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換帥棄城，俄難言大勝

吳陽煜

在工兵部隊花費了4個月的時間，解決了管道污水溢出和缺氧的問題后，一個深夜，一支150人的俄羅斯突擊部隊鉆進了直徑80厘米的黑暗管道。這條管道綿延兩公里，盡頭通向阿夫杰耶夫卡的大后方。這座焦炭之城，是烏軍在頓涅茨克地區的重要防御樞紐。

這次地道奇襲，成為了當下俄軍在阿夫杰耶夫卡攻堅戰的一個縮影。2月17日，烏軍撤出阿夫杰耶夫卡，俄軍則宣布完全控制了這座戰略重鎮。這一烏東戰場前線近來最大的變化，堪稱俄烏戰事2月24日屆滿兩周年之際，一場“獻禮”俄大選的焦點戰役。

不過，俄烏總體戰場局勢仍呈現膠著和拉鋸的特征。“現在烏軍雖然處于劣勢，但由于美西方因阿夫杰耶夫卡的丟失，明顯加快了軍援烏克蘭的速度，而且，俄軍也沒有顯示出要改變其‘不愿意用戰損換勝利的作戰原則，因此，雙方的戰事現在仍處于膠著狀態，并沒有出現優勢特別偏向某一方的跡象。”俄羅斯問題專家郭宣向南風窗表示。

守城十年，一朝易手

2月16日，根據俄官媒消息，處于被關押狀態的俄羅斯知名反對派人物納瓦利內突然身亡，地點是在靠近北極圈的一座代號“極地狼”的高等懲教所IK-3。納瓦利內的猝逝，迅速引來不少西方國家領導人的質疑。當拜登被媒體問及會否就此加強對俄制裁時，他表示“我們正在考慮多種選擇”。

納爾瓦尼猝死事件對俄總統大選的負面影響，迅速被俄軍在阿夫杰耶夫卡的勝利沖淡。郭宣告訴南風窗：“這會加強俄軍前敵指揮官投入更多預備隊的決心，并提升俄民眾對更高戰損的容忍度。”

此前，趁著烏軍前線防空系統持續損耗、未及軍援補充的時機，俄空天軍不惜調集懸掛著老舊款式滑翔炸彈的蘇-34和蘇-35攻擊機，抵近烏方前線防空網的邊緣，以便盡早攻下阿夫杰耶夫卡。

這樣動用“老本”的作戰模式，也讓俄軍付出了一定代價。2月16日和17日，俄空中力量從阿夫杰耶夫卡的上空，向烏軍陣地發射了250枚重磅航彈和滑翔炸彈。打擊過后，烏空軍司令稱，烏防空部隊在交戰區的城市和外圍戰場，擊落了俄軍兩架蘇-34和一架蘇-35。有分析猜測，這是烏軍將“愛國者”等遠程防空系統前移的結果。

“作為俄軍備戰北約介入時的常規式撒手锏，在敘利亞戰場上是主力的俄空天軍，其實很少直接在烏克蘭戰場上參戰。”郭宣告訴南風窗，“自去年10月10日俄軍開始大范圍攻擊阿夫杰耶夫卡算起，此次戰役已經持續四個多月，其時間跨度基本等同于巴赫穆特戰役，但其所消耗的烏軍有生力量，卻遠不如當初瓦格納部隊在巴赫穆特絞肉機戰役中所消耗的烏軍有生力量多。”

從這個角度看，俄軍攻下阿夫杰耶夫卡，難言是一場名副其實的重大勝利。

另一方面，阿夫杰耶夫卡的陷落，使這座認真建設防線達十年之久的要塞，成為了烏軍鮮見的，沒有經過核心區巷戰抵抗就棄守的城市。此前，頓涅茨克市作為對俄軍后勤極其重要的鐵路樞紐，一直受到來自阿夫杰耶夫卡的烏軍炮火威脅。解除這方面威脅，是俄方夙愿。因此，俄高層對阿夫杰耶夫卡戰事高度關注。

一個細節是，在烏軍新任總司令瑟爾斯基宣布從阿夫杰耶夫卡市居民區撤軍之后，根據俄總統新聞秘書佩斯科夫的透露，在2月17日的凌晨4時、上午11時和午后，俄防長紹伊古和總參謀長格拉西莫夫一天之內，三度向普京匯報關于這場攻堅戰的進展。后者向俄軍的成功表示祝賀，并稱“這是一個重大勝利”。

俄軍只有在攻占了庫拉霍沃市之后，才能徹底解決對頓涅茨克市的炮擊威脅，并逼迫烏軍在無險可守的大平原上構筑后續的防線。

俄國防部的公開信息顯示，截至2月18日，俄軍已奪取阿夫杰耶夫卡超過31平方公里的土地；而在此前的24小時里，烏軍在當地的戰斗中損失了1500多人。

俄方消息還稱，結合社交媒體上流傳的真實視頻和圖片，在瑟爾斯基撤軍命令下達的前一天，就已出現烏軍士兵自行逃離阿夫杰耶夫卡的現象。按照新任總司令的說法，下令撤軍是出于“避免烏軍被包圍和保護士兵性命”的考慮。

有身處烏東戰場的烏獨立機械化旅傳出數據稱：相比駐守在阿夫杰耶夫卡的烏軍彈藥接近枯竭，此處的俄軍彈藥儲備幾乎是前者的十倍，且在兵員補充、軍事裝備等方面都具有優勢；單單具體到火炮身管，目前烏軍就需要更新大約3000根，而來自西方的援助數量僅為500根左右。

負責阿夫杰耶夫卡防御作戰的烏集團軍指揮官塔爾納夫斯基，亦在社交平臺發文表示：“在敵人以10比1的炮火優勢，在我方士兵的尸體上推進的情況下，這（撤退）是唯一正確的解決辦法。”他同時承認道，在撤離時，有一些烏軍士兵遭到了俘虜。

俄軍已完成一半作戰任務？

經歷了長達數月的“換帥”傳聞風波后，今年2月8日，原本在烏軍中威望頗高的扎盧日內被移出指揮中樞，取而代之的是原陸軍司令、在部分士兵口中有“戰場屠夫”外號的瑟爾斯基。這源于后者此前在頓巴斯地區同烏東民間武裝作戰時，所展現出來的強硬指揮風格，以及麾下部隊相對突出的傷亡戰損。

過去，位于頓巴斯地區的工業城市阿夫杰耶夫卡，擁有著烏克蘭全境最大的焦化廠，距離俄羅斯控制下的頓涅茨克市不過十余公里。自從2014年，烏軍在北約軍事顧問的指揮下，開著水泥車，對這座城市的防御工事進行加固或重建后，阿夫杰耶夫卡就成為了名副其實的堡壘，以致有傳聞稱，就連戰壕里的坑道，都是由鋼筋水泥板包裹的，且用的還是最高硬度的材料。

但問題在于，守城十年后，新帥上任不足十天，原本正是需要“立威”據守、展現戰斗意志的時機，瑟爾斯基下發的首道軍令何以是撤退？或者說，烏軍在阿夫杰耶夫卡的防御戰事，為何沒有演變成如去年5月他參與指揮的巴赫穆特戰役一般，血腥鏖戰224天之久的“絞肉機”式慘烈爭奪戰？

對此，外界有分析聲音認為，俄羅斯3月下旬大選揭幕在即，使得俄軍在烏東戰場上保持積極攻勢；而來自美西方的各項援助，預計最快也要到今年4月份，才能到達烏克蘭。雙方在阿夫杰耶夫卡投入的兵力、資源對比懸殊，撤軍對烏方而言應為明智選擇。

在郭宣看來，將阿夫杰耶夫卡的易手視為俄烏戰爭行至轉折點，也還為時尚早。“烏軍現在雖然丟了阿夫杰耶夫卡市及其相鄰的馬林卡市，但烏軍換帥之后，烏軍的戰略預備隊并沒有硬攻已經丟失的阿夫杰耶夫卡市，而是退往了庫拉霍沃方向，繼續憑借堅固的工事進行抵抗。因此，在這個方向上，烏軍影響未來戰事的有生力量，其實是得以保全。”

郭宣認為，在烏東戰場上，駐守在“斯拉維揚斯克—克拉馬托爾斯克”城市群6萬人左右的烏軍才是主力。“阿夫杰耶夫卡市屬于烏軍修筑了8年之久的‘庫拉霍沃—阿夫杰耶夫卡筑壘區的一部分。因此，俄軍拿下阿夫杰耶夫卡市之后，雙方的戰事將在庫拉霍沃市附近展開。俄軍只有在攻占了庫拉霍沃市之后，才能徹底解決對頓涅茨克市的炮擊威脅，并逼迫烏軍在無險可守的大平原上構筑后續的防線—也就是說，俄軍攻下阿夫杰耶夫卡市，只是完成了一半的作戰任務，只有在攻下庫拉霍沃市之后，才能說其取得了重大勝利。”

“雙方的頓巴斯決戰，只有在俄軍打到了‘斯拉維揚斯克—克拉馬托爾斯克城下的時候，才能算是真正的開始。現在，雙方仍然是在其外圍打消耗戰，拼的是俄羅斯和北約軍工企業的內功。”郭宣如此總結道。

和談曙光出現在頓巴斯決戰后？

對俄軍來說，拿下阿夫杰耶夫卡是一場急需的勝利，卻非戰事的終局。在頓巴斯控制區內，烏軍在其他城鎮同樣建立了準備已久的防線，要如同打阿夫杰耶夫卡這般一個一個啃下來的話，恐怕仍然需要耗費俄軍以年為計的時間。

但外界普遍認為，作為全球范圍內的資源大國，繼承了龐大軍工產業體系的俄羅斯，在基本轉入“戰爭動員”的國情下，于烏克蘭東部四州投入的機械化戰爭中，仍然具備相當的戰爭韌勁和潛力。

由于烏軍在頓巴斯戰場上的主力仍未受損，俄軍在短時間內迅速擴大戰果的可能性也不大。因此，在烏軍新帥尚沒有展示機會的情況下，雙方現在開啟和談的希望其實并不存在。

郭宣告訴南風窗，奪取阿夫杰耶夫卡的俄軍，其未來兩個月內的進攻方向清晰了很多。“在烏克蘭東部，俄軍現在是四大集群各負其責。”他預測，“在北部戰場，主攻庫皮揚斯克方向的俄‘西部集群將對庫皮揚斯克繼續保持壓力，雖然目的應當是為了牽制敵軍，但烏軍若是稍有抵抗不堅決的跡象出現，俄軍也有可能借勢發動強攻；中部戰場，俄軍在開始圍攻庫拉霍沃市的同時，應當會從南、北、東三個方向開始攻擊謝韋爾斯克市，為下一步進攻‘斯拉維揚斯克—克拉馬托爾斯克城市群作準備；南部戰場，俄軍在烏格列達爾和扎波羅熱方向，應當會以牽制為主，逼迫烏軍退回去年6月發動反攻之前的陣地。”

第聶伯河上的隆隆炮聲響徹兩年，烏軍在正面戰場挫敗俄羅斯的可能性，卻尚未看到有明顯增加的跡象。對于美西方國家來說，“援烏疲勞癥”的表征愈發明顯。

有統計稱，截至去年11月，美國為烏克蘭累計劃撥的各項援助資金已被用掉96%，而面對阿夫杰耶夫卡戰役的失利，近來共和黨人卻在國會以放假等途徑，來阻礙或延遲拜登政府包含600億美元援烏資金在內的援助法案通過。

在歐洲，去年年底舉行的歐盟峰會，亦未能就對烏新一輪援助達成一致；直到今年2月1日特別峰會上，歐盟才同意向烏克蘭提供500億歐元援助。一臉蒼茫的澤連斯基，最近在參加第60屆慕尼黑安全會議時抱怨道：“請不要問烏克蘭戰爭何時結束，問問自己，為什么普京還能繼續下去？”

必須看到，世界步入2024選舉大年之后，包括北約國家在內，各方在俄烏戰爭議題上可能更加謹慎，以免在國內政治議程上失分。阿夫杰耶夫卡戰役之后，無論俄烏，短期內掀起新一波大規模攻勢的意愿與動力都暫時消退，這會否給啟動和談帶來一線曙光？

“目前，美西方對基輔的支持出現動搖跡象，雖然會影響烏軍的大規模行動，但會提升俄軍的進攻規模及速度。不過，由于烏軍在頓巴斯戰場上的主力仍未受損，俄軍在短時間內迅速擴大戰果的可能性也不大。因此，在烏軍新帥尚沒有展示機會的情況下，雙方現在開啟和談的希望其實并不存在。”

郭宣認為，也許只有當烏軍在頓巴斯決戰中徹底失利之后，華盛頓才會允許基輔上談判桌，拖住俄軍的進攻行動，以求在第聶伯河修建更加強大的防線。“只有俄軍兵臨斯拉維揚斯克城下的時候，白宮才會允許基輔和莫斯科接觸談判事宜；只有在俄軍拿下斯拉維揚斯克和克拉馬托爾斯克市之后，俄烏真正的談判機會才會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