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普遍認為,美中關系緊張是兩國之間巨大差異的不可避免結果—美國擁有一個徹頭徹尾的資本主義市場經濟,而中國政府則牢牢把握著經濟的船舵。其實,許多美中沖突都源自兩國日益增長的共同之處。尤其是,美國的相對衰落使其不安全感日益增加,促使其采取各類新經濟和國家安全政策。隨著美國效仿那些對中國頗有助益的戰略,雙邊關系中的矛盾也成倍增加。
中國的驚人經濟增長最終為世界經濟帶來了巨大好處,因為它為其他國家的企業和投資者創造了一個巨大的市場。此外,中國的綠色產業政策拉低了太陽能和風能的價格,為全球低碳轉型做出了巨大貢獻。
其他國家自然也會對中國的干預主義和重商主義做法有所抱怨,但只要發達經濟體的政策是由消費主義、市場原教旨主義的邏輯驅動,這些影響就不會給對華關系造成巨大壓力。
相反,許多知識界和政策精英認為,西方和中國的經濟操作是互補和相互支撐的。歷史學家尼爾·弗格森和莫里茨·舒拉利克創造了“中美國”一詞,來描述這種表面上的共生關系:中國補貼其工業,而西方則樂于消費中國提供的廉價商品。由于這種觀念在西方盛行,失利的工人和社區得不到什么幫助或同情;他們被告知,要重新接受培訓并搬到就業機會更多的地方去。
但這種情況是不可持續的,好工作的消失、地區差距的擴大以及重要戰略產業對外依賴性的增加所帶來的問題,已變得不容忽視。美國政策制定者開始更加關注經濟的生產方面,而新戰略所圍繞的產業政策,與中國長期以來實行的那些并無太大區別:新技術和先進制造活動得到補貼,可再生技術和清潔工業也不例外;本地供應商和國產零部件受到鼓勵,而外國生產商則無法獲得同樣的優惠。
根據“小院高墻”理論,美國試圖限制外國獲得那些被認為對國家安全至關重要的技術。倘若這些政策能使美國社會更加繁榮、團結和安全,那么世界其他國家也將從中受益—正如中國的產業政策通過擴大本國市場和降低可再生能源價格使其貿易伙伴受益一樣。因此,這些新政策和新優先事項并不意味著美中沖突必須加深,但它們確實需要一套新的規則來管理兩國關系。
良好的第一步是雙方都卸下面具,承認各自做法的相似性:中國在敞開的窗戶上裝上了紗窗,而美國則在小院四周圍上了高高的籬笆。
第二個重要步驟是,提高政策目標的透明度并加強溝通。在一個相互依存的全球經濟中,許多針對國家經濟福祉以及國內社會和環境優先事項的政策,都不可避免地會對其他國家產生一些不良的副作用。貿易伙伴們需要在各國采取產業政策來解決重要市場失靈問題時,給予寬容和理解,并將此類措施與那些明顯以鄰為壑的措施(也就是這些措施在本國產生利益的原因恰恰是因為損害了其他國家的利益)區分開來。
第三,必須確保那些限制性國家安全政策是目標明確的。美國將其出口管制定義為針對 “一小部分”引發“直接”國家安全關切的先進技術的“精心定制”措施。這些自我標榜的限制措施無可厚非,但對半導體的實際政策是否符合這一描述,以及其他措施可能是什么樣子,還存在疑問。此外,美國經常會用過于寬泛的術語來定義其國家安全。
美國將繼續把經濟、社會、環境和國家安全放在首位,而中國也不會放棄其國家主導型經濟模式。合作難以成為當今中美關系的主流,但如果兩國都認識到自身政策既不會有太大差異,也不一定會給對方造成傷害,那么合作可能會變得容易一些。
丹尼·羅德里克,哈佛大學肯尼迪政府學院國際政治經濟學教授、國際經濟學會主席,著有《貿易直言:對健全世界經濟的思考》。本文已獲Project Syndicate授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