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妍
新時代以來,“主題寫作”已成為一個令人矚目的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現(xiàn)象。在“主題寫作”的兒童文學作家隊伍中,近年來創(chuàng)作了長篇兒童小說《維克多的焰火》《北京小孩》《紅柳花開》《沙海小球王》的兒童文學作家周敏雖一向關注現(xiàn)實、選材多樣,但并未直接選取現(xiàn)實題材,而是選取了紅色寫作史上已有歷史之作和當代之作的高難度的紅色歷史題材——長征題材進行重述,創(chuàng)作并出版了長篇兒童小說《星星點燈》(大百科出版社2023年4月版),為新時代兒童文學的“主題寫作”探尋了另外的創(chuàng)作路徑。
概言之,《星星點燈》以重述革命歷史故事的方式來進行“主題寫作”。那么,《星星點燈》如何重述革命歷史故事?這是周敏在創(chuàng)作《星星點燈》時首先需要面對的敘述難題。因為《星星點燈》所選取的紅色革命歷史題材作為歷史題材之一種,隸屬于中國當代文學史上的重大題材。歷史題材小說即便是對中國當代小說而言,也是其敘事難題。兒童歷史小說基于兒童視角的選取和兒童性標準的設定,常常會被人們理解為對歷史分量的減輕、對歷史復雜性的簡化,因此中國兒童小說的歷史敘事時常被看輕。在一個崇尚史詩寫作的文學國度里,按照史詩優(yōu)等的文學評價觀念來評價兒童歷史小說的價值,確實擊中了兒童歷史小說的要害。但問題是:兒童視角的限定固然難以承載歷史題材的巨大容量,兒童性的標準的設定也固然而難以探勘歷史題材的復雜的歷史性,但在某種意義上,兒童歷史小說之限度同時亦是兒童歷史小說之優(yōu)長,因為真正的兒童文學作家具有這樣的特質:“他不像宣傳家,煽動家;他只是夢幻,純白,而有大心,也為了非他族類的不幸者而嘆息。”(魯迅:《〈池邊〉譯者附記,譯文序跋集》)真正的兒童歷史小說應該能夠透過兒童之眼直入歷史敘事的別境?;谶@樣的兒童歷史小說的敘事觀念,在閱讀兒童文學作家《星星點燈》時,我雖心有余悸,但更心有期待。待從頭至尾閱讀了《星星點燈》后,我的期待也就落到實處了。
單純從內容來看,《星星點燈》這部長篇兒童歷史小說主要講述了紅軍長征途經(jīng)遵義城、為遵義人播撒革命星火的故事。寬泛地說,這樣的革命歷史故事屬于革命歷史小說的大家族,嚴格地說屬于兒童革命歷史小說一族,在題材上算不上特別富有新意。僅以長征為題材的紅色革命文學來說,遠有丁玲于1937年主編的紀實文學作品《兩萬五千里》(1942年更名為《紅軍長征記》),近有王樹增的長篇紀實作品《長征》(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年版);即便以紅色兒童革命小說來說,也遠有以蘇區(qū)紅軍為題材的李心田的《閃閃的紅星》,僅有張品成的《赤色小子》等系列小說。但這部長篇兒童歷史小說因兒童作家之心、兒童敘述之眼而對紅軍長征題材的處理有其別致之處: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以新時代兒童文學作家之心既塑造出了出身家境不同、性格相異的兒童形象白云飛、江萬水、朱古力、金湘玉、葉若蘭等,也塑造出了信念堅定、熱愛百姓的紅軍形象小龍、小山、霍阿姨等,既重新講述了兒童對紅軍精神的認知過程,也重新書寫了被當下人們所淡忘了的英雄主義;在故事時間的選取上,它截取了紅軍長征兩年中的一瞬,即紅軍長征途中在遵義城一來一往的短暫停留期間為故事時間,而不論作者本人是否明確意識到,這一故事時間雖不同于“史詩”的“編年”時間和歷史事件的物理時間,但屬于文學時間,因為“文學過問的是操作時間,即陳述活動本身的時間”(羅蘭·巴爾特《語言的輕聲細語》,懷宇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22年版,P18);在故事空間的設置上,它選取了遵義城為故事空間;在敘事節(jié)奏上,它與眾不同,張弛有度,不渲染革命時代的血雨腥風,但也不消解兒童革命歷史小說的傳奇性——每章都是相對獨立的傳奇故事,各章之間因傳奇故事首尾相連,環(huán)環(huán)相扣。特別是,在敘事視角上,它借助于兒童視角聚焦于兒童眼中的“長征故事”,使得這部小說中的“長征史”的故事內容并非是人們所熟知的四渡赤水、飛奪瀘定橋、爬雪山、過草地,也不是遵義城中一部分成人聞所未聞的“中國革命”和“抗日反帝”、“工農(nóng)政權”和“新蘇區(qū)”等新名詞,而是孩子們天性著迷的游戲世界:
對他們而言,新鮮的事物都有吸引力,這其中,當然包括刷在墻上的那些新詞兒。沒幾個鐘頭的工夫,棲鳳街一帶十來歲的孩子中間,就流行起用紅軍的口號來比拼的游戲了……(《星星點燈》,P91)
而在兒童視角下通過游戲來認知“長征史”上的紅軍精神,既合乎兒童視角,又尊重兒童心理。此外,這部小說還通過童趣、風趣的兒童生活描寫,細致、特別的遵義民俗描寫,真切、生動的生活場景,形象、平凡的生活物件描寫,以兒童革命歷史小說的形式為重述“長征史”增加了新質。總之,這部長篇兒童革命歷史小說以“長征史”上的一瞬、一城、數(shù)個群體來展現(xiàn)重述“長征史”的意義,即讓新時代讀者與這部小說中的遵義兒童與百姓一道重新理解長征的意義:
講到長征,請問有什么意義呢?我們說,長征是歷史紀錄上的第一次,長征是宣言書,長征是宣傳隊,長征是播種機。(毛澤東的《論反對帝國主義的策略》)
除上述小說藝術上的別致探索,這部兒童革命歷史小說在重述“長征史”時,還自覺地置身于新時代中國社會的發(fā)展進程中,為新時代中國兒童的成長提供正確的價值觀,即主張培育有革命信念、不怕艱難困苦的少年兒童,同時為兒童革命歷史小說注入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因子。關于前者,在這部小說中,小龍、小山、霍阿姨等紅軍形象就是白云飛、江萬水、朱古力、金湘玉、葉若蘭這些兒童形象如何樹立革命信念、不怕艱難困苦的榜樣,無須贅述;關于后者,姑且不說這部小說中兒童形象與紅軍形象之外的遵義城民間人物形象劉瞎子、白三爺、武先生、何有余等具有中國傳統(tǒng)文學中的正反派人物形象的傳奇性和民間性,單說這部小說中的“賽華佗”的紅軍隱喻,《十二月采茶調》等民歌、“花燈戲”“扇舞”、快板、京劇《定軍山》的經(jīng)典段落、《本草綱目》等中醫(yī)藥古籍、《三國演義》《西游記》《水滸傳》等中國古代三大名著被納入其中,就傳遞出兒童革命歷史小說與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永恒親緣關系。由此可見,這部小說實則擔負著一個時代之問:新時代兒童革命歷史小說如何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復興作出應有的貢獻?
(作者系中國海洋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教授)