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學武

2024年有可能是德國政治生態轉型、政黨結構裂變、政黨資源重新洗牌的一年。許多政治游戲已經開始登場,或正在幕后化妝等候登場。這些游戲,可以看作是2025年德國大選的預演。
離明年的議會大選還有一年多的時間,鹿死誰手,恐怕再優秀的政治精算師也無法預測出來。但今年有幾場重要的選舉,其結果將為判斷德國明年的政黨格局,提供有力的參照系數。
德國今年第一場重要選舉是歐洲議會選舉。按照“歐盟準憲法”《里斯本協議》的規定,德國可選派96人進入歐洲議會擔任議員。6月9日,德國的各個政黨將分別在16個州追逐各州分配到的議席名額。
這次歐洲議會選舉看似不涉及德國執政權力的重新分配,但它的結果對于各政黨沖刺明年德國議會選舉、問鼎聯邦權力寶座和政府重組,具有極強的風向標意義。
上次歐洲議會選舉是在2019年。6個在聯邦議會的政黨都拿到了歐洲議會的入場券。聯盟黨(基民盟/基社盟)拿下28.9%的得票率;綠黨次之,得票率為20.5%;社會民主黨輸得比較慘,得票率為15.8%,但高于“選擇黨”的11%、左翼黨的5.5%和自由民主黨(俗稱“黃黨”)的5.4%。
這次歐洲議會選舉的看點,也是風向標的主要參考價值,是以下三個扣人心弦的問題:
第一,民調如日中天的聯盟黨,是否能頂住黨內保守勢力脫黨的壓力,保住30%左右的得票率,從而為明年德國大選后成為第一大政黨打下基礎,將社會民主黨的朔爾茨總理請出總理府?
第二,兩年來高歌猛進的“選擇黨”能否把它上次的選舉成績翻個番,由11%上升到22%左右,以響當當的“選票收入”來驗證這個“抗議者”出身的極右政黨確實有實力穩步登上德國第二大政黨的寶座?
第三,橫空出世的新黨“莎瓦聯盟”能否以清新靚麗的形象、跨越黨派的政治主張,沖擊德國政壇的污泥濁水,催生一個新的政黨格局,尤其是終結極右政黨“選擇黨”的上升勢頭,為德國選民提供一個另外的“選擇黨”?
按照目前的民調,聯盟黨擁有30%~32%的支持率。照這個勢頭下去,取代朔爾茨的社會民主黨成為“總理政黨”,應該指日可待。
然而,聯盟黨內部突然殺出個“程咬金”,一個名曰“價值聯盟”的外圍組織。它是聯盟黨右傾保守勢力的黨外俱樂部,俱樂部的成員不是基民盟就是基社盟的黨員。
“價值聯盟”現任主席是漢斯-格里格·馬森(Hans-Georg Massen)。馬森擔任過6年德國聯邦憲法保衛局局長,2018年被時任內政部長,也是聯盟黨黨內同僚,來自基社盟的霍斯特·澤霍夫解職。
馬森同情極右勢力的言論,是他丟掉烏紗帽的導火索。當時的聯盟黨執政伙伴社會民主黨,對馬森忍無可忍,強烈要求聯盟黨與他“一刀兩斷”,讓他提前退休。
馬森被迫提前退休后,不斷發表極具爭議性的言論。因為這些言論被視為反猶太主義、右翼極端主義和陰謀論,基民盟黨中央于2023年2月啟動了將他開除出黨的法律程序。
當年7月,黨內初級法庭裁定開除馬森黨籍的做法不合法,保留了他的黨籍。然而,馬森決心“另立門戶”,于今年1月宣布“脫黨”的同時,聲稱要將“價值聯盟”社團打造為一個政黨,自己以黨首的身份追逐執政權。
有諷刺意味的是,這位前憲法保衛局局長現在被他原來領導的聯邦憲法保衛局當作右翼極端主義嫌疑人,列入了“觀察對象”黑名單。
有諷刺意味的是,這位前憲法保衛局局長現在被他原來領導的聯邦憲法保衛局當作右翼極端主義嫌疑人,列入了“觀察對象”黑名單。
但馬森籌建中的“新黨”,預計會對基民盟/基社盟內的右翼保守勢力產生很大的吸引力。組織嚴密、信仰堅定的“價值聯盟”成員,大都不認同基民盟領導層拒絕同“選擇黨”合作的態度,尤其是對黨主席默茨設置與極右翼之間“防火墻”的做法嗤之以鼻。
馬森自稱已收到近9000份入黨申請。他說,為了保證黨員質量,他會保留“價值聯盟”的入會標準:兩名入黨介紹人,兩年的“預備黨員”期。
他明顯地盤算著要從自己原來的母黨那里汲取養分,以不排除與“選擇黨”合作為主要訴求,指望有朝一日與“選擇黨”成為共同執政伙伴。
馬森的這一著棋,擊中了聯盟黨的軟肋。聯盟黨內不乏主張與“選擇黨”合作的黨員,認為這是唯一能把流失的保守派黨員從“選擇黨”那里吸引回來的方式。尤其在東德地區,聯盟黨與“選擇黨”的非正式合作已經比比皆是,黨主席默茨也只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一旦馬森的新黨正式成立并投入選戰,它對聯盟黨的“吸血”效應會立馬顯現。有多少黨員和選民離聯盟黨而去,現在不得而知。正是由于這個原因,6月9日的歐洲議會選舉具有強烈的風向標意義。
選舉結果會告訴我們,馬森試圖在中右政黨 “聯盟黨”和極右政黨“選擇黨”之間建立一個“準極右”政黨的空間到底有多大。它也會告訴我們,聯盟黨是否有能力挫敗馬森的尖銳挑戰,防止黨員和選票向更“右”方向流失,從而為自己2025年奪回總理府打下基礎。
自“紅綠黃”交通燈政府執政以來,“選擇黨”民調支持度屢創新高,似乎穩穩當當地成為了德國的第二大政黨。
然而連日來,德國許多城市連續爆發大規模的“反納粹”“反極右”“反排外”游行示威。成千上萬人走上街頭,高舉旗幟和標語,抗議“選擇黨”與極右分子密謀排外。
事情的起因是,德國深度調查媒體組織CORRECTIV于今年1月10日發表一份調查報告,揭露了去年11月25日德國右翼分子在波茨坦阿德隆別墅的一次密會的內容—“驅逐移民”計劃赫然在目。
雖然參與會議的極右人士不僅僅來自“選擇黨”,馬森的“價值聯盟”和默茨的基民盟都有人參加,但公眾與輿論抗議的矛頭主要指向“選擇黨”。對于許多迄今為止都把選票投給了“選擇黨”的人來講,該黨的真正面目開始暴露無遺。
兩年來春風得意、躊躇滿志,利用民眾對朔爾茨執政的不滿情緒而猛烈抨擊德國對內對外政策的“選擇黨”,一下子陷入空前的被動。
對執政黨來講,此番爆料來得及時。德國內政部長南?!べM澤不失時機地在媒體上撰文,宣稱波茨坦阿德隆別墅“密謀”讓人聯想起“可怕的萬湖會議”。
1942年1月的“萬湖會議”,是希特勒納粹集團系統性迫害猶太人的開始。在這次會議上,納粹黨衛軍和蓋世太保首領策劃了滅絕歐洲猶太人的行動,制定了屠殺猶太人的路線圖。
發人深省的是,當年的“萬湖會議”地點離今天的“阿德隆密謀”直線距離不到10公里,都在柏林的西南郊?!斑x擇黨”即使再能言善辯,也很難說這只是一種“歷史的巧合”。
在“納粹滾蛋”口號日益深入人心的背景下,“選擇黨”的民調支持度也顯現出下降的趨勢。德國第二電視臺2月2日公布的民調顯示,“選擇黨”的支持率在三周內下降了3個百分點,由22%落到了19%。
這個趨勢是否會持續下去,6月9日的歐洲議會選舉會給出一個風向標的答案。它會告訴人們,德國人過去一段時間對“選擇黨”的支持,是對“選擇黨”排外政策的支持,還是僅僅是為了發泄對朔爾茨政府執政缺失的不滿。
如果是后者,德國、歐洲乃至全世界都可松一口氣。因為對政府執政不滿是常態,它來得快,去得也快,會隨著政策的改善或政府的更迭而得到減緩甚至消除。德國依然會是世界反納粹反排外的堡壘。
本屆歐洲議會選舉,將會見證一個新生的“嬰兒政黨”能否獲得選民的支持而崛起。它就是剛剛誕生的“莎瓦聯盟—理性與正義”。
1月27日,德國著名左翼政治家莎拉·瓦根克內希特,在柏林主持召開了以她名字命名的新黨“莎瓦聯盟”的第一次黨員代表大會,正式宣布參加今年6月的歐洲議會選舉和9月的德國東部三州的議會選舉。
瓦根克內希特以犀利的辯才、清新的形象和敏捷的思維聞名,不僅是原左翼黨的領袖人物,還是去年德國聲勢浩大的和平運動的發起者。她和德國另一位女權運動的代表性人物愛麗絲·施瓦澤,呼吁在烏克蘭立即實現?;?,和平倡議書獲得了近100萬人聯署。
當年的“萬湖會議”地點離今天的“阿德隆密謀”直線距離不到10公里,都在柏林的西南郊?!斑x擇黨”即使再能言善辯,也很難說這只是一種“歷史的巧合”。
去年底,瓦根克內希特率10名德國議會議員退出左翼黨,另立門戶,宣稱要建立一個能真正代表德國人民利益的政黨。她的“莎瓦聯盟”的政治光譜,橫貫了所有政黨的政治綱領。這個新生的“嬰兒政黨”主張嚴格的移民政策,但強烈反對極右的排外主義和種族仇恨;她譴責普京出兵烏克蘭,但堅決主張德國應停止繼續軍援烏克蘭,轉向鼓勵俄烏通過外交談判結束戰爭;她強調提高工資,提高養老金,提高社會福利,但反對鼓勵懶惰和濫用社會保障體系;她贊成加速去碳化,但主張重新與俄羅斯進行能源合作,降低能源轉型期的成本;她反對北約,但主張歐洲獨立自強。
瓦根克內希特似乎堅信,所有對“紅綠黃”政府、聯盟黨和“選擇黨”不滿的選民,都可以在她的“莎瓦聯盟”找到政治歸屬。明顯地,這位昔日的左翼明星試圖以跨黨派的方式,尋求最大的公約數,把各黨派中的“動搖分子”或“中間選民”都吸引過來。
最新民調表明,這一戰略可能會奏效。第二電視臺2月2日的數據表明,19%的選民可以設想大選時投“莎瓦聯盟”的票,尤其是“選擇黨”的選民尤為積極,愿意改投“莎瓦聯盟”的人高達45%。
如果這樣的選票流動或轉向。在6月歐洲議會選舉和9月德東三州議會選舉時真正發生,那就意味著“選擇黨”的地位將慘遭削弱。在選票大量流向“莎瓦聯盟”的情況下,“選擇黨”可能會原形畢露,最多能保住一個基本盤,得票率從20%回落到10%左右。
9月份的德東三州議會選舉的風向標意義,可能比6月歐洲議會選舉來得更加強烈。這三個州(圖林根、勃蘭登堡和薩克森)也是“選擇黨”寄望最大的州。在這里,“選擇黨”試圖拿下絕對多數席位,單獨執政,奪取州長寶座。
“莎瓦聯盟”的誕生,對德國其他政黨來講都不是福音,因為它們都多了一個強有力的競爭對手。然而,對于“選擇黨”來講,“莎瓦聯盟”有可能是這個極右政黨在德東地區問鼎政權的致命絆腳石。
2024年是德國政壇的風向標之年,而不是決定性之年。但它提供的三個風向標會讓人聞到2025年選戰的硝煙,預見德國政黨權力分配的走向,研判自己的對策,做到未雨而綢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