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雪兒
橫店影視城撲來一批又一批拍“微短劇”的人。
這種“微短劇”被稱作視頻化的“爽文”,要跳轉到平臺的小程序上看,前幾集免費,之后按集付費或充值會員,也被稱作“小程序劇”,拍它的人想用最少的錢給觀眾“造”最直接的夢。
林花子在一家上市科技公司當小程序劇編劇,這家科技公司給小程序劇組建的團隊并不算大——兩個編劇,兩個制片人。
林花子說,了解用戶的偏好遠沒有直接洗稿一部爆款的效率更高。一個月就可以生產一部100集的劇本。小程序劇自有一套爆款公式,1集500字至700字,一集的末尾一定要留一個“鉤子”,勾著觀眾去看下一集。
“鉤子”只為付費服務,觀眾付費下一集后,發現是虛晃一場,身份沒有揭曉,反派沒有被打臉,又繼續拉扯半天,直到下一個付費卡點。
現在,收一個劇本的價格是1.5萬元左右,比2023年年中翻了1倍多,林花子常覺得這個行業像被按下了加速鍵,“蠻焦慮的,我們準備一個劇本,可能過一個月,還沒做完后期,就要被市場淘汰了,這太恐怖了。”她說。
因為拍攝周期緊湊,小程序劇的拍攝過程容不得一點意外。
林花子在橫店跟過組,她開玩笑說,就像跟著一個“草臺班子”。
流感高峰期時,高強度工作的演員們也中招了,拍到第二天的時候,反派一號發燒嚴重,導致氣胸,不得不去醫院,但緊湊的周期等不了他。林花子和導演商量著現場改劇本——把反派一號“寫死”之后,為他創造了一個哥哥,借著為弟弟復仇的名義,繼續做“壞事”。
反派一號忍著難受演完了自己被“捶死”的那出戲,“他捂著胸口倒下吐血的樣子又慘又好笑。”林花子說道。
接續出演反派一號哥哥的是這個劇組的副導演,“基本每一個工作人員都去客串過群演”。實在缺人的時候,武術指導親自上場代替遲到的演員出演。當他換上一件屬于女生的紅肚兜,出現在硬漢“決斗”現場的時候,劇組里所有人都笑了——服化拿錯了衣服,武術指導也沒有發現,“高強度的工作下,大家已經有點神志不清了”。
李建自己在橫店開了一個公司,專門為劇組聯絡周邊的拍攝場地。
李建發現,現在制片人只有看到實實在在的投入,“一次性付款”才敢搭班子建組。

小程序劇就是誕生于這樣的環境中。李建回憶,2021年左右橫店沒什么活兒,一些人開始拿手機拍攝豎頻短劇,粗糙且投入低。
很快,微短劇占據了影視圈的風口,橫店跌到低谷的房價和物價迅猛地上漲起來,有人笑稱橫店成了豎店。
“拍戲的人又回來了。”村里的阿姨不曉得外面在拍什么戲,她半夜被劇組發出的動靜驚醒時,覺得這些人越來越拼命了,凌晨3點鐘還在干。直到家里的年輕人告訴她,她愛看的那些豎屏短劇就源自街對面片場里的外鄉人。
影視公司又開起來了,橫店的街邊有了新的門面,有的甚至還沒有開始粉刷墻面就接活兒了。還有的人到橫店找工作,報到時卻發現,公司連門面都還沒有租好,老板說:“先開會,找項目。”
據艾媒數據,2023年中國微短劇市場規模達373.9億元,并預測2027年將達到1000億元。從貓眼數據來看,2023年中國內地電影市場總票房達到549億元。影視人緊緊地抓著這個“暖風口”。
做了多年道具后來改行開滴滴的老張也說不清楚,從什么時候開始橫店變得不一樣了。
老張聽長期駐守在橫店的代拍攝影師說,有劇組專門雇他們去拍攝劇透照片,發到社交平臺上,制造話題,提前為劇集造勢,積累流量。
小程序短劇面對的確實可以稱得上是一個“流量市場”,在這條生產鏈路上的每一個主體都有一個基本的共識,“投流”是這類短劇走向“爆款”最重要的環節。
中國傳媒大學新聞傳播學部副教授周逵把“小程序劇平臺方”看作貫穿一整條生產鏈路的“核心玩家”,他們搭建小程序,上線播出微短劇,起到播放平臺的作用。
平臺會拿著劇本自組團隊或尋找制作方拍攝,出片后上線播出,通過各種渠道投流,引導消費者在小程序平臺上付費觀看,實現營收。
在中國的互聯網視頻的發展史上,短劇并不新鮮,但今天的小程序短劇和過去的短劇最大的區別在驅動用戶付費。“流量市場挺殘酷的,用戶一秒鐘就要決定要不要花這筆錢。”
一部短劇成為爆款的機會只有48小時,小程序平臺會“試投流”,只有ROI(投入產出比)達到110%的劇才會獲得持續投流的機會,如果數據上不來,平臺就會立刻放棄。
在這樣的商業模式之下,用什么樣的片段投流才能吸引觀眾把觀看轉化為購買?小程序平臺想到的方式是“獵奇”,短劇導演李韻銘說:“把一些平常觀眾看不到的東西拿出來讓大家看”。
李韻銘做過一部劇,其中的一個情節是抽女主的骨髓移植給女二,過去沒有一部電視劇展現了抽的過程。李韻銘求助小程序平臺方視頻資料,對方回復:“不用啊,你就拿一根這么長的針管抽吧。”李韻銘張開雙臂,比畫針管的長度,他質疑平臺方:“硬抽嗎?不消毒啊?”
“你管那些細節干啥?”
這個極盡夸張的片段拍出來之后被平臺方拿作投流素材,“果然爆了”。但李韻銘也無比地確定,這就是未來會被監管的部分。
在殺青宴上,李韻銘接到先前合作演員的電話,對方希望能在宣傳時把自己名字全部更改掉,“那人還是你這個人啊”。李韻銘有些不解,對方解釋“害怕以后的演藝事業被影響”。
李韻銘答應了他,“這不是什么大事”。
“當這個行業處于萬物之初混沌的狀態,從業者恥于指名道姓,尚未建立起專業倫理和職業榮譽感的時候,這個行業是沒有具體的人的,只有流量,只有錢。”中國傳媒大學新聞傳播學部副教授周逵把如此發展下去的小程序劇市場比作一個名利場或者賭場,“我就投50萬,說不定火了我就能掙2000萬”。
周逵認為,短劇作為一個生態級別的內容,從產品戰略方向的角度出發,它應該能更多地滿足不同的需求。
2023年,短劇出海勢頭猛,多位國內影視制作相關從業者表示,很多不同類型的玩家都在積極找上門來溝通打造出海短劇的需求。包括國內的小程序劇分銷商、長視頻平臺、影視公司等,都蜂擁而至;就出海目的地而言,北美市場正在成為新的“兵家必爭之地”,東南亞和中東地區也成為不少玩家試圖開發的熱土。
短劇出海能成為一門造富的新興好生意嗎?站在當下,沒有人能回答這一問題。唯一能肯定的是,已經、正在及即將入局的人,都相信短劇出海的空間之廣闊。
(摘自《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