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我的心是一個廢棄的醫院
雨一直在奔跑
仿佛離我的心,還有很遠的距離
雨時大時小,仿佛在爬坡上坎
雷聲如喘息,閃電像傷痕
仿佛只有千瘡百孔的雨
才肯走進我的心
仿佛我的心是一個廢棄的醫院
一些低處的傷口又可在高處裂開
一夜風雨,樹的葉子
明顯落了很多。想到一些枯萎的青草
又可以樹葉的模樣回到樹枝
一些死去的蚯蚓又可以螞蟻的身份
爬上樹干,一些低處的傷口
又可在高處裂開,我的內心
十分平靜。仿佛我已經領到號牌
正坐在不遠處,喝茶,等待喊名
讓樹的邊界和人的差異變得模糊
小區里有很多樹
我大多叫不出名字
小區里有很多人
我大多不認識
于是,我總把它們
統稱為:樹和人
讓樹的邊界和人的差異
變得模糊
讓小區變得簡單
方便我的靈魂進出
把纏在一起的藤蔓挑開
夏日,藤蔓恣意
從兩邊合圍,把小徑覆蓋
我一邊緩行,一邊用樹枝
把纏在一起的藤蔓挑開
讓小徑露出來
一群不知名的蟲子
慌亂逃竄,這多像死去的親人
在心中閃現一瞬
又倏然消失,留下我
一個人在小徑上走著
用孤獨,把藤蔓一點點染綠
竹林
不會再有一片茂盛的竹林
讓你穿過,一眼就能望見故鄉
筍殼蟲活在夢中,它的香
屬于遙遠和記憶。不會再有
竹筍外殼褐色的茸毛讓你驚悚
看一眼就會發癢。生活外殼
密布的是針,每一顆都讓你
有性命之憂。不會再有
兩根粗大的竹子恭敬地并立
讓童年在中間翻騰,摔傷
或者扭傷,敷幾天草藥
就能痊愈。時光和命運
也是兩根并立的竹子,你的一生
翻騰其中,肉體之傷
與精神之傷重疊,全是不治之癥
不會再有竹子甘作釣竿
不會再有竹條想作農具
不會再有竹節愿作隱喻
遠離鄉土,能夢見一片竹葉
已夠奢侈,它胎記一樣青綠著
讓你的生活多了一條退路
眺望
在低矮的屋檐下坐久了
眺望也會疲憊,一根懸在風中的老絲瓜
剝開表皮,里面全是網狀小孔
進去的是牽掛,出來的是孤獨
遠方在眺望中越來越遠
身子在眺望中越來越瘦
每一朵云飄過,他都會站起來
在滂沱大雨和電閃雷鳴的夾擊之中
倒下,變成一盞昏黃的油燈
孱弱的火苗隔世都能看見
又常被終日漂泊的異鄉人忽略
丘陵
山腰,墳墓一座連著一座
祖先住在里面,它們的消息
總是通過樹木和青草傳遞出來
那些神秘的文字和聲音
我們看不懂,也聽不懂
地上,山丘一座連著一座
山丘是擴大了的庭院,村莊在上
它們的動靜,總是通過云朵
和霞光傳遞出來,我們還是
看不懂,也聽不懂
自然的奧秘也許就在這里
因為看不懂也聽不懂
我們才想落葉歸根
成為丘陵一粒小小的泥土或石頭
木門
土坯房倒下形成的小泥丘上
一扇木門平躺著,像一個老人
在曬太陽。它一邊回憶
從一棵柏樹到一扇木門的榮耀
又一邊消化從一扇木門
到一塊木頭的悲傷。木紋洶涌
折回的時光依舊堅硬、粗糙
每一次觸碰,木屑掉落如白發
敲過木門的人都已遠去
留下細微的敲痕。此刻
它要在榮耀和悲傷的撕扯中
把這些敲痕,還給那些手
把開閉之聲,鑰匙在鎖孔
轉動之聲,開門一瞬的
驚詫之聲,閉門之后的
嘆息之聲……全部收回來
平靜地回到普通木頭的身份
讓麻雀在上面小跳,讓蝸牛
在上面爬行,讓白蟻一點一點
把自己啃空。如果有一個人
從異鄉歸來,還能把它當成木門
敲幾下,它會流著眼淚
裂開一道貓眼一樣的隙縫
走得最慢的人最先到達冬天
露珠白了,秋天趨于安靜
衰老的感覺,總讓人想起
一雙消失很久的嬰兒的眼睛
露珠的年紀,用什么標記?
河流減速,是因為想起了一些事情
它要等水鳥追上來,把漩渦
果實一樣均分。糾纏的枯藤
最終松開對方,讓出秋天的路徑
草叢解密之后,蟲鳴清澈
每叫一聲都有古人應答,今人唱和
露珠白了之后,世事洞明
走得最慢的人最先到達冬天
【作者簡介】野川, 本名王開金,四川三臺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人民文學》《詩刊》《星星》等刊,著有詩集十余部,曾獲四川文學獎等獎項;現居三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