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中

2024-03-05 16:36:54費曉熠
湖南文學 2024年2期

費曉熠

他快要翻過山頭的時候,電話鈴聲響了。女友在懷里游動,皮膚滲出潮氣,他攬住她腰部,指腹向下按壓,能感受到脂肪層的深度,不厚卻有回彈,好像赤腳踏上吸飽露水的苔蘚草甸。空調遲滯地在頭頂送風,床單隆起褶皺,肌膚與肌膚間布滿了南方雨季特有的霉味。他已經遠離大山很多年,但不知道為什么,每次和女人獨處,閉上眼睛,挺起腰椎,就瞬間回到了大山中。壁燈變作斑駁樹影,被褥褶皺變作起伏山脈,床鋪也變作泥土和山石。他緊貼著山脊往上,一步一步,感受著重力撕扯,勢能抬升,一直升到最高處。平緩突如其來,他站在山頂,不升也不降,不知該去向哪里。

但這一次,他還沒來得及懸浮在山頂,大山就被攪碎了。手機平放在床頭柜,屏幕朝下,伴隨鈴聲蜂鳴輕微位移。他本不想理會,可聲波也如重力撕扯,提醒他與大山的更多細節。他終于還是停下,伸手去拿手機。肌膚與肌膚分開,世界重新回到他與他人之間。

“阿平,你哥又不見了。”電話接通,姑媽的聲音像一盆沸水澆過來。阿平是他的小名,如今除了姑媽,這世上已經沒人會這樣叫他。這個時間打電話來,他已經猜到了七八分。他努力平息尚在翻滾的呼吸,問:“鎮上都找了嗎?”姑媽說:“都找了,哪里都沒得。”他又問:“圖書館呢?上次就是在圖書館找著的。”姑媽好像早有預備,急聲說:“能不找嗎?頭一個就去的那頭,影都沒個。”他停了停,腦袋嗡嗡作響,眼前又出現那些泥土和山石。提了口氣,問:“那山里呢?”姑媽呆了呆,說:“不會吧?你哥可有日子沒進山了。這季節雨水多,山里不好走,這辰光天都黑透了。”她猶豫了下,沒再往下說。他瞬間想起了很多事,腦袋沉得要往下掉,只含混回應明天一早回去,就匆匆結束通話。

“你還有個哥?”女友半躺著,拉過被角蓋住上半身。

他從未跟女友提起過家人。女友曾試探過幾次,他每回都諷刺一笑,半真半假說自己沒車沒房,唯一優點就是父母雙亡。女友同樣笑笑,并沒有深究。她比他小很多,年輕,單純,對戀情的關注還未延宕到更寬泛的生活本身。

但這次,語境似乎有所不同。他放下手機,用腿捋平床單上的一道褶皺,讓肌肉盡量貼近床面,好像在努力碾碎一座高山。女友再次追問,他給出肯定的回答。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也不算親哥。”

他哥跟他只有一半血緣關系。母親來到家中時,他哥已在母親腹中成形。遠早于父母初見的時間。他不清楚母親的過去,也不理解父親為何會娶一個懷著別人骨肉的女人。但從小到大,他總在夢中勾勒一幅有些陰森的圖景。母親低頭站在父親身后,看不清臉,只能看到四肢腫脹,下腹隆起,腹中胎兒已長出眼耳口鼻,頭顱巨大,肢端透明,攥住臍帶面對他,細窄眼底在羊水中忽地裂開,滲出兩團青白色塊。正是他哥的目光。

這圖景他絕無可能真實見過,只能當作某種缺失的幻覺。畢竟,母親是他缺失的第一樣東西。母親在他五歲那年離家出走,據說揣著父親鎖進柜里的兩千塊錢,連離婚手續都沒辦,撇下他們,跟個進鎮賣貨的流動商販跑了。可跑去哪里,那男人又是什么樣,沒人知道。那時他還太小,不曾留下關于母親的絲毫記憶。同年夏天,他哥得了腦膜炎,發了整整一晚上高燒,差點丟了性命。

他還保存著那天的模糊印象。山腳下的鎮子,天氣很熱,老房子里燈光不知為何是藍色的,天花板很高,他坐在一輛鐵皮兒童三輪車上望著堆滿書的客廳。影影綽綽的,像是一片壘滿礁石的大海。當時他哥快十歲,長得比一般同齡人還高些,脊背挺得老直,就像后山上那種很瘦很直的小樹。

聽說得了腦膜炎,渾身最燙的就是耳朵。整個下午,他看著他哥在海水里游移,冰箱門拉開又關上,冰鎮啤酒瓶貼緊耳朵,一會兒左邊,一會兒右邊。細密水珠沿著瓶壁往下流,消失在通紅的耳廓表面。母親已經走了,父親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家里只有他們兄弟倆。屋里有種被囚禁的味道,像是有什么東西腐爛在海底。等到晚上,他哥已經走不動路了,倒在床上大口喘息,雙手緊緊堵住耳道,耳廓變作紫紅。他好像聽見他哥在跟他說話,但模模糊糊的,聽不太清。他去開冰箱,想學他哥的樣子去拿一瓶啤酒,但冰箱門太高了,夠了好久才勉強拉開。囚室被打破,腐爛氣息毫無遮蔽地直撲他臉面。一抽屜隔夜飯菜,一條冰鮮死魚,瞪著青白分明的魚眼,直直望向他,竟也如同夢中他哥的目光。

這是他人生最初的記憶。在這之前,世界只有一片更大的模糊。而在這之后,父親是什么時候回來的,他哥是怎么被送去醫院的,他同樣記不清了。他只記得哥回家的時候,腦袋和脊背都耷拉著,好像小樹被斬斷,枝葉都干枯了。他跟他說話,他哥沒有反應,后來才知道他燒壞了腦子,已經變得又聾又啞。之后二十多年,他再也沒有聽見他哥說過一句話。他的智力和聲音一起,永遠留在了那個炎熱夏夜。

小時候姑媽常感嘆:“你哥腦子好,隨了你媽,要是早點送去醫院就好了。”末了又補,“不過腦子太好也苦,不用聽不用說,倒也是福氣。”母親在家里是個禁忌,除了嘴快的姑媽,不曾出現在任何言談里。但他每次抓住話頭追問,姑媽就會臉頰一抽,轉過頭去不再接話。拋夫棄子的女人,在哪里都遭人恨。素未謀面,他倒是生不出恨來,只積著好奇。好奇在他和世界產生關系之前,母親和他哥,都曾是什么樣子。

“腦子太好就沒了心肝,男人不嫌棄,不打不罵,要啥子給啥子,那些沒用的書堆得比墻高,還有哪個不滿意?為啥子非要……”有次沒忍住,姑媽曾留下這樣的零星片語。那時他大約八九歲,已依稀能聽懂話中語氣。他問非要做啥子,姑媽望了一眼窗外大山,只說:“過去事體不提了,不管怎樣,要孝順你爸。”父親是鎮上的泥瓦工,長著一張面善的圓臉,沒文化,話不多,但手藝好,方圓十幾里有人造房子,總要專程來請父親去砌墻。可墻砌得再牢,也擋不住一個想走的女人。他從小腦子轉得慢,嘴笨,也不愛讀書,一輩子窩窩囊囊,他想,八成是隨了父親。

大概是出于愧疚,那一整年父親都不再砌墻,只帶著他哥四處求醫,北京上海都去了,還是沒好轉。聽姑媽說,原本母親出走后,關于父親的閑話一直在鎮上流傳。打這之后,漸漸就少了。畢竟能對便宜兒子這樣上心的男人,整個鎮上都找不出幾個。在他記憶里,父親的注意力永遠在哥哥身上,他哥也始終沉默著,他覺得自己跟他們都不太熟。好像他才是那個來路不明的小孩,不配跟這個家產生任何關聯。長大后他考上大學離開鎮子,走的那天,他哥躲在房里,父親也沒給他送行,只是坐在后門的藤椅上,望著起伏的后山一根根地抽煙。煙屁股堆在一起,同樣砌成一座小山,未燃盡的白煙細細地飄,又像是黃土壘起的墳頭。后面數年,他偶爾回家,看到的多半也是這樣的情景,直到半年前父親意外去世。

這些事情他從未跟任何人說過,但這天,竟全都告訴了女友。女友的肌膚本已離開,沒等他說完卻再次貼了上來。“明天我跟你一起回去,多個人總能幫上點忙。”她說。

他疑惑地望向她。這個從不對生活多作深究的女孩,竟也會表現出這樣寬泛的善意。他又想起女友的更多細節:種植花草,給流浪貓喂食,將死在路邊的小動物埋進小區花壇。有時是夭折的奶貓,有時是被車軋死的鳥雀。但每次路過那片花壇,他都會本能地感到疑惑。已與世界無關的軀體,即便埋入土中,也不過是更加快速地被遺忘而已。來自善意或者惡意,似乎并沒有什么分別。

女友不再說話,空調冷風滲入腦門,他沒忍住打了一個冷噤。骨骼肌收縮的間隙,那個駭人的夢境回到眼前。母腹中的哥哥肢端透明,臍帶繞頸,目光再度穿透羊水望向他。那目光仿佛在說,你完全想錯了。即便被埋入土中,也絕不能被輕易遺忘。

老家鎮子離城里不算太遠,兩百多公里,坐高鐵再換大巴,連續鉆幾個穿山隧道,三個多小時就能到。

他和女友一早上就出了門。他向公司請了兩天年假,女友算是自由職業,平常寫稿拍短視頻,干自媒體,有大把時間干自己的事。坐在座位上看窗外,前面,后面,舉目到處都是大山,在細雨中連綿起伏,好像醬缸里發霉長毛的肉塊。

上次像這樣回家還是在半年前。當時還沒認識女友,他獨自回去處理父親后事。

父親死得突然。不僅突然,還很荒誕。半年前的冬天,父親在家里整理藏書,一面兩米多高的書墻倒下來,正砸中父親額頭。姑媽家住得不遠,本來每天來家里幫忙做飯,那兩天剛好出了遠門,等兩天后拎著小菜進門,見父親被埋在幾十本書下面,只露出左手和右腳,早已咽了氣。

從小家里就堆滿了書。大多封面殘缺,紙頁泛黃,摞得比人還高,雖然沒人明確解釋,但他曾偷聽過姑媽和鄰居們的低聲言語,竟全是父親為母親弄來的。有些是從廢品站收的,有些是托人從鎮外帶來的,還有每次父親去外地干活,回家時也會背幾本回來,經年累月間,竟砌成一堵堵高墻。他也曾試圖勾勒一個有關母親的夢:母親坐在后門的藤椅上,背后是起伏的大山,還是看不清臉。她低頭看書,只是看書,永遠在看書,像是那些殘破的紙頁里裝著比父親甚至比他哥和他還更為重要的東西。可一個只愛看書的懷孕女人,又為何要嫁給只會砌墻的父親,他一直想不明白。這些年,他也從沒見父親看過任何一本書,只經常見他在家里整理,把好好的書墻推翻,再一本一本摞起來。倒是他哥,聾啞之后不再上學,每天都捧著書看。看完了不夠,還抄,后來發展到每天都躲在房間抄書。父親被書砸中那天,他就跟往常一樣在房間里抄書,直到姑媽推開房門,面如死灰,他都還在全神貫注地書寫,絲毫沒有察覺,也再也無法察覺。

這些年,父親在鎮上也算是個名人。老婆跑了,拖油瓶養子傻了,他卻沒有撂挑子,反倒一心一意地替養子看病,堅持了二十多年都沒放棄。誰能想到,這樣一個窩窩囊囊的老好人,砌了一輩子墻,卻被埋在一面破碎的書墻底下,無聲無息斷了氣。

他還記得父親下葬那天,認識不認識的,許多人趕著上門來,說不清是為了吊唁還是看熱鬧。天色陰沉,冷氣從山上降下來,門口的積水結了冰。父親家里人丁不旺,最親的就是姑媽。父親常年帶他哥在外看病,他幾乎就是姑媽帶大的。姑媽跟父親一樣長著一張圓臉,用鎮上人的話說,一看就面善,是個好人。小時候他望著姑媽,總忍不住想,那個不曾在他記憶里留下痕跡的母親,又長了一張怎樣的臉。

父親的喪禮上,姑媽哭脫了形,要他攙著才能站住。棺材停在小院里,烏泱泱的臉孔和后腦勺擠在一起,有的皺眉,有的說笑,更多的則是斜著眼朝他哥看。他哥還是老樣子。二十多年如一日,耷拉著腦袋,只是被姑媽從房里拖了出來,蹲在燒紙錢的火盆旁邊,手里捏著一根燒火棍仍舊在地上寫字。他遠遠望了幾眼,歪歪扭扭的,不知道寫了些什么。

連日下雨,路不太好走,趕在午飯時間,他和女友抵達鎮子。父親去世后,姑媽提出要搬過來照顧他哥,他明白姑媽家缺套房子給兒子結婚,左右他也不回來,就索性把老房子過戶給他們,老兩口住過來,也能順帶看著他哥。姑媽把老房子收拾得很干凈,比父親在時規整許多,門口還放了換鞋的地墊,放著兩雙干凈皮鞋。他脫下沾滿泥的球鞋進屋,姑媽和姑父正在桌上吃飯,紅綠相間幾個菜,還呼呼冒著熱氣。見他進門,姑媽有些意外,說:“阿平啊,你還真來了。”他“嗯”了一聲,問他哥找著沒。姑媽的圓臉瞬間皺了起來,說:“昨晚你姑父帶人在山上找了一晚上,這會兒剛回來,還是沒找見你哥。”姑父是個方臉男人,不怎么說話,只站起來應和了幾聲,干燥的褲子沙沙作響。

他望向后門,那張老藤椅靠在墻頭,沒人坐在上面,只是空空對著后山,像一張半張著的枯黃的嘴。他說:“我去找。”姑媽拉住他,“你們沒吃飯吧?吃了飯再去。”他說不了,本想讓女友留下,但她執意要跟他一起,兩人借了雨衣走出后門,往山里去。

山上的路比外面更加泥濘,他緊貼著山脊爬升,一步一步,好像爬進一個古老的夢里。不再是曖昧的壁燈和被褥,樹影和山石都真實到殘酷。在山腳上長大,他卻并不常進山。山是城市的背面,溝壑里積滿了正面看不見的灰塵,藏著嫩芽、枯枝、土壤和腐殖質,萬億年來不曾變過的分解和合成。說不清是厭惡還是恐懼,總之他本能地就想遠離。

但他哥喜歡山。得病后除了躲在房間里抄書,最常去的就是這后山。山上有野獸出沒,他哥智力遲鈍又不能說話,父親擔心出事,總是攔著不讓。他哥不做聲,卻總是偷偷溜出來,跑到山上到處亂竄。他見過好幾次哥哥進山的背影,腦袋不再耷拉了,脊背也挺直了,好像又變回了那棵筆直的小樹。父親一向沒什么脾氣,但每次發現他哥進山,就瞬間紅了臉,指節捏得泛白,倒吸著氣追上山去。他不知道他哥在山里做什么,每次父親紅著臉把他哥拎回來,只看見他滿身泥濘,雙手死死捂住耳朵,指甲滲出黑血,似乎在土里挖了許久。這貧瘠的后山,連筍都冒不出頭,能挖出什么呢?他一直想不明白。再大一點,他哥逃上山的次數逐漸減少,后來幾乎把所有時間都花在了抄書上,一抄就是一整天。這幾年,大概是家里的書抄完了,他還跑去鎮上的圖書館。好幾次偷跑出去,最后都是在閉館后的書架下被發現。就那樣捧著書,借著昏暗燈光在地上奮筆疾書。在他哥的世界里,大山和字句,又有什么關聯?他同樣想不明白。想不明白的事實在太多了,他索性不再去想。

女友在城里長大,第一次走山路,每步都搖搖晃晃。他不時停下扶她一把,走走停停,上山的步伐變得破碎。走到半山一個小土坡,周圍長著一圈很瘦很直的小樹,枝葉間掛滿不知名的藍綠色果實。他停下來,呆呆望著不走了。女友左顧右盼,問他:“怎么了,是看到你哥了嗎?”他看了一會兒說:“這是我爸的墳。”女友不說話了。他又說:“就埋在那底下。”細雨連綿,雖是正午,烏云卻壓得很低,樹影底下影影綽綽,泛著陰森的藍光,暗得像黑夜。他能感覺手臂被挽得更緊了,隔著雨水和塑料雨衣,肌膚相互施壓,卻無法再靠得更近。

這墓地是父親生前就選好的,父親下葬那天,吹吹打打上了山,棺材下了地,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少,最后連姑媽都走了,只剩下他和他哥。之前砸死父親的那面書墻,沾了血,不吉利,姑媽說得陪著父親入土。堆了一部分進棺材,剩下的拆掉膠封和鎖線,留給他在墳前燒化。家里的書他看得少,遠遠比不上他哥,卻也認出一些。有初中課本,素描教程,紅樓夢和西洋哲學史綱,還有更多他不認識的,烏泱泱也似臉孔和后腦勺。在這之前,他從沒燒過任何一本書,字句在火盆里漫卷,燃燒,變作焦灰,濃煙縷縷升起,彌漫整個山頭。

鎮上的人死了都葬在山上,也都在山上燒紙,這樣的煙他已經見過無數次。書頁和紙錢,生前的字句和死后的憑吊,一旦燒成煙,原來沒什么不同。

他突然想起,這些書當年母親或許都看過,一種古怪的悔恨涌上來,好像最后一絲關于母親的殘留也藏在那些字句里,正在大把大把地化作灰燼,再也無從找尋。他又轉過頭去看他哥。仍舊低著頭,耷拉著腦袋,握著燒火棍全神貫注地在地上寫字。從山下一直寫到山上。他試圖去辨認那些歪斜的文字,筆畫戳破土壤,滲出黑黢黢的泥水和草葉殘渣——他一個字都認不出。

天愈發黑了,黑得讓他恍惚,愈發分不清時間和地點。雨聲淙淙,有低沉的野獸嗚咽潛伏其中。手臂又被挽得更緊了些。

“你看,那是什么?”女友突然抬起一只手。他順勢望過去,毛烘烘的細雨中,他看見父親墳頭的土松了,露出一個下凹的深坑。好像被什么東西挖了許久。

電話鈴聲猛然響起。蜂鳴再次將眼前的大山攪碎。他握起電話,雙手僵直,姑媽的聲音再次潑向他。

“阿平,回來吧,你哥找到了。”這次,她放慢了語氣。

那個瘦高背影趴在書桌前,脊柱彎曲,頂發蓬亂,唯有右手手臂輕微抖動,好像某種細小昆蟲在振翅。應該是床和墻壁的位置,雜亂壘砌著各種書籍,數量多到觸目驚心。書脊交錯堆積,長短不一,有幾排甚至高到接上了天花板。已經半年沒進這房間,果然書又多了不少。但仔細辨認,大部分并非市面上能看到的正常書目,而是粗糙的硬皮厚抄筆記本,都用黃色牛皮紙包起來,大捆大捆砌在墻頭。這是他哥這幾年抄書的習慣,筆記本格子大,一本書要費好幾本,抄完就用上蠟的牛皮紙封起來,扎成一塊塊厚磚頭。乍一看,這小小臥室宛若一間被搗碎的蜂巢,到處是蠟黃的蜂格,書頁和字句濃稠地流淌一地。

在細雨中失蹤了整整兩天,他哥渾身濕透,從門口地墊到臥室門外,土黃泥水淋了一路。他和女友到家時,姑媽正蹲在門口拖洗地墊,搖頭說:“這山上的土太紥了,一沾上就洗不掉,又要換墊子了。”“紥”是鎮上的土話,描述的是一種黏膩又混沌的質感。但他記得姑媽有幾次不小心提起母親,用的也是這個字,所以他并不太確定是否還有其他含義。許久沒有聽到這個字,破齒的讀音和上揚的語調開始在他耳中延宕,陰魂不散。

他問姑媽:“在哪里找到我哥的?”姑媽直起腰,說:“哪里都找不到,你哥自己回來的。”他又問:“那昨晚他真待山上了?”姑媽苦笑一聲,說:“誰知道呢。”說完指了指里屋,用明知他哥聽不見卻又下意識壓低的聲音加上一句,“當年的老樣子,又來了。”

他提著一口氣推開房門。姑媽和姑父住進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整理那堆書。除了砸死父親的書都處理掉了,客廳和走廊還有上百冊,鬼氣森森地堆著,看著瘆人,想扔又不太合適,慢慢就都堆到他哥臥室里。女友平常也愛買書看書,但從未見過這場面,站在門口呆住了。張大嘴巴看了半天,才怯怯地問:“你家……哪兒來的這么多書?”

別說是在這偏僻的山邊小鎮,就算在城里,這樣密集的藏書都令人驚嘆,甚至生理不適。他本不想回答,不知為何卻又接話道:“都是我爸收來的。”女友仍舊滿臉不解,他又自言自語道:“大概是想留住我媽。”

他哥仍在伏案抄書,筆尖劃破紙漿纖維,在慘白的紙頁上沙沙作響。他走近,這才看清了他哥的側臉。鼻梁很挺,眼窩很深,一只瞳色很淺的眼被長睫毛裹著,好像密林中一團泛黃的霧氣。他叫了聲“哥”,想起對方聽不見,把臉更湊近了些。霧氣滲進額頭,密林逐漸轉向他。側臉變作雙倍,一張完整的鵝蛋臉,線條柔和,眉目分明,比他好看上許多。他好奇,不知道這是不是隨了母親。

他哥放下筆,對他微笑起來。這么多年,他從來沒在別處再見過這樣的笑容。停留在十一歲的夏天,沒有任何人間的雜質。或許,無知無覺,正是對人間最大的善意。

這樣胡思亂想著,他突然感到腦袋“嗡”的一聲,好像被無端扔進了一個瓦甕中。他有些驚慌,竟是他哥伸手捂住了他的雙耳。他想起那個夜晚,他哥就是這樣堵住滾燙的耳道。此后二十多年,即便已經聾啞,每次被父親從山里找回來,也總這樣死死捂住耳朵,好像成了某種習慣。是不想聽,還是太想聽清什么?他不知道。好在只是短暫捂了幾秒,他哥就松開了手。他這才發現這雙手滿是污泥,指甲斷裂了大塊,滲出烏黑的血跡。

他哥又不停翻動雙唇,喉中隱約有氣流沖撞,似乎想要說話。耳道重新通暢,咝咝作響,他卻聽不見一個字。這些年,他哥總好像要告訴他一些事,但失去了聲波交互,他始終無法捕獲任何信息。他突然感到一種強烈的下墜感。胸腔一陣翻滾,仿佛橫膈膜倏地被抽去,內臟不管不顧地往下墜,像是要從兩腿間沖向大地。

哥哥回來了,他沒有什么理由再留在鎮上。大山和他哥,都讓他本能地想遠離。姑媽想留他們吃晚飯,他懶懶地拒絕了,離開前他猶豫了下,問姑媽:“這幾天上山看過我爸的墳嗎?”姑媽呆了下,聲音有些干澀,說:“沒有,怎么了?”他望了一眼他哥緊閉的房門,沒說什么,拉著女友轉身離開。走到街上,女友問他后來怎么沒提那個土坑。他說也沒什么好提的,山上野獸多,大概是野貓或者穿山甲之類的,以前在山上也見過。說后半句話時,他不知為何有些發虛,好似內臟又開始下墜。

女友不再說什么,直到兩人坐上回程的大巴,她才突然又問起有關他哥的更多事。童年和他的相處,發燒那天的情景,還有這些年不斷抄寫的書籍。他并不想回憶更多細節,都是幾句匆匆帶過。女友眨了眨眼,鉆進他懷里說:“這樣把你哥留在鎮上,太可憐了。我同學爸爸是二院神經內科主任,要不帶你哥去看看吧,說不定還有得治。”

他愈發疑惑了,這已經不再是寬泛的善意,而更像是一種關注。他猶豫片刻,略帶諷刺地說:“怎么,你好像對我哥比對我更感興趣。”女友笑了笑,只是問:“剛才你哥在屋里抄的那本書,你看見了嗎?”他回想了幾秒鐘,老實說他沒有留意。女友說:“是《卡拉馬佐夫兄弟》。”他“哦”了一聲,并沒有激起任何波瀾。女友又說:“是《卡拉馬佐夫兄弟》哎,你沒看過嗎?”

他從小不愛讀書,更少閱讀這一類的文學名著,只依稀知道這是個冗長的俄國故事,好像與一家父子有關。女友又眨眨眼,說:“一個人能把《卡拉馬佐夫兄弟》抄得那么漂亮,就不應該只躲在大山里。”

他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他從未看懂過他哥的書寫,也不確定那些扭曲歪斜的字句是否能稱得上漂亮。但只憑一個遙遠的俄國故事,就應該讓一個人走出大山嗎?對此,他更加不確定。

窗外仍是連綿的山巒,連著他家的后山,還有更前和更后的更多山。聽說二十多年前,穿山隧道還沒建起來,從鎮子到外面,只能通過幾百公里的盤山公路,跨越好幾個山頭,扭曲纏繞,比那個俄國故事更加冗長。沒來由地,那個熟悉的讀音突然自己從齒間滑出來,黏稠又混沌。他聽見自己朝著車窗自言自語:

“這山,實在是太紥了。”

事情開始起了一些微妙的變化。他細想起來,大概是從他哥來的那天開始的。

從鎮子回來后,禁不住女友堅持,他猶豫再三,選了一個天晴的周末,把他哥接到城里。自從父親去世后,他哥一直躲在房間里抄書,除了偶爾偷跑去鎮上圖書館或者山上,就再沒去過其他地方。他原以為他哥不會愿意再出遠門,誰知見了他,放下手里正在抄的書就跟他走了,只帶上筆和硬抄筆記本,好像知道外面還有更多書在等著他。姑媽很欣喜,圓臉上五官上揚,張羅了一大堆土特產,說:“你們兄弟倆在城里好好轉轉,你哥這些年都憋壞了,看看新東西對腦子也有好處。”他明白姑媽的意思,無論出于什么目的,拉扯他長大和照顧他哥都并非易事,也該給姑媽放個假。

東西多,姑父開車送他們去車站。姑父一直給鎮上的磚廠開車,他記得小時候是一輛白色的小面包車,跟拖拉機差不多,連正經牌子都沒有,后來才換成這輛銀色五菱宏光。全程沒有一句話,到地方下了車,這個方臉男人才轉過臉,低聲對他說:“你也別怪你姑媽,這些年你姑媽也算盡心了。”他“嗯”了一聲。姑父停了停,又說:“那天……”他隱隱感覺到一種危機,好似內臟又開始下墜,本能地打斷,說:“姑父你別說了,我哥我會照顧好的,您跟姑媽好好休息一陣子。”姑父的方臉動了動,好像還想說些什么,最后眼袋一垂,踩下離合,沉默著掉頭回去了。小五菱顛簸遠去,未燃盡的尾氣細細飄散。不知為何,他竟覺得似曾相識。

一路上,他心里忐忑,感覺有種黏膩又混沌的東西一直跟著他,拽著他,不讓他這樣輕易地把他哥從大山里帶走。時不時望他哥一眼,那張好看的側臉一直望向車窗外,好像在進行某種聯結或是割舍。

他跟女友合租的房子不大,好在有兩居室,到家的時候,女友已經把空置許久的房間打掃干凈,親熱地說著些他哥聽不見的歡迎話語。

進入新環境,他哥并未展現出任何異樣,只站在客廳里不動。女友是自由職業,大部分時間都在客廳里辦公。她愛看書,客廳兩個鋼制書架上都堆滿了。他和女友對視一眼,誰都沒出聲,好似在屏息等待一場儀式開啟。他哥站了兩三分鐘,最后伸手取出一本藍色精裝書,坐在女友的工作臺上抄寫起來。他沒看清書脊上的字,轉頭詢問女友書的名字,女友繼續看了他哥幾眼,回道:“《奧賽羅》。”又是一本他沒看過的書,甚至連聽也沒聽過。女友笑了,用他那種略帶諷刺的語氣說:“你啊,還是要多學學你哥。”他也想跟著笑,但嘴角像是被什么東西糊住了,張不開。

他哥就這樣住下了。家里突然多了一個不聲不響的人,還是半個親哥,他總覺得渾身不自在。倒是女友,很快接受了這些改變,甚至還樂在其中。她時間自由,每天都帶他哥去城中各處,從圖書館到書店,再到各種網紅餐廳和咖啡館。他哥抱著筆和硬抄筆記本,只要一到有書的地方就埋頭抄起來。晚上下班回家,女友總會眉飛色舞地跟他講述,當天他哥抄寫的書籍,路人獵奇的眼神,偶爾還有店主無禮阻止的鬧劇。

有次他下班早,還看見女友和他哥一起蹲在小區花壇邊喂貓。弓著脊背的兩團影子,被臟兮兮的毛發和嗚咽聲簇擁著,不知為什么,他不愿靠近,獨自轉身上了樓。漸漸地,他還產生了一種熟悉的怪異感,說不清是失落還是嫉妒,好像自己又變成一個多余的人,這城里的一切都不再與他相關。仿佛回到了他拼命想逃離的童年。

女友終于掛到了同學爸爸的專家號,他特地請了半天假,帶著他哥去做檢查。這二十多年來,父親曾帶他哥跑遍了全國的大醫院,每次一出門少說就是一禮拜。老實說,他只是為了順從女友,并不抱太大希望。診室外人頭攢動,有不少表情呆傻、行為怪異的患者,他又突然感到一種遲滯的滿足,似乎他哥跟正常人也沒什么兩樣。

主任比他想象的要年輕,拿他哥的醫保卡在系統中看了半天,表情古怪地問他:“小伙子,你說你爸帶你哥看過病了?”他點點頭。“近兩年也看過?”“半年前都看過。”“大醫院?”“大醫院。”主任推了推眼鏡,“奇怪了,你哥醫保檔案是空的,全國聯保系統都建了兩年了,不應該啊。”他慌了神,以為自己聽錯了。他想起父親帶他哥出門的情景。大包小包,就診卡醫保卡揣進兜里,他哥跟著,不情愿也不反抗,兩人一前一后地出門,過幾天又一前一后地回來,手里多了些花花綠綠的藥罐。他從沒跟他們同去,卻也不曾產生過任何懷疑。仔細想想,其實離開家,父親和他哥可以去任何地方。可以去北京上海,去任何一個無人知曉的城市或鄉鎮,也可以就躲在后山上,待夠時間再若無其事地回來。對他或旁人來說,沒有任何分別。可這又是為什么,他還是想不明白。

那種下墜感再次裹住了他,胃里猛烈翻滾起來,半融化的早餐殘渣反復沖撞胃壁。之后女友帶著他哥去拍片,驗血,做核磁共振,他都愣愣地跟著,說不出一句話,好像車載杯架上不停搖晃的半杯水。

最后,主任的診斷出乎他們意料。除了腦膜炎,他哥的腦部還受過傷,這才導致智力發育遲緩和思維混亂。好在語言和聽覺功能都沒留下硬傷,語言功能區甚至還異常活躍。這么長時間不說話,考慮心理原因更多。

他定了半天才開口問:“我哥他……能聽見?”主任又推推眼鏡,“功能沒問題,但到了臨床上難說,特別是有過重大心理創傷的話,失聰,失語,失憶都有可能,只有他自己清楚,建議去精神科看看。”

沉默了那么多年,他哥可能什么都聽見了,甚至,什么都清楚,什么都明白。白熾燈在頭頂晃動,電流聲彌漫耳際,他抬頭望向他哥,他哥也直直地看著他。淡色瞳孔如霧氣般暈開,仍舊沉默無聲,卻似乎裝滿了字句。

回家路上,女友顯得很興奮——隨機的善意意外得到了回饋,不停鼓勵他哥說話。他哥卻始終沉默著,一進門就低頭開始抄書,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

那天晚上,他渾身焦躁,腦中塞滿謎團,女友頗有興致地靠過來,卻被他輕輕推開。“也對,你哥也可能聽見。”女友這話讓他更加心煩意亂,在床上輾轉反側,直到深夜才模糊睡去。似乎是頭一次,沒有攬住女友,他獨自一人回到大山。緊貼著山脊向上,他卻感覺不到任何重力,只覺腳下虛晃,好像赤足踩踏真空。這樣空踏了許久,眼前突然亮起一片陰森的藍光。影影綽綽,好似礁石壘滿海底。他認出這是那晚的老房子,但眼皮一眨,又變成一圈很瘦很直的小樹,枝葉間掛著不知名的藍綠色果實。

這是……后山上父親的墳地。但土坡還沒被堆起,還沒有任何一副軀體被埋進去。

有腳步聲傳來,他漂浮著躲在小樹背后,看見一團起伏的黑影正在緩慢移動。中間高,兩邊低,是一個女人,一左一右拉著兩個男孩,好似一座世上最小的山。

他整顆心都提了起來,聽見一個聲音問:“媽,山路太難走,弟弟快走不動了,咱們不能走盤山公路嗎?”這聲音無比熟悉,卻已久違了二十多年。女人沒有停下腳步,喘著氣說:“他們會追上來,只能往山里走。”不遠處的山脊上,車燈在密林中時隱時現,依稀可辨認出燈光來自一輛白色小面包車。

這是他從未勾勒過的夢中圖景。沒有什么商販,沒什么拋夫棄子,從來都只有一個女人,想帶著她的骨肉走出去。

無數碎片在藍光中向他涌來,眼皮一眨,樹林又再次變作老房子,浸透在陰森的藍光里。父親坐在老藤椅上,身邊堆滿高抵屋頂的書墻,雙眼通紅,直勾勾望向他說:“我花了兩千塊買了你媽,帶著別人的種也不嫌棄,她要啥子我都給了,下輩子的書我都搬來了,為啥子非要……”

腦袋“嗡”的一聲炸開,好似再次被扔進瓦甕中。一抬頭,父親和老屋都不見了,他再次回到山中。不知什么時候開始下雨,他哥正面對著他,雙手死死捂住他雙耳。還是十歲少年的臉,滿是雨水和污垢,近得像要鉆進他腦子里。他惶恐,迷惑,四周一片漆黑,只有雨水打在枝葉上的痕跡,陰森森曳出白光。鼓膜嗡嗡振動,他漸漸聽到更多聲音。雨水落下,野獸嗚咽,還有女人凄厲的喊叫,像利刃割破瓦甕。

他哥終于收回手,卻抓起他的換上。他順從地捂住自己雙耳,看著他哥不停翻動雙唇,雨水順著睫毛流進眼里。隨后他哥起身,頭也不回地鉆進樹叢中。

“閉上耳朵,不要聽,不要動,她是要走的,他留不住她。我一定把她救回來。”

直到再也分不清他哥和樹影,這句話才遲滯地抵達耳蝸深處。

門外傳來巨響,仿佛大山崩裂倒塌。他大汗淋漓,從床上驚醒,女友也睡眼惺忪地起身,一臉迷茫地望向門外。他頭痛欲裂,機械地套上衣褲,推門走出去。客廳里一片漆黑,兩個鋼制書架倒在地上,明顯是被人推倒的。無數書本摔落層疊,好像一幅破碎的像素圖。

他屏息在書本底下探尋,還好,并沒發現被埋在底下的手或腳。他松了一口氣,開門開燈,四處尋找,但哪里都不見他哥。燈光不知為何有些發藍,空氣中開始彌漫起那股被囚禁的腐爛味道。比起海底,倒更像是羊水。那間他不曾真正看過的囚室。他想起剛才那個迷亂的夢境,想起那條遙遠的死魚,又想起更早的夢中,他哥在羊水中望向他的目光。內臟猛地下墜,他逃也似的跑出門去。

已經將近十一點,小區里路燈壞了大半,四下漆黑混沌,闃然無聲。他在一團團模糊的影子中橫沖直撞,試圖辨認出他哥的形狀。沒有日光和燈光,城市和大山沒什么區別。他從正面走到背面,鞋底踩過他曾看過無數次的嫩芽、枯枝和腐殖質,踩碎萬億年來不曾變過的分解和合成,直到再次看見那個瘦直身影。

就在花壇邊上,女友曾喂過無數貓狗的地方,他哥匍匐在地,雙手不停挖著黑泥,宛若一頭山中困獸。數百張慘白書頁在他身邊散落,有些依稀還沾著血跡。是《卡拉馬佐夫兄弟》還是《奧賽羅》,或是別的什么,他看不清。他只覺遍地都是滾燙的火苗,字句在漫卷,燃燒,變作焦灰,濃煙縷縷升起,彌漫整個黑夜。

突然間,他哥直起身子,直直望向他。十根帶血的指甲抬起,朝他攤開。他屏息走近,看見一團黑黢黢的東西,裹著泥水和草葉殘渣。是一副小小的、細細的白骨。像是夭折的奶貓,或是被車軋死的鳥雀。早已與世界無關,早已被所有時間遺忘。

“回來……了。”時隔二十多年,或者說隔了短短十幾分鐘,他再次聽到這個聲音。

“媽……終于救……回來……了。”他哥齒間生澀,眼中閃光,好似嬰孩初次發聲,極其緩慢地對他說。

責任編輯:胡汀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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