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志帆 孔存玉
內容提要:基于高質量發展階段中國更加注重人力資本等民生支出的經濟事實,構建了包括財政支出結構和人力資本的動態隨機一般均衡模型,以考察不同類型財政支出政策的宏觀經濟效應。研究發現:消費性政府支出在短期對居民消費和就業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但其政策效力不具持續性;投資性政府支出對私人支出具有較強的擠出效應,且其政策效力取決于公共資本的生產性對企業生產率的邊際影響;政府人力資本投資在中長期不僅不會擠出私人支出,而且有利于物質資本和人力資本積累,是推動經濟高質量發展的新引擎。因此,應當將減少消費性政府支出、轉變投資性政府支出的思路和方向、增加人力資本支出作為財政支出結構優化調整的方向,以此推動積極財政政策提質增效。
中共二十大報告指出,“高質量發展是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首要任務”。圍繞高質量發展的目標要求,財政部門持續強力實施了以減稅降費為主要措施的積極財政政策。持續而有力的積極財政政策,無論是對于國家治理體系和國家治理能力的現代化,還是對完成脫貧攻堅、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歷史任務,實現第一個百年奮斗目標,都發揮了重要作用。然而,長時間的積極財政政策運用,以及受到國際形勢變化、突發疫情沖擊等超預期因素的影響,中國財政支出壓力不斷加大,而各級政府的財政收入明顯下滑,財政政策空間受到雙向擠壓(1)根據《關于2020年中央和地方預算執行情況和2021年中央和地方預算草案的報告》,2020年第1季度受疫情爆發和蔓延的影響,全國財政收入同比下降14.3%,為2009年以來首次負增長,其中2月份下降21.4%、3月份下降26.1%,31個省份中有30個收入負增長,收支矛盾異常突出,地方財政運轉尤為困難。。
在2019年中央經濟工作會議上,習近平總書記強調,“積極的財政政策要大力提質增效,更加注重結構調整”。其中,結構調整是通過壓縮一般性支出、保障重點領域支出,優化財政資金配置。財政部長劉昆(2023)也在《求是》雜志撰文指出,當前時期中國財政收支矛盾依然突出,為提升積極財政政策效能,應當大力優化支出結構,不斷提高支出效率,從嚴控制一般性支出,加強“三公”經費預算管理,努力降低行政運行成本;圍繞推動高質量發展,積極支持科技攻關、鄉村振興、區域重大戰略、教育、基本民生、綠色發展等重點領域。由此可見,優化財政支出結構是當前時期中國積極財政政策在支出端的重點改革方向。
財政支出結構一般是指支出項目間的橫向配置,即財政支出按照功能、項目或類別等各種不同的組合狀態及其數量分配的總稱。在經濟高速增長時期,中國的財政支出結構存在“重投資建設、輕人力資本和公共服務”的偏向性特征,這不僅與服務型政府的建設目標相悖,而且極易誘發財政與金融風險(傅勇和張晏,2007;卞彬,2016)。進入高質量發展階段,伴隨著人民的美好生活需求日益廣泛,增加教育、醫療等人力資本領域的支出成為中國財政支出結構調整的主要方向。那么,財政支出結構的調整如何影響中國經濟運行?增加人力資本方面的財政資金投入能否起到推動經濟高質量發展的預期功效?對上述問題的回答,不僅有助于回應不同學派關于財政政策有效性的爭議,而且對于進入中國式現代化新征程后財稅體制的完善具有重要的指導作用。
財政政策的經濟效應問題歷來都是宏觀經濟研究的核心課題。部分研究根據VAR模型及其改進模型,考察了財政支出政策的周期穩定效應(劉金全和張龍,2019;劉金全和李永杰,2020)。研究顯示,在OECD國家,財政政策具有“穩增長”的功效(Sacchi和Salotti,2014)。但是,與發達經濟體不同,發展中國家或新興市場經濟國家的經濟和金融系統往往更為脆弱,擴大財政支出規模不僅不能熨平產出波動,反而會加劇產出的波動。此外,財政支出政策的效力會受到經濟發展階段、貿易開放程度、公共債務水平的影響而表現出非線性效應(解瑤姝,2017;金春雨和徐悅悅,2023)。
考慮到VAR模型是簡約式模型,缺乏相應的微觀基礎,無法回應盧卡斯批判,部分學者嘗試在新古典增長模型或內生增長模型框架基礎上,將生產性和非生產性政府支出分別嵌入家庭效用函數和企業生產函數,實證檢驗不同類型的財政支出對經濟增長、結構轉型和社會福利的影響(劉俸奇和張同斌,2020;潘敏和張新平,2021)。例如,郭慶旺等(2003)研究發現,生產性政府支出與經濟增長正相關;但是,受制于非生產性政府支出占比的快速提升,財政總支出與經濟增長負相關。嚴成樑和徐翔(2016)研究發現,從有利于結構轉型出發,生產性政府支出存在一個最優規模的問題;與之不同,增加非生產性政府支出對結構轉型起到抑制作用。
需要指出的是,上述研究通常假設不存在壟斷競爭、價格粘性等市場不完全問題,得到的結論存在較大爭議。后續研究中,學者們更多地采用了與現實經濟更為貼近的DSGE模型來考察財政支出政策的實施效力(王國靜和田國強,2014;饒曉輝和劉方,2014)。根據研究內容的不同,相關研究大致可以分為兩類:一類研究根據中國財政支出的特點將財政支出細分為消費性支出和投資性支出,在合理解釋財政支出與私人支出的長期擠入關系基礎上,研究新常態下最優財政工具的選擇(卞志村和楊源源,2016;張巖,2019)。另一類研究聚焦基建支出等特定類型財政支出工具的“穩增長”功效(賈俊雪,2017;汪川,2020)。
上述研究對本文的展開具有良好的啟示作用,但是多數研究從財政支出是否具有生產性出發,將財政總支出粗略地劃分為投資性政府支出和消費性政府支出。雖然李戎和田曉暉(2021)進一步將消費性政府支出細分為政府消費和民生性支出,并在嵌入金融摩擦的DSGE模型框架下探究了財政支出結構調整的宏觀影響。但是,他們假設民生性支出僅通過提升家庭效用的路徑發揮作用,而忽略了財政支出通過影響人力資本積累促進經濟高質量發展的可能。考慮到人力資本對長期增長的重要性,Romer(1986)和Lucas(1988)開創性地將人力資本引入到內生增長模型框架,并呼吁加強財政對人力資本的支持力度。國內研究中,常非凡和宋永華(2022)考察了財政人力資本支出的宏觀經濟效應,但他們關于政府人力資本支出的統計口徑過于寬泛,可能會高估政府人力資本支出的政策效力。
本文的可能創新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首先,本文對財政支出結構進行了更為科學的劃分,將其細分為消費性政府支出、投資性政府支出和政府人力資本支出(2)根據財政支出的生產性和具體用途差異,將財政支出分為三類:以經濟建設為主的投資性政府支出,包括農林水事務支出,工業、交通和商業部門事業費支出;人力資本支出,包括教育支出、醫療衛生支出、社會保障支出;消費性政府支出,包括一般公共服務、國防、公共安全、環境保護。。其次,本文假設教育、醫療等人力資本支出不僅能夠通過影響家庭消費和效用函數來影響宏觀經濟運行,而且可以通過影響勞動生產率和企業生產帶動長期經濟增長;此外,為避免多重均衡的存在,本文假設人力資本投資僅受時間投入和財政資金投入的影響。最后,現實的經濟運行不僅非常復雜,而且是動態變化的,本研究運用DSGE模型框架分析不同類型財政支出政策的宏觀經濟效應,不僅很好地規避了盧卡斯批判問題,而且有助于得到較為清晰的政策有效性界面和相應的政策空間。
為考察不同類型財政政策的效力并檢驗人力資本作為高質量發展引擎的關鍵作用,在構建理論模型時,本文不僅結合中國財政支出特點,將消費性政府支出和投資性政府支出分別納入家庭效用函數和企業生產函數,而且構造了嵌入政府人力資本支出的家庭人力資本方程;這樣,人力資本不僅能夠通過影響家庭效用和預算約束來影響經濟增長,而且可以通過影響勞動生產率來推動經濟高質量發展。此外,本文考慮了非零折舊率、人力資本生產率沖擊和內生勞動供給等設定,以增強理論模型對中國經濟的解釋力。

(1)
其中,主觀貼現率β∈[0,1],σc是跨期替代彈性的倒數,滿足(1+γ)(1-σc)<1;1/σl是Frish勞動供給彈性;閑暇ιt=1-Lt-et,其中,Lt和et分別代表家庭部門在t期的勞動投入和用于增加人力資本的時間投入。
家庭部門的預算約束為:
(2)

資本積累方程描述如下:
Kt=(1-δ)Kt-1+[1-S(It/It-1)]It
(3)
其中,物質資本的折舊率δ滿足δ∈(0,1]。
由于企業調整投資需要耗費一定的成本,假設投資調整成本函數S(·)采用如下形式:
S(It/It-1)=(θ/2)[1-(It/It-1)]2
(4)
由(4)式可知,函數S(·)是投資變化的增函數,穩態時滿足S=S′=0、S″>0。
進一步,假設人力資本積累方程采用如下形式:
(5)
其中,δh為人力資本的折舊率,滿足0<δh≤1。
值得注意的是,雖然人力資本有一定特殊性,但它所具有的耐久性、風險性、盈利性等特征與物質資本相似(錢雪亞等,2008;Ergüt和G?ksel,2020)。因此,國內研究中,張帆(2000)、王弟海等(2008)等研究均采用上述設定,并根據永續盤存法計算中國不同時期的人力資本總量。參考朱軍等(2020)的研究,將人力資本投資函數設定為:
(6)

由于家庭部門的人力資本會受到各種技術革命或公共衛生危機等災難風險事件的影響,這里引入了人力資本生產率沖擊ψt,并假設ψt的對數變化服從如下隨機過程:
(7)
其中,ρψ是人力資本生產率沖擊的平滑參數,滿足0<ρψ<1,σψ為擾動標準差的規模系數。
進一步,假設λt、λtQt和λtηt分別是預算約束方程(2)式、物質資本積累方程(3)式和人力資本積累方程(5)式的拉格朗日乘子,代表性家庭通過選擇消費、勞動投入、債券、物質資本和人力資本投資來最大化家庭的期望效用。求解家庭部門的最優化問題,可得:
(8)
這里,(8)式是家庭的最優消費方程,λt是消費的邊際效用。
關于勞動的一階條件為:
λtwtHt=(1-et-Lt)-σl
(9)
(9)式是家庭的最優勞動供給方程。
人力資本積累中時間投入的一階條件為:
(10)
根據政府債券的一階條件,可得價格通脹條件:
βEt(λt+1/λt)=Et(πt+1/Rt)
(11)
根據價格通脹條件可以進一步得到歐拉方程。關于物質資本投資的一階條件為:
Qt[1-S(It/It-1)-S′(It/It-1)(It/It-1)]+βEt[(λt+1/λt)Qt+1S′(It+1/It)(It+1/It)2]=1
(12)
關于物質資本存量的一階條件為:
(13)

關于人力資本存量的一階條件為:
(14)
廠商部門遵循NK-DSGE模型的標準設定,即存在兩種類型的廠商。其中,中間產品廠商使用物質資本和有效勞動進行生產;最終產品廠商將差異化的中間產品復合成為可以用于消費和投資的最終產品。
(1) 最終產品廠商。最終產品市場為完全競爭市場,廠商的生產函數描述如下:

(15)
其中,σ為不同種類中間產品之間的替代彈性,Yt(i)是第i種中間產品的產出,Yt為最終產品產出,Pt(i)是第i種中間產品的價格,Pt為最終產品價格。
給定Pt與Pt(i),可得:
Yt(i)=[Pt(i)/Pt]-σYt
事實上,在侵害集體組織成員權益糾紛、土地承包經營權糾紛等民事案件中,基層法院通常都會從案件當事人數量、潛在案件的規模等角度考量涉訴信訪的風險。對于可能有較大涉訴信訪風險的案件,法院往往采取不立案且不出具相應法律文書的方式將糾紛排除在法院系統之外。盡管當事人可能就應當立案而不立案的情形進行信訪,但是往往因其缺乏已經向法院申請立案的證據而難以進入信訪程序。
(16)
將(16)式代入(15)式,可以得到:

(17)
(2) 中間產品廠商。中間產品市場是壟斷競爭的,廠商i在需求和技術約束下最大化利潤。考慮到投資性政府支出有助于改善經濟和社會基礎設施,具有降低企業運營成本和提高企業生產效率的功效,在總量生產函數中引入了存量形式的公共資本。此外,在考慮人力資本后,勞動以有效勞動形式出現。于是,中間產品廠商i的生產函數如下所示:
(18)
其中,Yt(i)是中間產品i的產出,Kt(i)和Lt(i)Ht-1(i)分別表示物質資本和有效勞動,α1和φ分別代表私人資本和公共資本的產出份額。
At的對數變化服從如下隨機過程:
(19)
其中,ρa是全要素生產率沖擊的平滑參數,滿足0<ρa<1,σa為擾動標準差的規模系數。
公共資本Kgt的積累方程為:
(20)
其中,Git是投資性政府支出,δg∈(0,1]是公共資本的折舊率。
接下來,分兩步求解中間產品廠商的最優化問題。首先,根據成本最小化問題,可得:
Lt(i)Ht-1(i)=(1-α1)μt[Yt(i)/wt]
(21)
(22)
由此發現,人力資本的引入改變了企業最優的資本-勞動需求。根據(21)式和(22)式,得到實際邊際成本μt的表達式:
(23)

(24)
最后,假設價格指數的合成法則為:
(25)
政府部門通過財政收支活動來影響私人部門的經濟決策。其中,財政收入包括發行債券籌集到的收入和稅收收入,而財政支出包括消費性政府支出Gct、投資性政府支出Git、政府人力資本支出Gst以及前期債務的還本付息支出bt-1/πt。因此,財政部門的預算約束為:
Gt+bt-1/πt=Tt+bt/Rt
(26)
其中,財政支出Gt=Gct+Git+Gst。
三類財政支出均服從如下AR(1)過程,即:
(27)

最后,參照卞志村和楊源源(2016)的研究,假設央行采用利率規則來調控經濟:
(28)


Ct+It+Gt≤Yt
(29)
本文選取了能夠充分體現這一時期宏觀經濟波動特征、數據可得性強、樣本量充足的產出、消費、投資和稅收收入四個觀測變量,數據來源為中經網統計數據庫、Wind數據庫和中宏統計信息網(教育版),樣本數據的取值區間為2008年第1季度到2020年第4季度。數據處理過程描述如下:首先,根據國家統計局公布的名義季度GDP和可比價格增速計算得到GDP平減指數,據此對名義GDP進行平減,得到實際GDP數據;其次,根據國家統計局公布的月度社會消費品總額和固定資產投資總額數據,加總得到相應的季度消費和投資數據,并分別根據CPI和GDP平減指數,計算得到實際消費和投資;再次,稅收收入比率為全國稅收收入在實際GDP中所占比重;最后,為了使觀測變量與模型中的狀態變量定義一致,需要采用Tramo-Seats方法進行季節調整,并使用HP濾波法獲取相應變量的周期成分。
遵循通常的NK-DSGE模型研究,根據經濟部門的不同分類進行參數校準:
(2) 企業部門的相關參數{α1,ξp,φ,δg}。關于物質資本的產出彈性α1,設定α1等于0.5;價格粘性參數ξp校準為0.75,即每一期只有25%的廠商能夠自由調整價格。參照王國靜和田國強(2014)的研究,將投資性政府支出的產出彈性φ校準為0.1。通常認為,與私人投資相比,公共基礎設施使用壽命更長、折舊率更低。因此,校準投資性政府支出的折舊率δg為0.01。
根據前文的理論模型和參數校準,本節運用脈沖響應分析和政策乘數,考察不同類型財政支出工具的政策效力與傳導機制。
消費性政府支出主要是指政府部門在環境保護、公共安全等方面的支出,消費性政府支出對家庭效用具有直接的影響(賈俊雪和郭慶旺,2012)。圖1給出了消費性政府支出沖擊下主要宏觀經濟變量的動態響應。

圖1 消費性政府支出沖擊的脈沖響應

第二,受消費性政府支出沖擊的影響,無論是物質資本投資,還是人力資本投資,都出現了明顯的下降。究其原因:在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由于家庭部門選擇增加消費,居民儲蓄下降,導致物質資本投資下滑。此外,消費性政府支出增加引起了實際利率上升,提高了企業生產的邊際成本,企業同樣會選擇減少投資,轉而雇傭更多的勞動力,以滿足生產需要。就人力資本投入而言,由于時間稟賦約束和財富負效應的存在,家庭更愿意將時間投入到勞動而非閑暇或技能學習中。因此,家庭部門的人力資本投資和經濟社會的人力資本存量都出現了下降。需要指出的是,由圖1可知,雖然企業投資是下滑的,但是家庭消費的增加超過了企業投資的下降,而且政府支出也是增加的,最終產出是擴張的。
第三,從通貨膨脹的變化來看,由于消費性政府支出沖擊擴張了總需求,提高了企業生產的邊際成本,推高了物價水平。在消費性政府支出發生當期,物價水平達到了峰值水平。但是,消費性政府支出沖擊是暫時性沖擊,隨著總需求效應的減弱,企業邊際成本和通脹下滑。由于消費性政府支出擠出了私人投資,儲蓄和投資的下降推高了利率水平,企業邊際成本和通貨膨脹于消費性政府支出沖擊發生8期后再次上升。在消費性政府支出沖擊發生20期后,企業邊際成本和通貨膨脹水平仍在0值以上,即高于穩態水平。因此,消費性政府支出增加對物價水平的影響具有持久性。
綜上所述,消費性政府支出主要通過財富效應和對家庭消費的正外部性來影響宏觀經濟運行。由于消費性政府支出的正外部性較強,短期內表現出對家庭消費和居民就業明顯的正向影響。但是,增加消費性政府支出會抑制物質資本和人力資本投資,不利于經濟的長遠發展。考慮到消費性政府支出對經濟運行僅具有短期效應而不具有長期影響,可以將其作為“穩增長”和“穩就業”的短期措施。
投資性政府支出主要是政府部門在基礎設施建設等領域的支出,這一支出通過降低生產企業的運營成本和提高勞動生產率來影響宏觀經濟運行。圖2給出了投資性政府支出沖擊下主要宏觀經濟變量的動態響應。

圖2 投資性政府支出的脈沖響應
由圖2可知:第一,區別于消費性政府支出沖擊,投資性政府支出沖擊擠出了家庭消費;此外,與消費性政府支出沖擊一致,投資性政府支出沖擊對物質資本和人力資本投資表現出負向影響。一方面,投資性政府支出并不會直接影響消費的邊際效用,其主要通過財富負效應來影響家庭消費。投資性政府支出沖擊引起了家庭對未來稅收增加的擔憂,它們會減少當期消費。此外,與享受閑暇相比,家庭更愿意供給勞動,企業也愿意用勞動替代資本。因此,用于勞動的時間投入增加。另一方面,由于政府部門加入到對要素的競爭,推高了工資和利率,引起邊際成本增加,擠出私人部門的投資。隨著時間的推移,尤其是公共資本的不斷積累,企業生產的邊際回報率提高,投資意愿不斷增強,企業投資也會有所回升。
第二,投資性政府支出沖擊不僅能夠在短期促進產出增加,而且對產出的影響具有持久性。事實上,投資性政府支出對產出的影響受到財富負效應和公共資本正外部性兩方面的影響。一方面,投資性政府支出沖擊會通過財富負效應,在短期對私人支出產生擠出效應。由于投資性政府支出的增加大于消費和投資的下降,產出在短期是增加的;由于投資性政府支出沖擊是暫時性沖擊,其對總需求的擴張影響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遞減。因此,產出在第4期回歸穩態。另一方面,隨著投資性政府支出的增加,公共資本不斷累積,公共資本的正外部性提高了企業投資回報率,增強企業的投資意愿。因此,中長期產出正向偏離其穩態水平。由于公共資本的折舊率比較低,公共資本的正外部性對產出的正向溢出效應持續時間較長。
第三,投資性政府支出在短期可能會造成物價水平上漲;隨著時間的推移,物價水平不斷下降,甚至會誘發通貨緊縮。由圖2可知,在投資性政府支出沖擊發生當期,通貨膨脹上升到峰值水平,這是因為投資性政府支出增加帶來的需求擴張效應提高了企業的邊際成本,助推了物價水平的上漲。由于投資性政府支出的增加是暫時的,總需求的擴張效應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減弱;同時,隨著公共資本的累積,其會降低企業生產的邊際成本和通貨膨脹率。由于公共資本的形成及其作用機制具有長期性,通貨膨脹長期低于穩態水平。

與消費性政府支出和投資性政府支出分別通過消費互補性和生產外部性來影響宏觀經濟運行不同,政府人力資本支出主要是通過促進家庭人力資本投資,進而增加經濟社會的人力資本存量。圖3給出了政府人力資本支出沖擊下主要宏觀經濟變量的動態響應。

圖3 政府人力資本支出沖擊的脈沖響應
由圖3可知:第一,增加政府人力資本支出在短期對家庭消費具有明顯的擠出效應,但在中長期表現出擠入效應。一方面,增加的財政支出需要通過稅收來融資,稅收增加無疑會通過財富負效應抑制家庭消費。另一方面,由于實際利率和生產成本下降,企業會追加投資、擴大生產。于是,家庭當期的儲蓄增加,消費下降。因此,在短期,政府部門增加在人力資本方面的投資會強化財富效應對居民消費的抑制作用。此外,區別于消費性政府支出沖擊和投資性政府支出沖擊,增加政府人力資本投資會在中長期對私人投資產生擠入效應。
第二,政府人力資本支出沖擊刺激了產出的增加,而產出的增加是多種機制共同作用的結果:一是財政支出的增加擴大了總需求,形成了需求引致效應;二是增加政府人力資本支出有助于彌補家庭人力資本投資的不足,促進人力資本存量的增加。人力資本存量的增加提升了勞動的生產效率,進一步促進了產出的增長。第三,從通貨膨脹的變化來看,在政府人力資本支出沖擊下,物價水平的變動呈現“倒U”型變動。這是因為雖然總需求擴張會提高生產成本,但增加政府部門在人力資本方面的投資刺激了家庭的人力資本投資和企業的物質資本投資,進而帶動實際工資與利率下降,實際生產成本下降也會抑制通貨膨脹。
進一步,對比投資性政府支出與政府人力資本支出的宏觀經濟效應可以發現,增加投資性支出和人力資本支出都能夠起到促進產出增長的作用,但是前者是通過增加要素投入來實現的,后者是通過培育新的增長動能和改善要素配置來完成的。具體而言,增加投資性政府支出主要是通過擴大公共資本的規模和發揮公共資本的正外部性來促進產出增長;雖然擴大政府投資能夠增加經濟產出,但是降低了市場主體投資的積極性,對私人投資形成了擠出效應;此外,投資性政府支出會降低家庭的人力資本投資意愿,犧牲了未來增長的潛力,這是側重于生產效率提升和短期增長的財政治理模式。與之不同,增加政府人力資本支出是通過鼓勵家庭投入更多的資源到人力資本積累過程,促進人力資本總量增加,進而帶來長期的經濟增長。換句話說,這是重視人的發展、側重長遠發展的財政治理模式。因此,究竟將財政資金配置于基礎設施等物質資本領域還是教育、健康等人力資本領域,實際上反映了政府部門對經濟發展的短期目標與長期目標、數量與質量的權衡取舍。
圖4給出了正向人力資本生產率沖擊下主要宏觀經濟變量的動態響應。區別于財政支出沖擊,人力資本生產率沖擊主要通過影響人力資本投資和人力資本存量來影響宏觀經濟運行。

圖4 人力資本生產率沖擊的脈沖響應

為更好地評估財政政策的有效性,本文進一步計算了三種類型財政支出政策的政策乘數。計算財政支出乘數有兩種常用的做法:一是顯式地將產出表示為財政支出乘數的函數,通過求導得到相應的財政支出乘數,如Christiano等(2011)、王國靜和田國強(2014)的研究;二是當模型結構較為復雜、無法求解出財政支出乘數的顯式表達時,可以根據脈沖響應分析間接計算財政支出乘數。此外,財政支出乘數包含了即期財政支出乘數和累計財政支出乘數。其中,即期財政支出乘數測度的是當財政支出變化1單位時,每一期對應的產出變化;累計財政支出乘數測度的是在未來無限期內財政支出對產出影響的累計值。參照汪川(2020)的研究,將即期財政支出乘數和累計財政支出乘數定義如下:
(30)
(31)

圖5展示了不同時期三種類型的財政支出乘數。由圖5可知:第一,消費性政府支出的即期乘數效應最為明顯,顯著大于投資性政府支出和人力資本支出;但是,消費性政府支出的政策乘數呈現出快速下降的變動軌跡,其政策乘數在第3期就小于人力資本支出的政策乘數。第二,投資性政府支出的即期政策乘數始終小于1,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呈現衰減態勢,這可能是經過多年的累積作用,公共資本的生產性和投資性政府支出的政策效力逐漸減弱。第三,政府人力資本支出的政策乘數在沖擊發生當期小于0;但是,在第2期就轉負為正,此后不斷增加,到第20期已經超過了4。

圖5 不同類型財政支出乘數
表1報告了三類財政支出政策的即期乘數和累計乘數。可以發現:第一,在即期乘數中,只有消費性政府支出的乘數大于1,其他財政支出類型的即期乘數均小于1。第二,從累計乘數來看,在16期之前,消費性政府支出乘數均大于投資性政府支出乘數,而且二者的累計乘數均呈現下降態勢。第三,本文關于投資性政府支出乘數和消費性政府支出乘數的計算結果符合Ramey(2011)關于政府支出乘數的取值介于-0.5和2.0之間的結論,與王國靜和田國強(2014)的估計值0.79較為接近。第四,政府人力資本支出的即期政策乘數小于0;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一政策乘數逐漸增大,在第4期就超過了消費性政府支出乘數。

表1 不同類型財政支出政策的即期乘數和累計乘數
由表1可知:第一,消費性政府支出在短期具有顯著的經濟刺激效果,而且在短期內乘數效應顯著大于投資性政府支出和政府人力資本支出。第二,隨著時間的推移,投資性政府支出乘數大于消費性政府支出乘數;但是,與消費性政府支出乘數的變動軌跡相似,其政策效力隨著時間的推移不斷衰減。因此,當財政收支矛盾加劇時,為促進財政政策提質增效,應當對政府未來投資的區域和產業有所篩選,優化財政資金的配置效率。一方面,可以加大對那些公共基礎設施較少的地區和領域的政府投資;另一方面,改變傳統的投資領域,重點保障新型基礎設施、新型城鎮化和重大工程等“新基建”領域的投資,大力提升公共資本的生產性。第三,雖然政府人力資本支出在短期對經濟運行可能有微弱的負向影響,但是其累計乘數效應非常顯著,有望成為未來財政推動中國經濟高質量發展的重要基礎與支撐。
進入高質量發展階段,如何更好地發揮財政在國家治理中的基礎和支柱作用,促進財政政策提質增效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本文通過科學劃分財政支出,構建嵌入分類財政支出的動態隨機一般均衡模型,考察了三類財政支出工具的政策效力與傳導機制。研究發現:
第一,消費性政府支出與居民消費之間具有互補性,消費性政府支出對家庭消費表現為擠入效應,具有較強的“穩增長”功效;但是,消費性政府支出會擠出物質資本和人力資本投資。第二,投資性政府支出雖然能夠通過公共資本的正外部性在中長期促進產出增長,但是在短期對私人支出形成了較強的擠出效應。第三,增加政府人力資本支出在短期會對產出和私人支出產生微弱的負向影響,但在中長期對資本積累和經濟產出具有較強的帶動作用。第四,政策乘數表明,與消費性政府支出只有短期刺激效果不同,投資性政府支出和政府人力資本支出均會改變穩態產出水平;但是,前者主要是通過加大要素投入來促進產出增長,政策效力隨時間推移不斷衰減,而后者是通過新要素培育來推動經濟高質量發展,對產出增長的帶動能力不斷增強。根據上述結論,為促進財政政策提質增效,應當從以下方面進行調整:
一是面對復雜嚴峻的外部經濟環境,應當堅持積極財政政策的總方向,果斷采取相應力度的財政政策來降低不確定性,穩定市場主體的預期。經濟中高速增長不僅是高質量發展的前提與基礎,更是關系到共同富裕和全面建成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目標的順利實現。鑒于消費性政府支出和投資性政府支出具有“穩增長”功效,在經濟下行壓力較大時,應當保持合理的消費性政府支出和投資性政府支出比重,充分發揮積極財政政策兜底經濟運行的作用。
二是調整優化財政支出結構,提高資金配置效率。一方面,積極擴大政府部門對教育、醫療衛生等人力資本領域的支出規模;同時,強化預算管理、嚴格績效評價,通過科學評估和動態監測財政資金使用效果,確保重點領域財政資金的利用效率。另一方面,改變傳統的政府投資模式,對政府投資的領域和地域進行篩選,挖掘潛在的財政政策空間。
三是進一步探索財政與貨幣、就業等領域的高效協同機制,圍繞高質量發展目標同向發力。一方面,進入高質量發展階段以來,中國經濟運行面對的外部環境日趨復雜,尤其是隨著改革進入深水區,任何單一政策的作用有限。另一方面,宏觀調控面臨穩增長、調結構、防風險等多重政策目標,而不同政策工具的實施效力與作用機制存在明顯差異,需要組合運用多種政策工具,發揮財政政策工具的聚合效能。
四是深化財稅體制改革,并充分發揮財政體制改革對于整體改革的先導性、突破性作用,為提升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現代化提供支撐。一方面,圍繞建立權責清晰、財力協調、區域均衡的央地財政關系,推進形成穩定的各級政府間事權、支出責任與財力相適應的制度;另一方面,以新一輪稅制結構調整為契機,探索建立以消費稅為主、財產稅為輔的地方稅體系,穩定地方政府財政收入,激勵地方政府主動提升治理效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