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錫惠山祠堂群：在“根文化”中賡續家國情懷

文|通訊員 姜正偉 謝記科 本刊記者 張永勝

“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利在一身勿謀也，利在天下必謀之”“百善孝為先，萬惡淫為首”“寧可架上藥生塵，但愿世間人無病”“心術不可得罪于天地，言行皆當無愧于圣賢”……這些承載著立志勉學修身的訓誡和愛家愛國的思想，在無錫市惠山古鎮祠堂群隨處可見，其蘊含著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根與魂，彰顯著江南地域文化的形與神。

無錫市惠山東麓，歷史上曾出現過150 多座祠堂，至今仍保存著較為完整的祠堂建筑及遺址108 處，這便是蜚聲海內外的惠山古祠堂群。其數量之多，密度之大，涉姓之多，類型之全，保存之完好，堪稱“中國之最”“世界之最”，完整和系統地保存著無錫祠堂文化發展的千年歷史，是無錫城歷史文化變遷的“活化石”，更是無錫的根脈之地。

祠堂里蘊含千年文化根脈

無錫，是一座崇文尚教的城市。走進無錫3000 多年的人文歷史長廊，你能見到一個個才華橫溢、卓有成就的歷史人物迎面走來。在這里，有喊出“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的顧憲成，也有秉持“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周敦頤，更有“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范仲淹。

無錫，也是一座務實奮進的城市。在這里，可以領略近代以來因“實業報國”而聞名的歷史工商名城，也可觸摸到改革開放中以“四千四萬”精神而載入史冊的“蘇南模式”。

文以載道、以文化人。吳地文化、江南文化、東林文化、工商文化等諸多無錫文化脈絡，每每在風云激蕩、波詭云譎的歷史之際，總是立時代潮頭、發時代先聲，讓世界記住無錫?！凹摇笔亲钚皣笔乔f家。家國文化早已融入無錫的文化特質中，而在漫長歷史中形成的祠堂文化便是無錫文化根脈延綿千年的真實歷史寫照。

祠堂，舊時人們祭祖、尊賢的場所。國內大多數祠堂分布于宗族血緣為基礎的聚居地，農村居多，一姓一祠。而惠山祠堂群則完全分離于家族聚居之地，成為一個獨立的聚落?！盎萆侥_下并非江南望族擇居地，一開始，人們在此修建祠堂，大多是為了掃墓和祭祀的便利。歷久之后，祠堂漸多，鱗次櫛比，形成了惠山古鎮獨特的人文景觀，串起千年吳地歷史。”江南大學人文學院教授、無錫市政府智庫成員、吳文化江南文化研究專家莊若江介紹，祠堂蘊含的深厚文化使之成為無錫市“根文化”的載體，進而成為維系一代代家族成員的精神紐帶，這種對名賢英烈的緬懷，就是對民族歷史的尋根溯源，更強化了無錫人對國家和社會的情感認同。這里的宗族都有自己的家規、家風、家訓，后世子孫“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在傳承、創新中形成“家國情懷”。

“惠山祠堂祭祀的諸多先賢，都有一個顯著特點，就是他們有著‘家國一體’的思想觀念?；萆届籼萌悍e淀了中國人最根本、最深沉的精神追求，因此惠山祠堂群不僅折射出深厚的傳統文化價值，也成為‘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重要體現?！睙o錫市文旅集團文化總監、無錫祠堂文化研究會常務副會長兼秘書長金石聲介紹，“惠山祠堂群蘊含的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基因，滋養了一代代的中國人，成為其思想道德、家風家規、為人處世、修齊治平等行為規范的重要來源?！?/p>

為無錫文化根脈鼓與呼

2004 年，在一群熱心保護、傳承、創新祠堂文化的老同志努力下，無錫祠堂文化研究會成立，他們不僅致力于祠堂、譜牒文化的收集與整理，還為惠山祠堂群的保護、建設，尤其是“申遺”工作鼓與呼。

被稱贊為惠山祠堂群申報世界文化遺產工作“功臣”的無錫市政協原副主席、無錫祠堂文化研究會首任會長孫志亮，回首“申遺”路，感慨萬千。他回憶，當年8 月3日，祠堂文化研究會成立后，他為自己選定了一個高標準的課題，就是古鎮的保護修復要做到“讓內行看了激動，外行看了震動”。基于惠山古鎮祠堂群所處地位的特殊性、保護修復的重要性、文化價值的不可再生性，孫志亮經過反復思考，提出了“全力求證，小心落筆；保護有據，發展入理；寧留殘缺，不求圓滿；精心運作，低調宣傳”的三十二字工作方針。

為搶救文物，研究會出臺了古街區拆遷意見，即搬遷中不允許推倒舊房子，寧可多出點人工費，讓居民搬出去，然后進場修復。許多老房子的石碑、石刻，包括皇帝的御牌都得到了完好的保護。孫志亮介紹：“所謂遺產，就是古老殘缺的古建筑，而不是仿古的新建筑。我們一開始就提出要堅持文物維修修舊如舊的原則。在修復之初就有目的地收購了大量舊石料、舊的房屋構架材料。后來在祠堂修復過程中，都是用收購來的舊材料、舊石板、舊牌坊、舊石庫門修復建造，從性質和外觀上絕對區別于仿古的新建筑?！?/p>

記者采訪時得知，研究會會員、《無錫教育》編輯部原主任李文揚歷時多年，自費到上海、北京、南京等地圖書館查閱歷史資料，撰寫了一部近160 萬字、28 卷138篇的故事匯編，惠山祠堂中的成語故事、惠山祠堂群138 位主祀人物全部涉及。“有故事才有魅力，才能讓人津津樂道?！睂O志亮介紹，這些活生生的故事都對導游進行培訓。此外，惠山古鎮相關的楹聯、匾額、詩詞都整理出版，諸如《錢氏家訓》等，作為文化產品，以優秀傳統文化延伸現代文化的價值。

“過（guō）姓，主要分布在江南蘇錫常等地區，姓氏淵源有二：源于姬姓，出自黃帝之裔姙姓，屬于以部落名稱為氏；源于媯姓，出自夏朝諸侯國過國，屬于以國名為氏?！睙o錫祠堂文化研究會過氏分會原副會長兼秘書長過祖榮說，無錫雖不是過氏的起源地，但研究會會員通過辦網站、出內刊，影響不斷擴大，如今惠山古鎮上的過氏祠堂成了海內外過氏的聯絡中心。“園林有興必有衰，這是很正常的，但寄暢園500 年不易姓是絕無僅有的，我始終在研究‘500 年寄暢園保衛戰’這個課題，希望能像研究紅學一樣，建立寄暢園學?！睍T秦志豪說。

夏泉生、龔近賢、秦志豪、李文揚……在祠堂文化研究會中，這群老同志潛心求索，為惠山祠堂群申報世界文化遺產嘔心瀝血?，F在，他們依舊樂此不疲地傳承祠堂文化，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展現出新的形象。

記者了解到，據不完全統計，惠山祠堂群中，聲名顯赫而為后人熟知的政壇人物，有商周奔吳的泰伯，春秋的錢武肅王，戰國的春申君，唐代名相李紳、張巡，宋代民族英雄李綱、范仲淹，明代的秦金、邵寶、顧可久、海瑞；文人高士中的重量級人物則有東晉畫神顧愷之，唐代的“茶圣”陸羽，元代大畫家倪云林等等?！疤扑卧髑?、從古看到今，惠山祠堂群是惠山古鎮的靈魂?！睂O志亮說，“祠堂依山而建，左右相鄰，成巷成街，以江南民居形態為主，凝聚了無錫人千百年來難以忘懷的鄉愁和共同記憶，積淀著歷代無錫人最深沉的精神追求?！?/p>

2012年初，無錫市啟動惠山祠堂群申報世界文化遺產工作。同年4 月，惠山祠堂群被省政府批準為江蘇省唯一申遺推薦項目。11 月，惠山祠堂群被列入《中國世界文化遺產預備名單》，并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確認。

“都說我是‘申遺’的功臣，實在不敢當。”孫志亮說，“惠山古鎮祠堂群保護建設是一個長期的過程，需要一代代人的努力和付出，我們要抱著敬畏歷史、敬畏文化的態度，把惠山古鎮建設成無錫的一個露天歷史博物館，讓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延綿不絕?！?/p>

“如果把惠山比作無錫人的‘家山’，那么惠山祠堂群便是無錫人心中的‘精神家園’，既是家鄉之所，也是家族之源，更有著無錫文化的千年根脈?！鼻f若江介紹，“惠山祠堂的核心文化就是‘家國同構、修齊治平’，不僅關乎家族、宗族，更關乎國家、民族，具有更深遠的意義?！?/p>

賡續文脈好無錫

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致力于文化遺產保護工作近50年，對惠山祠堂群情有獨鐘的金石聲，常以“無錫味道”為題，在全國各地宣講、傳播惠山祠堂文化。他說：“無錫惠山祠堂是無錫燦爛文化的典型代表，承載著海內外無錫兒女對家族文化的濃厚情感，天下大同、敬仰家族、追憶先輩等價值觀念貫穿其中，彰顯了中華文化的忠孝節義精神。”

記者走入惠山山門，左側第一間祠堂就是嵇留山祠。無錫嵇氏乃東晉嵇康的后裔，清代登頂，可謂尊榮至極。從嵇永仁，到嵇曾筠、嵇璜，三代為官，兩代尚書，為雍正乾隆時的清官賢相，實心任事，治水有功，在錫邑曾建有嵇氏三座石牌坊，今只存惠山腳下的這一座。嵇氏祠近旁的二層建筑是李忠定公祠，祀主為兩宋之際的抗金名將、愛國名相李綱，他被尊為“南渡第一名臣”，也是“出將入相”典故的主人。

對面秦氏寄暢園，雖是一座經典的江南園林，但功能上也是一座祠堂。寄暢園原為明代兵部尚書秦金衣錦還鄉后所建的別墅。秦金去世后，該園一度由子孫各房分占，清雍正時還一度遭到罰沒而幾近荒蕪。乾隆十一年，園子被發還后，族人達成共識，將別墅改立為家祠，名“雙孝祠”，屬于家族共同資產，從此再不會流入外人之手。寄暢園的周邊，還密布著數十座祠堂，如祭祀東晉孝子的華孝子祠，祭祀唐代“茶圣”陸羽的陸子祠，祭祀“南宋詩壇四大家”之一尤袤的萬卷樓，南京禮部尚書邵寶的二泉書院在其去世后也多了祭祀的功能。顧憲成的祠堂就緊挨著書院而設，正廳廊柱上，“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的名聯，昭示出這些先賢的襟懷與使命擔當。

繡嶂街上的范文正公祠，也稱“憂樂堂”，因《岳陽樓記》“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千古名句而得名。顧祠一側的陸忠宣公祠，祀主陸贄是唐德宗時的著名賢相清官廉吏，“上不負天子，下不負吾所學”，其“賄道一開，輾轉茲甚”的著名廉潔典故人盡皆知。上河塘的周濂溪祠，也稱“光霽祠”，祭祀的是理學鼻祖、《愛蓮說》的作者周敦頤……

惠山祠堂群是一個江南文化的秘藏地，家族文化就是這片土地的“根文化”?！案幕钡膫鞒?，恰似一件家傳的古董，在漫長的時光中歷經許多代人的呵護與打磨，漸漸就有了一層幽邃圓熟的包漿，成為維系一代代家族后裔的精神紐帶，讓這個家族代代繁盛、融洽和諧。

“探討無錫文脈，不應當僅僅為了追根溯源，更應當著眼于傳統文化對于現代社會的滋養?！睂τ谖幕膫鞒校鹗暽钣懈杏|，“優秀的家訓、家風、家規中，有關立志、勉學、修身養性、待人接物的訓誡和愛家、愛國的思想，放諸現今仍然有著積極向上的文化教育作用?！?/p>

2016年，祠堂群所在的惠山古鎮圍繞廉政主題，挖掘、整理出古祠堂群歷代賢達名人的勤廉事跡，整合打造“至德忠誠”“清正廉潔”“勤勉擔當”3 條廉政教育專線。2019 年，被評為“省級廉政文化教育基地”。2023年，無錫市委老干部局將惠山古鎮相關場館納入無錫市“錫陽正紅”離退休干部黨建基地矩陣，動員和發動更多老同志傳播優秀傳統文化。

“參天之木，必有其根；懷山之水，必有其源”。祠堂所蘊含的家族文化、道德倫理、尊重先祖等思想和價值觀念，如同中華民族的血脈，生生不息。人人盡說江南好，賡續文脈好無錫，如今，歷久彌新的文脈傳承、文化情懷，讓無錫這座城市更有韻味、更加靈動、更具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